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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永无真相 ...

  •   荣振海奉命前来孟府“请”孟立阳孟公子过巡捕房谈谈事情,却不敢造次孟浪,将事情细讲给了门人,带着人在府门口静候,待见孟明松一行匆匆到孟府门口,特别是陆淮渊那小子连鞋都没穿,知不可怠慢说话要小心。
      遂恭敬道:“孟老板恕罪,小的实在是奉严命,否则怎敢……小的真的是……”
      好一副万般无奈与委屈。
      孟明松虚扶他一下,道:“听说探长要带犬子走一趟,不知为何事?”
      荣振海恳切道:“是这样,今日浪子快手仇小刀突然到巡捕房投案自首,说自己受雇打折了金老板的腿,但没杀金老板,他认为是雇他的人害了金老板。”
      “这么说,他口中雇他的人是立阳?”
      “正是,我这是想请公子跟我回一趟,把事情说一说。”
      孟明松不悦,道:“只听几句片面之词,便来孟府抓人,荣探长是不是太不把孟某当回事了。”
      这话说的重,荣振海心下有些惊惧。虽说孟明松从不用强,可若真在这里动起手来,自己带的这点儿人……
      “孟老板别动气,这仇小刀的话我也是绝对不信的,他来投案,却怀揣凶器,险些伤了我,若不是我早有防备,恐怕现下凶多吉少。这等阴险狡诈之徒不足为信,只是他说的言之凿凿,还有人证物证。
      您知道,这次案子希尔先生给的压力很大,不由分说非要让小的来请公子去对质对质。您看,公子若不去,小的不好交待,真相不大白,流言蜚语传起来也不好……就耽搁公子一会儿,小的再亲自送公子回来。”
      “你方才说人证物证言之凿凿?”陆淮渊疑惑道,这仇小刀昨天果然有所隐瞒,又果然去寻荣振海的仇了。
      “是这样,仇小刀说他原本怕仇家寻仇,不敢回上海,是孟公子去苏州乡下将他寻到,既保他安全,给道上仇家做了保,又出了一大笔钱,雇他打折金老板的腿,并威胁金老板滚出上海,这样赌场就成了孟公子一个人的。
      仇小刀拿出了签着孟公子名字的银元票,还说想知他所言是否为真,随便找他几个仇家一问便知……”
      荣振海犹豫了一下又道:“他……他还说,当晚只打了人,临走金老板还好好的,第二天才知金老板死了,不是孟公子不能是别人。莫说金老板平素没什么仇家非要取他性命,就算是有,也不能这么巧,知他仇小刀何时动手……
      呃……他还说自己如何打的金老板,陆小爷实则一清二楚。”
      “他胡说,不是我!”不知何时孟立阳已赶出门来,“你认识仇小刀?什么一清二楚?”
      “不是……”陆淮渊本已觉得事情出乎掌控,现下被孟立阳质问顿失分寸,慌忙解释:“我昨天见过他,但是他没对我说你……”
      “你见过他,知他要害我而不阻拦?”
      “不是的,我不知道!”陆淮渊有些百口莫辩,手足无措。
      “你还装作……”孟立阳怒道。
      “立阳!”孟明松止住孟立阳的话,问道:“这仇小刀说的可是真的?”
      “我!我的确雇仇小刀,可我只让他威胁姓金的。”
      “那人是你杀的?”
      “不是我,父亲,难道你会不信我,信这帮疯狗乱吠?”
      孟明松不言语。
      要说心中对立阳没有一丝怀疑,那是假的,此刻不知说什么好,是真的。
      而这已瞬的沉默,看在孟立阳眼里却是冰山一般的绝望与烈火般的愤怒。
      荣振海才要开口,孟立阳已道:“我跟你走一趟。”随即头也不回地坐进了巡捕房的车。
      一阵尘土飞扬,荣振海一班人马辞了孟明松走了。
      孟明松叹气,微不可闻,半响道:“浮生,随我去一趟巡捕房。”
      陆淮渊见师父要走,忙道:“师父,我也去。”
      孟明松只摇摇头,坐上黄包车。
      “师父,你相信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陆淮渊急的眼睛又红了。
      孟明松点点头,车已开走。

