9、下了山的小公爷 ...
-
第九章
下山的时候日头已经升上来了，只是山上的树郁郁葱葱地遮挡着灼热的光线，倒是觉察不出太多的暑意。
因着顾及着燕无忧的身体，楚黎特意选了一条最平缓的山路。只是再平缓的路对于四体不勤的燕小公爷来说也是煎熬异常。
瞧着那头额上已经渗出了薄汗，楚黎伸出手在他脸上掠了一把：“累了？”
已经有些气息不稳的燕无忧听了这话赶紧绷紧了神经，连忙抬头望着身旁的小郎君，无视了已经有些打颤的小腿，违心地道：“不累不累，我们还是快些走罢。再过会儿日头要更晒了。”
楚黎看出了燕无忧的小心思，扬了扬唇，戏谑道：“不愧是半夜里抹黑都能跑出二里地的小郎君，这会儿这样平缓的路的确是算不得什么。”
燕无忧听见楚黎打趣他，耳尖子微微有些发红，抿了抿唇梗着脖子反驳道：“谁说我想逃跑了？我那只是夜里出来散步，不知怎么的迷了路罢了。”
楚黎“哦”了一声，点了点头，笑意里带了些许意味深长：“那你迷路迷得可当真厉害。”侧身遥遥地指了指另一个山峰，道，“看见那个悬崖了么？”
燕无忧顺着少年手指的方向瞧过去。高耸的树木遮蔽了大半的视野，但从这个方向却也隐约能瞧见那悬崖一二分险峻的面貌来。
“看见又如何了？”燕无忧不明所以。
楚黎回望着他，慢悠悠地道，“昨天夜里你要是再继续往前走，再过个一柱香的功夫说不定就能上去领略一番绝壁上的美景了。”伸手撩过他垂在肩上的一支发，放在指尖轻轻地搓了搓，笑了笑，道，“只不过，这得等你安全地走到那悬崖之上才成——你也知道，这山里头最不缺的，可就是那些子毒蛇野兽。”
燕无忧沉默了一会儿，忽而抬眼对上了正勾着自己发尾的小郎君的双眸，他带着几分迟疑地开口：“昨天夜里，你是不是又救了我一次？”
小郎君将那缕发松了开来，垂着眸子瞧他，似笑非笑地：“谁知道呢。”找了个稍空旷些的地方，靠着棵树坐下了，“我既然答应带你下山便不会反悔，无忧你用不着这么警惕。”
伸手拍了拍身侧：“休息会儿罢，你若累病了，可不是要我心疼死么。”
燕无忧瞧着楚黎脸上那抹阳光灿烂得令人生厌的笑，心里头先前那丝感动瞬间便飞散到了天外去。低头瞧了一眼小郎君身旁漆黑的泥地，眉头皱出一个嫌弃的“川”字，思考了一瞬，还是决定蹲下身子，双手环膝，贴着身后粗壮的树干踞坐下来。
楚黎就爱看燕无忧这么幅矜骄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他抵着树干将一只腿伸直了，另一只腿随意地曲了起来，随手取了一片嫩叶，放在手中把玩。姿态明明瞧着狂放，却又有一种说不出来潇洒不羁。
忽而，他又将手中的嫩叶含在了唇间，紧接着，悠扬的乐声便从那双唇里倾泻了出来。燕无忧一愣，熟悉的乐声几乎是令他瞬间便回忆起，昨夜他是怎么精神恍惚地从树林里走到这个小郎君面前的。
原来昨夜的那样好听的声音真的是这个无赖吹奏出来的啊。
燕无忧这么想着，忍不住偷偷地侧头打量起身旁的少年。
少年靠在树干上，脑袋微微偏过去，眸子望向不知名的远方。他的轮廓菱角分明，带着一种冷厉的味道。少年的眉眼很深邃，每当他用这双眸子紧紧地盯着他看的时候，总会让他产生一种快被他的眸色溺毙的错觉来。
燕无忧觉得这个人和他见过的所有郎君都不一样。他喜怒无常却又无拘无束，这会儿只是席地一坐，打眼瞧上去竟然像是生出了一种奇妙的唯我独尊的气场来。
他不像文人那样迂腐羸弱，也不像武将那样蠢笨粗犷。他明明只是个无赖混混，只是有时候却又能从他的言谈举止里瞧出一点不一样的东西。
燕无忧本能地觉得这个人对他而言有些危险。因为他瞧不透他。
