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贞纪》喜小乐

42、怀孕

　　“出去！谁都别进来！”我穿着衣服倒在浴桶中，斥开了所有欲要服侍我沐浴的女侍，桃杏儿满脸错愕，默默放下花瓣和皂角，只身站在门外。
　　我抓了一把皂角，使劲在身子上戳着，她的味道怎么会出现在我身上，那清淡桂香明明是我喜欢的，她也喜欢，那就是她的味道，我不要。
　　“傻贞儿，济兰姐姐就是东果儿姐姐，东果儿姐姐就是济兰姐姐呢！”
　　“东果儿姐姐特别温柔，从小陪我念书，还会哄我睡着。”
　　“东果儿姐姐女红可好了，她绣的荷包，人人都想得一枚呢！”
　　“东果儿姐姐是我们满人中的才女，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皆通。”
　　“东果儿姐姐一直喜欢我皇帝哥哥，我还以为皇帝哥哥会聘她为妃，没想到她倒成了博果尔哥哥的福晋了！”
　　“贞儿跟东果儿姐姐肯定会投缘的不得了！”
　　耳边一直萦绕柳絮儿的话，她拼命的跟我介绍她的东果儿姐姐，以为我会同样感兴趣这个跟我有六分相像的女子。而我，只在与济兰四目相对的时候，她温婉一笑，我才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坦然回应。如柳絮儿所说，我与济兰一定投缘的不得了。可是，连接我与她的缘分是福临，我的至爱，同时也是她的。
　　花瓣撒了一地，杂乱不堪，我讨厌那种颜色，我讨厌那种温香，我讨厌它们支离破碎还盯着我看！为什么她身穿全素月白还那样好看？为什么她柔软的眼神看着我时，我竟会动容迷乱？为什么我要羡慕她？为什么我甚至有一点嫉妒她……
　　东果•济兰，东果•济兰，东果•济兰……
　　隔扇门“吱呀”一声轻响，“出去！给我出去！”我怒吼道。把整张脸埋在浴水里，被盐浸泡过的浴水遮的我眼睛生疼，却迟迟留恋，不肯抬头。
　　那个人大胆又放肆的人，居然在慢慢靠近，直到他那宽阔厚实的大手伸进水里觅我时，我才发现是他，我的福临。他不言语，只是用手慢慢搅动浴水，想把我拉出来，我却顿生顽心，在水里藏来躲去，就是让他抓不到。眼前，透过澈清彻亮的浴水，冲着他那根修长若素的食指，狠狠咬了下去，解气，真解气。他竟然没有叫也没有躲，任我使出全身力气，直到感觉口中一阵血腥，才悔然松口。
　　他拇指一弯，旋即捏住我的下巴，把我拖出水面。方才的一丝愧疚顷刻消失的不见踪迹，我倔强的挣着他的拇指，死命的低着头。“没想到我的贞儿还是个烈性女子，我喜欢！”语气里充斥着挑衅与戏谑。
　　他的中指指弯死死的扣在我的唇间，让我不得不仰头与他对视。良久，良久……
　　我始终不肯让步，就这么僵持着。直到他的目光渐渐有了温度，开口笑道：“你在吃醋吗？”我为了他吃醋，他未免太得意了，我才不要承认。心思恍惚了一下，下巴就被他抬的更高，“女子吃醋就是这般吗？那些没绣好的绢子也惹了你了？”他眼底嘴角满是促狭。我仍旧垂目不理，他却松了我的下巴，“可是我偏生就喜欢绣的乱七八糟的，怎么办？”只见他正捉着腰间一枚月白香囊饶有兴致的瞧着，我定睛一看，原来是那年在桂林我送他那个“福”字香囊，本想经过岳乐一事，他早已丢掉，都不曾注意，他一直戴在身上。
　　喉咙中一阵酸涩，涩的我想开口，却说不出话。只得横了早已绵软的心，伸手去夺那枚香囊：“我的东西，谁要给你戴！”几乎是被他扣住手腕拎起来的。被他横抱在怀里，闻着他身上弥漫的醇淡酒香，熏得我一时意乱神迷。忽地瞥见他那根被我咬伤的手指，殷红的齿印那样明目，我黯然神伤：“为什么不躲呢？”他不答话，只管抱着我大步朝寝殿走去。
　　“皇上，皇上，让奴婢把格格儿的衫子换换吧，湿衣服夹在身上，会着凉的！”桃杏儿跟着福临身后着急的说着。福临不理她，进了燕禧堂，抬脚扣了门，好像一切尘世纷扰就这样草草被他关在一墙之外。哪怕只是短暂的，此刻的，暂时的，我都安然接受了。
　　他的眸子映着鹅黄色绢纱帐子透进来的柔光更加清亮撩人，我羞得满脸通红：“干嘛这么看着我？”
　　“为什么不信我？”他的声音毫不掩饰感伤。
　　“没……没有，是我不相信自己。”我小声嗫嚅道。
　　抬头对上他深望着我的眸子，十指紧紧缠绕。他的吻绵长细致的划过我的额，点到我的鼻尖，然后是唇，轻柔的，缓慢的，好像我是一块寒冰，他却不敢把温度这样快的传给我，生怕我被融化，冰就不再是冰，我就不再是我。闭着双眼，呼吸着这一刻空气里的微甜，想把它牢牢锁在心里。感激上苍，我最爱的那个男人，仍然在我身边认真细致的爱着我。
　　
　　又是疏影横窗，残月当空。我气恼地揉了揉惺忪的眼睛，不知怎的，最近嗜睡却又不能熟睡，常常夜半清醒，不得不酝酿许久，才能沉沉睡下。想起身下床娶杯青梅茶解渴，才发现自己被福临牢牢拢在怀里，动弹不得。悄悄转了个身，细细看着他，不巧又摸到他脊背上大大小小的疤痕，忍不住一阵心酸荡及全身。
　　“皇上身子上的伤疤是怎么回事？”那日，我偶然触到他脊背上深深浅浅的疤痕，又是惊讶又是不解又是疼惜的问道。
　　“小时候留下的。那时候，多尔衮防着我，我只能白天玩闹给他看，夜里偷偷看书习武，没人教我习武，看兵书不得法，弄了我一身的伤！”他淡然说着，仿佛在说一件不相干的事情。
　　那些往事，真的都风轻云淡了吗？
　　
　　这些日子，我穿梭在顺贞门与养心殿之间，选秀女是件费心费力的事情，根本不像太后说的那样轻松。从初选到中牌，再到后来的复选，环节复杂又繁琐，我虽是内定，多少都还是要准备准备，毕竟来看的不只是太后与福临，王宫大臣同样关心皇帝的后宫品性。十二名宫妃人选已定，只需等待吉日，礼部遣人到秀女家里宣旨，秀女便可按位次入宫。