      孟明松在巡捕房外等了一阵子,荣振海才忙完出来。
      见到孟明松,荣振海忙道:“孟老板,我这厢真是尽力。这案子现在很难办,仇小刀这边的证供和证据对孟公子很不利,充分说明了孟公子有杀人动机。但有一点好的是没有直接证据证明公子杀人,可不好的是公子说那夜一直在府里哪都没去——这府里纵使有人证也是不被采纳的,也就是说公子也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
      荣振海顿了顿说:“现下上边压力太大,一直催促我马上结案。也是奇了怪了,这次又不是死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希尔这洋人简直一日三催,我这好不容易才又争取了两天。后天是最后一天,孟老板要不赶紧咱们寻找新的证据,比如凶手……另一边,您在法租界和说整个上海有头有脸,有些事嘛……事情就是如此。”
      孟明松知再说无益,道声多谢。送荣振海辞去后,才对俆浮生淡然道:
      “现在几个事:一是打点打点巡捕房上下,一个也不要遗漏;
      二是帮我请法租界朋友吃个便饭,你知道我说的是哪几个,务必请到,今夜在聚贤楼摆宴;
      三是帮我找个家中上有老尚无小的义士,要可靠的,你亲自去找,务必太阳下山之前找到,一切就绪,交给荣振海,要隐蔽,你知道轻重;
      最后嘛,去聚贤楼定宴席的时候让掌柜的送张局票去萧湘书院。”
      俆浮生知此几件事重要,也不多言去办了。

      不知觉“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这一夜对许多人来说注定难以平静,其中一定有孟立阳。
      虽然荣振海对他特别照抚,没有将他关在巡捕房,而是将他好好安排在巡捕房旁边的小旅店上房里,可这点区别对孟立阳而言又有何区别。
      孟立阳感觉自己一天之内,什么都没有了,身陷囹圄,被兄弟暗算,没了父亲的信任。
      如果他之前一直不愿承认自己什么也没有,现下却难以否认。正兀自悲凉中,荣振海竟来了,还带了一桌子酒菜。
      “你这是什么意思,这么迫不及待跟我喝断头酒?”孟立阳嘲笑着……却更多在嘲笑自己。
      荣振海将酒菜摆好,才道:“我一句话放在这里,断头酒轮着谁喝,也轮不到公子你。且不说孟明松孟老板那里,只说孟公子您根本没杀人,没有就是没有,冤了谁也不可能冤了您。”
      “你相信我?”孟立阳竟闪出一丝惊喜。
      “荣某自然相信您,咱俩又不是第一日相识,孟公子什么样为人,我怎能不了解,再说了哪怕真是第一日认识,凭公子今日地位,要得赌场再怎么也不必出此下策。”
      荣振海双手举杯,将酒饮尽,先干为敬。
      孟立阳片刻呆滞,将自己杯中酒一口倒入嘴中,才道:“没想到,最后说相信我的竟然是你。”
      “荣某也不说别的,今夜公子只管畅饮,以后孟公子还是孟公子,荣某也不知有无这个机会和公子单独喝酒,待到明天,一切都会过去,凶手自会被正法。”
      “你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孟立阳追问。
      荣振海又再度饮尽杯中酒,但笑不语。
      “你何以断定?”
      “此事只不过要一个了结,凶手只要是个人,至于是谁嘛……放心,振海最晚明天就能把他找出来。”荣振海微笑着。
      孟立阳旋即明白荣振海所指,有些颓然道:“难道真的无法确证我的清白?”
      荣振海若有他意般笑着饮了两三杯酒,饮得孟立阳越来越心灰,才道:
      “清白?!恕在下直言,荣某找到凶手,就已证公子清白,其他事情,不过浮尘,一吹就过去了。孟公子是成大事的人,岂会拘这些小节,况且此案的真相……哼,恐怕永远也大白不了。”
      孟立阳心道罢了,能度此大劫便罢了。举杯与荣振海相碰,二人并未言语,只干了杯中酒,相视而笑。

