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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新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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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上月作战以迅速出名,而今处理这清君侧的善后事宜,也是雷厉风行。三天之内,择新帝登基、清理佞臣奸党、重新部署朝廷人事,大将军一气呵成,然后未曾片刻歇息,就马不停蹄地返回了前线。
留给苏澜一溜儿马蹄扬起的灰尘,以及一位新的皇宫侍卫统领。
这位统领名唤作傅旭。年纪也不过二十余许。长了一张英俊风流的脸和一副蛮横粗野的性子。
“大将军有令,前线战事吃紧,粮草短缺,国库存银不足,暂借皇上的私库一用。”傅旭一挥手,先帝私库及宫中各种奇珍异宝、礼器、祀器甚至精细些的布帛、摆设、家具被搬了个干干净净。
“大将军有令,新旧交替,人心不一。后宫宫人众多,难免有那等心怀鬼意的。如今全部放出宫去,另择了好的服侍皇上。”傅旭一句话,后宫六局二十四司三千宫人只剩下了十数个。
“大将军有令,宫苑年久失修,屋梁坍塌,砖瓦松动。为免伤了皇上龙体,除前三殿外,一律封锁整修。诸宫眷移入昭和宫伴驾,也免得陛下孤单。”傅旭画个圈,大半个皇宫被封了起来,先帝收集的奇石异木迅速消失了影踪。
出身世族大家的张太妃站在昭和宫前,望望秋风扫落叶般清冷的皇宫,气的脸色发白、胸口气闷。然也无奈何,只能心中暗恨一声:“这大将军,倒是个属蝗虫的。”
张太妃以及另外两位吴太嫔、莫太贵人之前是和苏澜同住枫起苑的。宫乱之时,她们拉着苏澜躲入了假山之中,逃过了一死。现在依着大将军令,她们全搬入了昭和宫与苏澜同住。从初闻九公主被立为帝,到住进皇帝起居的昭和宫,到目睹天家气象被糟践殆尽,对于连日来大将军做出的种种惊世骇俗之举,张太妃已经日益麻木了。
殿里传来苏澜欢快的声音:“这件肩膀大了,太嫔娘娘,改肩膀我改不好,这件您来改。”
张太妃再叹:这小囡囡倒是心宽。
苏澜正在试衣服。并不是新衣。属蝗虫的大将军及他的好心腹连件新衣都不舍得给新君制备。
登基之时用先皇的旧衣,腰上用束带缠了又缠,勉强掉不下去就是了。过大的冕冠揪扯的头皮作痛,长长的毓珠完全遮挡视线。从殿门口到宝座的短短一段路苏澜不知道因看不清路、被衣服绊摔了多少跤。到后来大将军急了,道一句“微臣搀扶陛下。”把苏澜挟在腋下,提到了宝座之上。
而现在这试的日常衣服,全部是搜罗的死鬼皇子们的旧衣。“并没有什么很大的区别,不过皇上的衣服绣龙该五爪,皇子们的衣服绣龙四爪,娘娘们给加上个爪儿就是了。”傅旭扔下旧衣扬长而去之前说。
苏澜倒是一点不嫌弃,这些衣服说是旧衣,其实有很多还没上过身,料子也都是时新的。比她在先帝的后宫中的衣服好多了。那时她分到的衣服都是那种不知道放了多少年的料子,碰碰就破。
她以前掂针捻线的事儿也是不少做的。当即引了金线,和太妃们一起,把那第五爪绣上,把那不太合体的该掐腰掐腰,该收下摆收下摆。
新任司农蒋成走进昭和宫之时,就看见以往皇帝接见大臣处理政务的侧殿里,新君和三位太妃及数个老宫女不分尊卑、团团坐在榻上,针来线往,叽叽喳喳,十分热闹。
“蒋大人来啦,这是今日的奏章吗?”新君边咬断个线头边说:“先放那边桌子上,我,呃,朕缝完这个袖子就来批阅。”
蒋成放下奏章,迟疑了一下,到底忍不住温声启奏新君:“陛下,您看看这……这成何体统啊!”