一曲罢了，楚黎重新将那叶子收回指间，一偏头，正撞上燕无忧还未来得及收回的视线，挑了挑眉，唇角扬起的笑又痞又坏：“看傻了么。”
燕无忧眨了下眼，将视线收回了，哼了一声道：“雕虫小技罢了。”
楚黎站了起来，伸手在身边口不对心的少年头上轻轻地呼噜一把，漫不经心地道：“休息够了，继续走罢。”
燕无忧愤怒地拍开他的手：“别给我摸乱了。”
楚黎玩味地瞧他：“你别是忘了，这头发早些时候还是我替你绑的么。”
“卸磨杀驴的事情你难道没做过？”燕无忧拍了拍衣服上沾染到的灰尘，神态自若。
被比作驴的楚小郎君瞧着那边少年一脸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小模样，觉得爱见得不行，扬着唇点点头道：“做过——只是，杀驴之前我都已经确定了这磨确实是要卸了。”瞧了瞧一眼望不到底，崎岖而又复杂的山路，小郎君高深莫测地望着身旁的小少年，似笑非笑，“还是你觉得没了我你真的能平平安安的下山？”
已经迷过两次路的燕小路痴想了想，非常懂得审时度势地向楚小郎君低头服了软：“走罢走罢，再磨蹭下山都要过晌午了呢。”
楚黎垂下眼，视线在燕无忧写满“忍辱负重”四个大字的脸上晃了晃，心情愈发明媚起来，伸手轻轻地捏了捏少年玉白的耳垂，吊儿郎当地道：“好无忧，你只要乖些，哥哥不会亏待你的。”
燕无忧：“……”
大丈夫能屈能伸。且等着罢！待他下山找到了官府，到时候他再来和这不要命的无赖一一清算！
二人一路上走走停停，待下山到了最近的小镇上竟也将至午时。
正午的日头毒辣的厉害，且又不若山里那样有树木遮掩，走在路上如同置身于火炉一般，燕无忧还未行几步就感觉汗水已经湿透了整个背脊。
燕无忧带来的几马车东西已经叫寨子里头的兄弟瓜分得什么也不剩了，这会儿下山，楚黎本来就打算着带他逛逛，顺便重新置办些东西。
只是还没到集市，便瞧见身旁的小人儿就一副生不如死，随时都能在热浪里昏厥过去的模样，心底下有些好笑，也顾不得带他逛什么了，牵着他首先奔去了附近的一家酒楼。
花点钱选了个背阴的雅间，打开窗子，有凉风徐徐地吹了进来，燕无忧伏在桌上好一会儿才从恼人的暑意里缓了过来。
“这外面热的简直能要了人命去了。”少年将桌子用干净的帕子仔细擦出一块干净的地方来，脸贴在冰凉的桌面上，等那桌面被自己捂热了，便又挪了挪，换一块地儿接着捂。
楚黎将少年可爱的模样收在眼底，坐在他身旁，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抿了一口，不动声色地道：“比起其他地方，冀州的夏日已经算得上凉爽了。无忧你在此处都嫌热，却也不知在旁的地方怎么呆得住。”
燕无忧掀了掀眼皮瞧了楚黎一眼，哼哼一声，顺口道：“家里自然是有冰窖的，若是天热得很了，吩咐下面去窖里取了冰搁在屋子里头便是了。”
楚黎将茶盏搁下了：“寻常人家可弄不起冰窖来。”
听了这话，燕无忧眸底闪现出一丝失言的懊恼，但是随即那抹懊恼便被掩去了，他仰面瞪着眼前的小郎君，道：“知道我家不是寻常人家，你还不快将我放了。”
楚黎勾了勾唇，笑得无赖：“绑都绑了，现在放了又有什么用。”
燕无忧忙坐直了，道：“有用的有用的，你若现在放了我，我绝不追究你的罪责！”哼，我不追究，我要让我姑父追究。待将你抓回来后，我要用沾了盐水的小鞭子啪啪啪地朝你脸上抽！
“绝不追究？”楚小郎君似乎被说服了，他沉吟了一声，有些迟疑地望着一旁信誓旦旦的少年。