      在荣振海与孟立阳把酒言欢之前,萧湘书院里,于婉抚琴,佟博山也正与陆淮渊吃酒。
      这正是陆淮渊一直想着的场景,不想却心绪不宁。
      自从孟立阳被带走,陆淮渊不久就离了孟府,本想寻真凶去,可脑子一团乱麻,怎么也没有头绪,反复都是师父不说话的样子。
      晃荡半天,走到萧湘书院,一呆便到傍晚,正吃酒说话间,聚贤楼的局票送来:“孟明松孟老板今夜在聚贤楼宴请公懂局长约翰逊先生,公董局懂事希尔先生、维克托先生,请于婉先生出局嘞!”
      于婉听了这吆喝,简直恍如隔世,孟明松上次邀请于婉出局已是三年多以前的事了。
      佟博山却先反应过来,知事情轻重,对于婉道:“快准备准备,你且速去,我与淮渊随后就到,记得我们的包间在二楼最东边云水间,知道吗?”
      于婉向来知佟博山行事自有道理,也不多问,点点头,很快整理了一下出发。
      佟博山与陆淮渊却一刻未停留,抄小路赶到了聚贤楼云水间。
      陆淮渊今日显得很颓废,搁在往日,哪里需要别人指点他这这那那。佟博山见他这羸羸弱弱的样子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吩咐完小麻子多留心孟老板一众人,又将书匠刘请到房中,再忍不住,一掌拍在陆淮渊呆呆的头上……
      “哎哟,你干嘛?”陆淮渊捂头道。
      “我干嘛?我还没问你干嘛,你这样子是做给谁看,枉我还觉得可以和你交个朋友,竟不想你却是个草包。”
      陆淮渊闻言拍案而起:“你说谁草包?你才草包!”
      佟博山笑道:“还行,还能骂人。你丫就是关心则乱,真是突羊突森破。其实你一想就知道孟立阳肯定不是凶手。”
      “什么兔,什么羊,你说什么呢……”陆淮渊自顾自言语,又突然拉住佟博山的手,“你有证据?”
      “没有。”佟博山微笑着耸耸肩。
      “那你瞎断定什么。”
      “因为你告诉我仇小刀说的话。”佟博山心道:我信你相信的人。转而又看向陆淮渊道:
      “孟立阳出钱请人恐吓金老板,这个人请仇小刀最合适不过,所以请仇小刀。从仇小刀昨晚对你说的话里可知,他没有杀金老板为其一。其二,他已经打断了金老板的腿,就金老板那丫前怕狼后怕虎的娘们儿性格,经此一吓,必定立马全铺盖卷儿滚回老家,孟立阳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事情到了这里,是最合理不过,如果孟立阳再出手杀人就变成不合理了。”
      陆淮渊倏尔在房中来回踱步,大脑又再飞快转起来。

