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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清明节番外 ...

  •   待把酒送君,恰又清明后。青条似旧,问江北江南,离愁如我,还更有人否。
      梨花落后,仲暮之春交时,寒食又至。
      十里春风无定,吹落桐花,飞絮盈盈。远望群山黛暝,澹澹绿波,柳枝滴翠,一年中婉娩春色,匀了十分,倒有七分落在清明。
      五仙相约于昆仑之巅会面,白子画没有御剑,也未御风,反而驾云不紧不慢地从天上飘过。
      不知怎的,又想起了乐萱,那个曾伴在自己身旁的女子,如水般晶莹剔透,眉目总蕴着点点笑意,如春风化雨般温润柔和。
      心中的痛楚忽而无可抑制地漫上,层层叠叠,缓缓延伸到四肢百骸。
      他向来将这份思绪压得很深,不愿去想,似乎当作从未认识过这人一般,没有思念,也就不会有哀伤。逝者已矣,生者却还要继续接下来的旅程。而乐萱,想必也是希望自己能够坦然面对。
      可今天这是怎么了?思绪突然不受控制。
      眉心微蹙,视线向下移动,透过云层,能清晰地看到下界此时的情态。
      凡间居民忙于祭扫,墓丘处轻烟渺渺,群人焚楮锭次,备酒剪草。孩童们落得清闲,三三两两的几个顺着岸堤,东风正起,纸鸢穿云。姑娘飘着裙摆,笑声随着秋千起伏晃荡,被风一吹,清泠泠地漫过墙去。
      这才想起,今日是清明啊!
      他修仙数百年,见惯了风云变幻,沧海桑田,早已模糊了岁月,对种种节气已记得不甚清晰。尤其是清明对于寿数长久的修仙之人并无什么意义,仅仅的感触也不过是悲悯凡尘生命的脆弱和无常。
      然而,乐萱却并不如此认为。她向来对清明敬畏得很,她总说,在清明,不止生者能不受拘束地抒发对逝者的追思和怀念,逝者也能同样地感受到生者的祝福与哀思。
      往日他不明白乐萱为何有那般独特的想法,可现在他想他能了解了。
      那么,他放任自己一次,从心所欲一次,应当是可以的吧!只在今日而已。
      昆仑之巅,白子画到时,其余四人已尽到了。
      “子画,你这次可真够慢的,待会儿可得罚酒三杯。”檀梵见白子画到了,一如既往的豪爽道。
      白子画有些疑问,“酒?”
      东华解释道:“子画,你还不知道他,酒瘾又犯了。还非得拉上我们一起。”
      “东华,你怎么能如此说呢!”檀梵瞪了东华一眼,手一扬,桌上便出现了一坛酒,几只酒杯。因着檀梵之前的话,白子画自觉地先饮了三杯,之后几人才开始推盏对饮。
      一边喝酒,几人一边畅谈这些时日各自的经历。但似乎是约定好了般,大家都避开了与乐萱有关的一切。
      他想,他能明白大家的心意,在今日找他去喝酒的心意,他承这份情。
      一时兴尽,早已月上柳梢头。不知何时,开始淅淅沥沥地下雨,待得众人告别,已然势大了。不过他们几人皆法力高强,结界护体自然不惧风雨。
      回到绝情殿,白子画难得躺到了床榻上。
      虽说其实他早已不需入眠,入定即可。
      但目下,夜已深,万籁俱静,也许是白日的放任,又恰逢清明,点点寂寞禁不住地袭上心头,心头的思念如野草般疯长,再也压制不住。
      他突然想求一梦,能见到她的一梦,也就真的睡了过去,真的做了个梦。
      乐萱那时尚还是幼时,六岁的孩童活泼灵动,聪慧机敏。抚完琴,手指还压着琴弦,眸光微扫,忽的来了兴致,收琴起身,对着白子画撒娇道:“二师兄,我们出去踏青如何?”
      乐萱前日不慎着了严重的风寒,烧得滚烫,因为用治愈法术总归不如自然痊愈的好,墨风遂让她按时服药,好生休养几日。现下还未康复。
      春寒料峭,带病的人,出外总是不方便。乐萱却是很有精神,扯着白子画的袖子,两手晃着,声音带点央求,又轻又柔的,像极了篱畔绵软的茵草。
      一来二去,奈不过她。仔细嘱咐了一番,着她换了件厚重些的衣衫,才一道离开绝情殿去了长留的一处小岛上。
      杏雨梨云,芳景如画屏。碧青山色绵延,在云深处浅浅化去,如滴墨入水,勾出淡痕几笔。踏过足下细软春草,旖旎风光如一盏芳酹,暗酿多时,一朝春风吹破封泥,方熏然而散,驱尽冬日绵亘冰雪,换得繁英满径,翠柳拂堤。
      物至此时,皆以洁齐而清明矣。
      乐萱脚步轻快,简单扎成一束的及腰长发在脑后一甩一甩,白子画跟在后头,叮嘱道:“你走慢些,要是你不小心摔了,被责怪的可是带你出来的我呢!”