“绝不追究！”少年看到有机可乘，连忙把头点了又点，言罢，又仿佛是怕那小郎君不相信似的，强调道，“真的！”
楚小郎君瞧着那头眼里的期待恍如化若实质的燕家小少年，微微垂了垂眼，犹豫地道：“还是算了。”
燕无忧急了：“怎么就算了呢？你好好想想啊。”又似乎发现自己的急切太过于直白，忙坐直了，矜持地试图和身旁的小郎君谈判：“还是说你有什么顾虑，你可以同我说说。只要不过分，我们还可以商量。”
楚黎沉默着欣赏着面前急的眼尾绯红却还准备细细与自己说理的少年，好半晌，缓缓道：“旁的顾虑都无甚，只一点——”唇角一扬，眉眼里终于忍不住地露出了一点戏谑的邪气来：“无忧，我都还未能娶到你，怎么能就这样放你走呢。你说是不是？”
燕无忧终于反应过来眼前这个无赖又是在逗弄他，一时间气的都不知道该怎么生气才好了，愤愤地瞪他一眼，转过身把脸贴在桌上，不理他了。
楚黎哈哈笑着，坐在少年身后伸了手指绕着他如青缎的长发：“你不是说我有什么顾虑都能与你商量的么，怎么，这会儿话又不作数了？”
“滚滚滚！”
小郎君依旧不肯放过他：“无忧，我是认真的。你要是今日答应了嫁我，我便马上放了你。”拿着少年的发尾瘙他的痒，“你不是说男子之间不能睡觉么，那两个男人之间自然也是不能成亲的。你今日应了我，与你也无什么损失啊。你觉得如何？”
觉得如何？燕无忧觉得不如何。
虽然就如楚黎所言，世上就从未有过男子成婚一事，就算今日他应了这个无赖，其实也不过只能算是一句戏言，与他来说并无什么掣肘。但是不知怎么的，他从心底就是隐约觉得于此事上他决不能松口。
——仿若一松口，就会有什么将被改变似的。
“无忧，无忧，无忧……”身后的小郎君聒噪个不停，他用稍显低沉的声音漫不经心地一遍一遍地叫着他的名字，合着未散的暑气，燕无忧觉得更烦躁了。
转过脸来皱着眉瞪他：“别叫了，我不可能答应嫁给你的。”想了想又像是觉得自己的语气不够坚决，随即又加重了力道补充道，“就算玩笑也不可能。”
楚黎点了点头，“哦”了一声。他不再笑了，深邃的眸子离他这样的近，深黑色的眸子隐约闪动着什么，他沉沉地看着他，燕无忧突然觉得有些紧张。
忽然，楚黎又笑了起来。他将自己的手贴在燕无忧的脸颊上。
他的手很凉，贴在少年滚烫的肌肤上让少年忍不住惊得打了个哆嗦。
“凉么。”楚黎半眯着眼，唇角上挂着懒洋洋的笑意。
燕无忧愣愣地点了点头。
“比桌子舒服么。”楚黎又问。
燕无忧又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他望着眼前的小郎君，心下琢磨着自己方才的话他是不是没听明白，是不是要自己再强调一遍才好，恍惚间听得那头又对他开了口。
“舒服就贴着罢，你再热下去怕是要中暑了。”
燕无忧将涌到喉咙里的话又咽了下去，“哦”了一声，想了想，又捉了楚黎的另一只手贴到了自己的额头。
冰凉的手在贴上自己的一瞬间仿佛便将身体里焦躁的暑气抽去了大半，燕无忧舒服地喟叹一声，透过小郎君双手的间隙往上瞧。从他这个角度只能瞧见那人薄薄的唇和形状好看的下颚。
其实仔细瞧瞧，这个无赖长得虽然比不上他，但是倒也不难看嘛。
要是这个人不总是在他跟前嚷嚷着要娶他，不总是时不时地拿话气他……燕无忧迷迷糊糊地想，那么其实他还是有那么一丁点愿意纡尊降贵地跟他做朋友的。
嗯，就那么一丁点儿。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下了山的小公爷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