      与此同时,另一间包间里,众人已经入座。
      孟明松与于婉之外,还有孟明松早已熟识的法租界公董局局长约翰逊先生,法租界首富维克托先生和不久前刚调任法租界,主管司法及巡捕房事物的希尔先生。
      法租界里,能翻云覆雨的人物,今日都在这十米见方的一间房里。
      孟明松率先举杯道:“约翰逊先生、希尔先生和维克拖先生,今日肯赏光,明松不甚感激,倍感荣幸。这杯薄酒,先敬各位先生,聊表寸心。”
      众人饮尽杯中酒,放下杯盏,于婉飘然为众人满酒,正是红袖添香。
      约翰逊笑道:“中国的酒还是辣。这还是我与孟先生相识以来第一回和你喝酒,往日都是清茶一杯。”
      维克托也笑了:“原来,不是只有我才是第一次和孟先生饮酒,约翰逊先生竟也和我一样。”
      “哎呀!两位先生,若这样说,明松真是惭愧。”
      约翰逊却摆手道:“不不不!我不是说孟先生的不是。你们中国人有句话叫‘君子之交淡如水’,对吗?我很喜欢这句话。喝茶有什么不好,孟先生送的中国茶,我很喜欢。有机会,希尔先生也要尝一尝,虽然和红茶不一样,但清香淡雅也有很好的味道。”
      希尔听约翰逊这样说,淡淡道:“好,有机会我试一试。”
      孟明松闻言笑道:“今年的新茶甚好,改日一定送到希尔先生府上。”
      维克托见希尔不怎么言语忙接口道:“希尔先生刚到上海,对许多地方都不熟悉,恐怕不太了解我们说的。不要紧,以后有的是机会,特别是要在上海转转玩儿玩儿的,找孟先生是最好的向导。”
      “哈哈……”约翰逊开怀大笑道:“比如转转书院,上回去于婉小姐那里就很有意思。我中文学得不到家,原本以为书院只是指中国人读书的地方,闹了不少笑话。”
      “呵呵~”于婉掩面而笑,顾盼生姿,娓娓道:“约翰逊先生的中文哪里不好,不过是不知道市井间玩笑的叫法罢。那日约翰逊先生和维克托先生还说以后要常来看于婉弹琴唱歌,却说话不算数呢。”
      “那不怪约翰逊先生,他太忙。”维克托正经地说:“要怪就怪孟先生,他不做东。不是孟先生相请,约翰逊先生可不会出办公室。我自己又不好意思去于婉小姐那里,于婉小姐太漂亮,我会出丑的。”
      于婉又再掩面笑道:“那……既是如此,只能让孟老板罚酒一杯了。”
      “好好好!认罚。”孟明松举杯欲饮。
      约翰逊也举杯道:“都要罚,都要罚。我不日便和希尔先生、维克托先生一起去给于婉小姐捧场。到时候,孟先生就算不做东,也得作陪!希尔先生意下如何?”
      希尔看着于婉笑道:“中国人说‘盛情难却’,还说什么‘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约翰逊先生的邀请,我很愿意。”
      于婉瞥见希尔此刻炽烈的眼神,轻举酒壶,缓缓行到他身侧,轻轻伸手满上他方才饮尽的酒杯,巧笑嫣然。

      又是一番觥筹交错,酒过三巡……

      维克托看了看约翰逊,约翰逊淡淡理了理西服左胸口袋的怀表。维克托才道:“孟立阳先生的事情,我今天听说了。希尔先生,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
      “哦,我现在不太清楚,不过应该后天可以结案的。”希尔面无表情。
      维克托复而道:“要弄清楚啊,孟立阳先生与我也是老相识,不会是杀人犯的,这其中恐怕是有什么误会。不能让下面的探员贪图尽快结案了事就冤枉好人。”
      “好,我回去就让他们好好查明真相。只是,若真相如此,我也……”
      希尔依然淡淡,约翰逊却笑着打断了他的话:“希尔先生,我记得你也有个儿子查理。我一直相信他和你一样是正直的,正如我相信孟立阳先生和他的父亲孟明松先生一样正直。凶手应该是另有其人才对,您一定能将他找出来的,对吗?”言罢,约翰逊依旧笑看着希尔。
      见希尔一时微怔,维克托即刻道:“总之,把凶手找出来不就可以还孟立阳先生清白了?”
      希尔笑道:“是的,是的。”
      孟明松听到这里即刻举杯相敬:“孟某在此先多谢希尔先生了。”
      而此时,于婉已借口取酒加菜,出了房间,来到云水间。

      陆淮渊心中已有一些猜想,可找不到入手点去查证。见于婉进来,众人均看向她。
      于婉道:“具体究竟我也不甚清楚,只孟老板在我手心写了‘儿子’二字。”
      “儿子?”佟博山兀自言语。
      “什么时候的事?当时可发生了什么?”陆淮渊问道。
      于婉回忆道:“就在刚才。当时……对了,当时约翰逊谈到希尔的儿子查理。”
      “原来如此!”
      陆淮渊转身匆匆奔出房去,佟博山复而跟出。
      佟博山临走对书匠刘等人嘱咐道:“想尽办法,须知道金老板死的时候,那个查理在哪里,在干什么。”