      “我知道。”乐萱笑着道,“二师兄你最好啦!”
      白子画显然对乐萱的撒娇无可奈何,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快走几步,与乐萱并肩而行,时刻注意她的情况。
      走得累了,乐萱就跑到一旁柳树下坐着,白子画靠在一边,细细柔风吹动柳枝,在眼前轻轻拂荡。他随手折下一枝,在手里摇着,乐萱抬起手扯了扯他的衣摆。
      “二师兄,给我给我。”
      接过白子画递来的枝条,乐萱手指圈了几圈,拧成柳哨,在唇边慢慢地吹起来。
      清亮的曲调悠悠长长,在静谧的乡野之中如鸟鸣一般轻灵动听。细细吹奏的声音如同天际丝丝缕缕的云,轻悦的,低缓的,温柔回应着四周飘荡的风声。
      那时的白子画远没有以后的强大,再怎么有超出年岁的成熟,亦尚只是孩童。
      听着听着,熏熏然春风竟吹得他有些困倦,渐渐地倚在一旁睡了过去。来自身旁平缓的呼吸声让小孩子疑惑地放下手,乐萱侧过脸来,穿过疏林的薄光笼在睡去的孩子的面颊上,尚未长开的五官已经显出清逸俊朗的轮廓。
      乐萱看着看着,似乎听见小小的心脏跳动的声音,一下,两下。她伸出手,小心地摸了摸自家师兄的眉角,然后犹豫着,把头挨在白子画肩膀上。
      她也跟着闭上了眼。
      四里包裹着清淡的草木气息,疏漏的光影在闭拢的眼界重重叠叠着交错。
      似乎因着生病,乐萱睡得不太安稳,听得耳边淅淅沥沥的声响,便缓缓睁开了眼睛。铺天盖地的雨水顺着她的头发滴滴答答地流下,淌得满脸皆是。
      白子画也迷迷糊糊地醒过来。这一场清明暮雨,毫无预兆地倾覆而下,如雾似纱,将他们猝不及防地团团围拢。
      白子画先反应过来。他一把抓起乐萱,急迫地喊了声:“发什么呆,快找地方躲躲!”虽能御剑回去,但大雨中御剑并不明智,何况乐萱还病着。
      雨水如针砭刺骨,让呼吸都冻得滞涩。乐萱似乎还不曾醒透,只知道被白子画拉着快步向前跑去。急切的脚步溅起一路的水花,伴着泥泞斑斑驳驳地沾在衣摆,雨已经下了一阵,阴云层沉沉地压下来,让人喘不过气。
      四周回荡着很多声音,萧萧的草木声,雨声,匆忙的步履声,还有急促的呼吸声,来自白子画的叫喊破开茫茫雨线,紧张地呼唤着她:“乐萱,你还好吧?”
      乐萱喘息着停下步子,忽的跪倒在地上。她跑不动了。
      白子画也停了下来,他低下头,看见乐萱湿漉漉的头发,和苍白的脸。
      他把外袍脱下来,湿透的布料铺展开狭窄的荫蔽。沈夜一只手撑着衣服,另一只握住了乐萱的。
      皮肤的相贴带来珍贵的温暖。乐萱不禁道:“二师兄……”
      白子画伸手,耐心地将乐萱粘在额上的头发拨开来:“我就说不要出来,清明哪有不下雨的?”
      漫天的雨雾如同上苍对亡者的悼念,这大概是这些魂灵能获得的最后的悲悯。密集雨线仿若织女纺锤上的白纱,毫无罅隙的,将天地紧密相连。
      “好了,起来吧。”白子画拉起她,他们头顶披着那件外袍,慢慢地往前走去。雨珠一串串打落于地,发出哗然之声,穿林打叶簌簌不绝,眼前的一切都像隔着一层蒙蒙的水雾。
      他们吃力地走了一会儿,雨线遮蔽视野,唯有紧握的双手显得真实可感。远处的景象随着步履靠近逐渐清晰,是墨风处理完事务回绝情殿不见两人,故而来找。
      月光穿过绝情殿桃花林的重重暗影,遍洒入微敞的窗棂。
      白子画忽然从梦中惊醒,却久久没能回神,身上似乎还残留着梦里的寒意。手动了下,摸到了个光滑的表面,是乐萱留给他的唯一的物什,渐渐回过神来,紧紧握住。
      没想到会梦到那件事,那是他们漫长清修的岁月里,最为狼狈却也最为恣意的时刻。
      犹记得,乐萱淋了那场雨,回来之后风寒就加重了,高烧不退,病得意识不清,昏昏沉沉了好些日子,最后是墨风用了治愈术才得痊愈。
      转头看向窗外,意外地发现天已微明,微微叹息,将玉佩收好。清明已经过去,他的怀念,他的哀思,也都该收敛在心底,不再去打扰。他是长留上仙,肩负着整个长留,肩负着天下苍生,这些小小的情感终是微不足道,不堪一提。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清明节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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