“体统?”苏澜愣了一下:“什么体统?大将军没教朕,傅统领也没教朕,要不蒋大人您来教教朕?”
这话当即叫蒋成无言以对。他自诩大丈夫不与小姑娘计较,默默退下了。
苏澜就摸着他的脾气了。她心情大好地到昭和宫转了一圈,看了住在西殿的六皇子苏清——就是大将军眼里竹竿似的病鬼、东殿的十三皇子苏流——吃奶的小豆芽、后殿的五公主苏滢——她藏的谨慎,拆宫苑时才被找到,当时已经快饿晕了。
苏滢此刻也还在卧床休养,精致的小脸儿没一丝血色,看向苏澜的目光恹恹的:“以前太傅教导读书的时候,沐猴而冠这词儿怎么也想不明白。如今看了妹妹这模样,可算是懂了。”
开心的苏澜当下脸上的笑就换了个味儿:“原本还担心前几天把五姐姐饿坏了,现在看来是饿轻了。梁无用,封殿三日,让五姐姐好好清醒清醒。”
梁无用口中应诺,心中想,这小公主的气性倒是长的飞快。
又一日蒋成陪着官复原职的御史中丞李照前来觐见新君。
先帝自毁长城,倒反衬出了许多大臣的铮铮铁骨。李照就是其一。他都被押解上法场了,被那民间的奇人异士从刀下劫走,隐姓埋名数年,如今被风上月找到重归朝堂。
蒋成原本想找人先行告知一下,然而李照是个急性子,不愿意等这片刻时光,拔腿就往昭和宫走。他也是故意如此行径。以往在先帝宫中,这样突然闯宫觐见总能抓着先帝一二恶迹——当然这也是他被压上法场不容质疑的原因之一。
昭和宫门外两行侍卫把守森严,正殿之中却不见一个人影。蒋成惴惴不安地想小公主别是又弄出什么有失体统的事儿来,李照大人可最是严正古板的。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
殿后的小厨房里,太妃们和老宫女们人手一碗梨汤围坐着闲话。十三皇子被乳娘抱着津津有味地看那灶上升起的热气。灶边一个厨子费力地搅拌着锅里浓稠的糖浆,而灶下一个身着明黄的小小身影一边添着柴火一边督促那厨子:“张瑾,用力搅,用点力,整锅都要搅动,不然熬出的糖浆稠一块稀一块的。”
“奴才遵旨。”张瑾是宫中出了名的憨厚,即使对上这傀儡小皇帝也不敢越矩。
“这,这是新君?”李照见了鬼似地问蒋成:“这是在作甚?”
“呃……”蒋成回答不出来。
李照不耐烦地推门而入:“臣御史中丞李照叩见陛下。”
“啊大人们怎么到这儿来了。”苏澜用袖子擦擦脸上的汗,手拿着烧火棍做出虚扶的动作:“快快平身。且去前殿说话。这几日天凉,朕六哥的咳嗽愈发厉害了。正好东海归来的岳明大人给朕送了些家乡的梨子,朕想着熬成梨膏给六哥用倒是好的。”
这一番话下来把李照千言万语的大道理憋回了肚子里。
君臣回到正殿叙了会儿话,李照打量着殿中陈设,再看看新君那瘦小身量,想想先帝时候的奢靡,旧日今朝,恍然如梦,李照不由得一阵心酸。
等出了昭和宫,路上李照就跟蒋成发作了:“竟然如此苛待新君,成何体统!你主上风上月想夺大宝这吾等明白,然而毕竟天理伦常之所在,新君一日称帝,就容不得尔等如此轻慢!”
那一日之后,昭和宫的供应到底好了几分。虽然仍不是天家气度,至少能吃饱穿暖要什么有什么。苏澜已经很满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