      孟明松的宴终于散时,已是深夜。俆浮生此刻不在,孟明松只得亲自送于婉回书院。
      路上,二人话极少,时间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萧湘书院已到。
      于婉但见孟明松静立不言,刚要出口话别,便听得孟明松淡淡道:“能进去坐坐吗?”
      这一夜,孟明松不曾回府。
      这一夜,正如前面所说,没有人安然入睡。
      有人高兴,如于婉;更多的人是担忧,如孟明松、苏佩、孟立阳;还有人在奔波,如陆淮渊、佟博山、书匠刘等。

      待到太阳升起,所有人趁夜色笼罩稍有放松的神经又再紧绷起来。
      陆淮渊和佟博山在公馆马路上,来来回回演算了半宿,又回到聚贤楼等书匠刘他们的消息等了半宿。最终,只等来“当晚最后一个见查理的是苏州河畔四川路边烟馆的老板,他当时看见查理和朋友抽完大烟,离开烟馆是夜里子时二刻。”
      这一点儿线索早已知道了,所以可以说一宿再无所获。整个推理欠缺了最有力的一环------证据!若无这两个字,全白费!
      陆淮渊一把抓起桌上茶壶,一挥手便要砸,却是忍住了,“嘭”地放回桌上坐了下来。
      佟博山兀自思量了好一会儿,对陆淮渊道:“现在还不能算是死结。你对自己的推论有几成把握?”
      “九成!可没有证据,纵使有十成把握也是白费力气。”陆淮渊不甘地以手捶桌。
      “你还记得你当年大闹萧湘书院的时候,将我诈出来?那时,你有几成把握?”
      “那时?……八成不到吧。”
      “那不就结了,”佟博山拍着手掌,显出一种跃跃欲试的调皮,“八成不到,你敢搏,现而今,怕什么?”
      “怎么搏?总不是,什么证据都没有去抓希尔的儿子出来诈他?”
      “不,这次的案子你还没明白过来?即使你证据确凿,也是不能对查理如何的,”佟博山定定道:“昨日孟老板摆宴,我想孟立阳今日就会被放出来。我们要救的,孟老板让于婉传话出来,心里想让我们救的,从一开始就不是孟立阳,而是被选为真凶的那一个。”
      陆淮渊不由一惊:“你是说?”
      佟博山却平淡:“孟老板一面送了个所谓‘真凶’给荣振海结案,一面希望我们能就这个人。我想现下人已经被荣振海抓住了,上下都睁只眼闭只眼,定罪只在顷刻间,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
      “那你的意思是让我即刻装作已有证据,去威胁希尔?”
      佟博山摇摇头:“那样不是不可以,却有两点风险:
      一是,人说希尔性情暴躁冲动,若是一不小心激得他狗急跳墙,鱼死网破间你并无证据的事暴露无疑,还会破坏孟老板设好的局,重新把孟立阳卷回来;
      二是,当面得罪他,也不是好事,他既然调任上海,以后难免照面,留点儿余地才好见面……你自去找荣振海最好。”
      “他?他只是个探长,纵有靠山也……而且他有什么可诈的,这事和他无关……”陆淮渊疑惑不解。
      “你且先去,回来我再同你细说,来不及了。”
      佟博山拉着陆淮渊上了黄包车。

      不出他俩所料,准确说是不出佟博山所料。他们来到巡捕房时,孟立阳已被释放。昨天后半夜,陆淮渊二人还在聚贤楼等消息时,荣振海已将“真凶”捉拿归案。那“真凶”陆淮渊还认识,是码头看仓库的秦三叔,老实忠厚,家中老父老母健在,妻儿早年亡故。
      佟博山直到:“有白发双亲,半边入土,可待供养,却无幼子……选这个人倒是不义中的大义了。”
      陆淮渊却尚不全懂佟博山话中之意,只道:“所谓‘行凶’过程自是不必问了,必是瞎编一阵儿算完。”
      佟博山点头:“你去见荣振海,我去帮你引一帮记者来。”
      荣振海原本以为事情已尘埃落定,不曾想陆淮渊来了,心道:这小子来了定无好事。却还是得笑脸相迎。
      陆淮渊却对荣振海不愿多做客套,遂道:“荣探长,可否借一步说话。”
      “我这巡捕房向来是无事不可对人言啊,我这……”
      荣振海正要婉拒与陆淮渊独处一隅,却见陆淮渊塞到自己手心的纸条上赫然写着“查理”二字!
      不消一刻迟疑,二人进了内间。