　　窝在褥子里，手中拿着福临昨日带来给我解闷的冯梦龙的《古今小说》，真真的引人入胜，越看越好看，虽说是白话连篇，仔细品来还真是别有一番道理，逗得我是哈哈大笑。
　　“桃杏儿，桃杏儿！”一边吃着青梅一边看书，看着看着发觉珐琅小瓷盘子里早就空空如也，怪不得我摸了半天也没摸着。
　　“格格儿，怎么啦？”桃杏儿满面春风的跑到床边，立着问我。
　　我指了指身边的空盘子，无辜地摊手说道：“一不小心，又被我吃完了，辛苦桃杏儿啦！”
　　桃杏儿这回拿了满满一盘，堆得跟小山似的，一个上午，这已经是第三盘了。挑了一颗饱满圆润的，下意识塞进嘴巴，一阵恶心突如其来，胃里也在翻山蹈海，我赶紧抽了帕子堵住嘴巴，所幸只是干呕，也没吐出来。
　　倒是桃杏儿紧张地赶紧拿了梅子汤给我漱口，又用力抚了抚我的腹背。我倒吸一口气，对她笑了笑，表示已经没事了。她举起手背碰了碰我的额头，好像忽然想起什么，眼睛一亮，笑着问我：“格格儿，近日有没有觉得头晕？”
　　想到近日来总是胸闷气短，还时常看物成双，目眩头晕几乎时刻相伴，我只当暑气太旺又加选秀累身，也并不在意。被她一问，难免有些担心自己的身子，频频点头道：“可不是，贪睡，不想起来，又怕冷，我不会染了什么恶疾了吧？”
　　她眨了眨眼睛，笑意更浓：“又爱吃酸，对不对？”
　　我吃惊的点点头，暗自疑惑，这爱吃酸跟生病扯不上什么关系吧？
　　“格格儿八成是有喜了！”桃杏儿趴在我身旁，仰着头看着我，眉开眼笑。
　　我又是羞，又是惊，又是怕，又是忧，又是喜。算了算这个月的月信果真拖了好久迟迟不来，一直当作选秀劳累所致，原来，这样说来，是不是，我有了福临的孩子？是真的吗？
　　“奴婢这就去告诉万岁爷跟老佛爷，让他们都高兴高兴！”桃杏儿竟比我开心，说话就要往外跑。我拉住她袖口，低声命令道：“不许去！”我自有我的打算，我一个女儿家，现在说出去，名不正言不顺，宫中人多口杂，不免遭人非议，心想等到册封之后再说，也不算迟。桃杏儿跟我时日不短，我此刻的心思她早就了然于心，拨开我的手，轻叹一口气，又俯身撩开我额前的散发，心疼地说：“苦了你了。只是再不能由着性子一日三餐想吃就吃，不想吃就搁在一边，肚子里的小家伙还饿着呢！你躺下来好好休息一会儿，奴婢这就吩咐小厨房做些可口的小菜给格格儿端来！”我微笑的点点头，看着她推门出去。
　　她的那个“你”，已然当我是姐妹，而不是身份尊贵的主子。说者无意，听者愉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