      不等荣振海斟酌着说话,陆淮渊坐到荣振海办公椅上,双腿大咧咧摆在桌子上摇摇晃晃道:
      “这个案子虽费了我不少功夫,倒也功夫不负有心人。金老板从聚贤楼出来,仇小刀尾随其后,待金老板行到永泰当铺,顿觉一阵尿意急得紧,跑到当铺旁边小巷方便。仇小刀趁机进去制服金老板,一击打断金右腿,并威胁他滚出上海。其后,仇小刀离开。金老板复而艰难地向前移动,直到呈尸点附近,遇见凶手,二人因什么原因一言不合,扭打在一起,过程中金老板身上多处受皮肉伤,突然!金老板的头撞到什么钝物,即时死亡,凶手吓得弃尸而逃。”
      “故事不错……”荣振海似笑非笑。
      “哈哈~故事确实不难‘编’。荣探长既已相信仇小刀的证供,当晚的凶手必定另有其人,这不过是合理设想。至于,真凶嘛,我昨晚确实在公馆马路上有些有趣的发现。”
      陆淮渊眼波流转,笑望荣振海,望得荣振海一阵儿头皮发麻,正思量如何对付这麻烦小瘪三,听得手下探员敲门道:“探长,您有空出来吗?外间来了好些记者,怎么撵都撵不走,怎么处理?”
      “记者?”荣振海默念此二字,心中打鼓,又只片刻便镇定下来对陆淮渊道:“陆公子且先回去,这件事我来处理。”
      陆淮渊虽不全信荣振海,倒也大摇大摆,拍拍屁股走了。一见佟博山,陆淮渊满脸怀疑还未开口,佟博山只说:“静候佳音。”
      果然,一天不到,秦三叔便放了出来。此案只道证据不足,要继续追查,仇小刀因持械行凶被判五年监禁,再无下文,渐渐无人提起。

      萧湘书院,陆淮渊满脸写着疑惑。
      佟博山却不急,缓缓饮尽杯中酒,才道:“你昨晚已经将全部事情推出,不是吗?”
      “推测确是有。
      首先,因仇小刀的证供,金老板的死亡时间应重推。金老板丑时于聚贤楼饮酒出来应步伐不稳,我寻个醉汉踉踉跄跄从聚贤楼走到永泰当铺用了半刻钟。
      所以仇小刀动手时应是丑时刚过半刻钟左右,仇小刀的描述整个过程根本是一瞬间,他完事儿了就走人。而金老板突遭变故,受了惊吓和重伤,当即反应就该是赶回赌场求救,不会停留。
      所以,我又立即作右腿完全动不了,向呈尸地点尽力爬去,这次用了一刻半钟。我虽身体较金老板健壮,但金老板那时求生心切,我们速度应该相差不多。金老板死亡时间是丑时二刻到丑时六刻之间。
      因师父的提示,我们与刘先生,小麻子分别调查得出以下信息:
      查理生性暴躁,标准的纨绔子弟;
      案发当日白天,查理刚从金老板赌场输个精光,还欠了一屁股的债,并且与当时心情不佳的金老板起了争执,险些打起来;
      当晚,查理与朋友在四川路大发烟馆抽大烟,子时二刻方走;
      而自烟馆而出的查理当夜并未回家,寅时三刻左右,他出现在南市、法租界与法新租界三地交叉处的妓院,直至第二日天蒙蒙亮。
      于是,我们找了个刚抽完烟,与查理年龄相仿,身材也差不多的瘾君子,从烟馆走到案发地,用了一个时辰,若查理果然出了烟馆便往案发地走,刚好能与金老板碰个正着。
      于是,又让瘾君子装作行凶逃跑,到妓院的时间也正正对上。
      查理吸食过鸦片烟不久,尚在癫狂状态,也正正解释了金老板身上杂乱的伤口。
      世上岂有如此多巧合,但这到底都缺乏最有力的直接证据。”
      陆淮渊无奈耸肩。
      佟博山道:“现下的结果不是已经证明了你的推断无误?这世上不是每件事都能把来龙去脉全有据可查,多得是无证可考,我们要接受。尽人事听天命,如同豪赌一次,也是一种滋味。”
      陆淮渊兀自想了想,又道“可我为什么总感觉这次,你和师父是成竹在胸,哪里是赌徒的样子?”
      佟博山笑道:“有些事,其实你只须转念一想便明白的,只你一门心思都挂在‘真相’两个字上,太执着反而忽略了其他。而你师父和我,要说是赌也不为过,我们无凭无据,赌的是世道人心。”
      “怎讲?”
      “如同,我告诉你孟立阳不是凶手,荣振海一定会妥善处理这个案子。如同,你相信仇小刀的证供。如同,你师父提醒你凶手极有可能是查理。这世间许多结论都不是靠证据得出的,很多结也不是靠真相解开的。
      我拿诈荣振海为例。他一开始被限三天破案,既是抓瞎,更是报当年一箭之仇,将我弄进巡捕房打了一通,然后因你师父作保,把我放出来。
      可当案子牵扯到孟立阳,他却一定是骑虎难下,一面好吃好喝地把孟立阳供着。一面和你师父配合找了个替罪羊。而这个替罪羊必是你师父找的,一是荣振海不必也不会如此好心,二是荣振海身边极难有这样忠心的人。
      然后,你师父摆宴。既是想请那些先生睁只眼闭只眼的礼数,同时也是套问虚实,万一有眉目,在限时内可解困局,说不定能将找去的替罪羊再救出来。
      所以,他给于婉发了局票。首先当然是因为这样的局,别人谁去陪都没有于婉合适。其次,反而是更重要的是通知了于婉,就等于通知了你我。
      因此,我大胆设想,你师父恐怕一开始就怀疑凶手和公董局的人有关,后面于婉报信也验证这一点。
      至于他猜到的原因,我以为有两点:
      一是金老板之死,整个巡捕房上下之重视之至,难以想象,催得奇紧。你我都知道那起子华人探员是干什么吃的,他们会着急?正常案子,越是破的久越是有油水捞,即便是没有油水,他们躲懒贪闲的,绝不会是这种拼命程度,只能是因为洋人给了巨大压力。金老板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一起凶杀案犯的着被洋人分外重视,若非死者了不得,只能是凶手不得了。
      其二嘛,更重要些,我料想荣振海恐怕一路也多有暗示。”
      “何以见得?”陆淮渊虚心相问。
      佟博山一五一十作答:“在这件案子中,想查明真相的,从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个人。而一直知道真相的应有荣振海,他毕竟是直接经手人。但荣振海为人实乃八面玲珑笑面虎,不会不时时处处给自己留条后路,即使是为洋人做事,他绝不会功过一肩挑。再者,后面孟立阳牵进去,万一真的迫于压力把案子定了,岂不是就此与你师父结下深仇大恨?”
      “所以,你让我去诈他,料定他就范。”
      “这就更多因为时局。此事若不牵扯查理,还是可以抹一抹就过去的。可如果你当真牵扯出洋人,就不是简单的人命案了,转瞬可能就成了国事。现今时局,正是朝廷和洋人和谈的关口,怎敢在这多事之秋横生枝节。荣振海虽在法租界作探长,到底背后凭的是袁世凯。你随便一诈,他绝不敢冒险。”
      “原来如此!”
      陆淮渊恍然大悟。
      佟博山淡淡道:“世间多少事,原就是,真相永不见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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