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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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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知觉得这简直是她一生中最为窘迫的时刻了。
不过貌似她的一生已经结束了。
两支短短的红烛冒出星星点点的火光,这是这件小小的屋子里唯一的小物件。她从不相信将来有一天她的府上连红烛都成了奢侈,这两只秃楞楞的二手货,居然还是鬼官见她们家空荡地可怜才赠送的。
她与张荣,哦不,在正式上了她的籍后已经成为了沈荣的这位,对坐在不断嘎吱作响的木床上,一人占据一头。
至于为什么不躺下来,她可不愿承认是床太小会让人很尴尬的缘故。
反正她们也再不需要睡觉了。
她们已经对坐了十来天,除了头一天鬼官收房时沈荣还愤懑地骂了几句严庭深,之后再没有交谈。他只是默默地看着她,脸色在明灭可见的烛光下不断变化,眼里闪过气愤、怨念,郁闷等各种情绪,让人怀疑下一秒他就会气急地上来给她一耳刮子。
原本一片平静的心情变得尴尬起来,尽管沈荣一句话没说,可是在阴契作用下互通心思的两人默契根本不需要言语表达。从他气呼呼地坐下以后,他就在心里已经不眠不休地骂了她十来天。
沈知的脾气是真的好,虽然生前的温文尔雅已经被人扒成了表里不一的衣冠禽兽,连带着她自己也有些失望泄气,不过骨子里的温柔耐心仍然难以改变。何况眼前这人已经成为她某种意义上最为亲密无间的人,他的惊惶不安如同初到新居的小狗幼崽的爪子,终究不痛不痒地轻轻落在她上后被温柔网住,圈养起来。
只是这时两人都下意识忽略。
她能感知他心里的波动,沈荣也自然能察觉到她的困窘。
沈知的举动让他的气愤仿佛搭在了软豆包上,虽然他也知道,这只无辜的豆包已经和他一样被打出了馅儿,悄悄地黏在了一起。
低头呼出一口浊气,他终于还是停下了那些腹诽。
再抬起头时,之前的负面情绪已经被整理了起来。
两人的目光汇集,带着难得的平和,大概一场长谈即将开始。
而就是这刻。
“……咕。”沈知不由自主地移下了视线。
“哦,我饿了。”沈荣大言不惭,毫不羞涩。
看着眼前这人理所当然的样子,沈知不由有些想笑。她忽然清楚的意识到这人确实是与严庭深不同,他们都用自己的方式保护着自己,然而本性上,一人对万物都从恶处出发揣测,不再从心底相信善意的存在;而另一人虽然也经历了不公与偏见,却仍然保存下心底的期待与希望。
过去她心疼那人的一切,试图靠近焐热那片小小的心意,直到自己也被那固执冰冻染上一片寒意。妖物本是长情,情感更是热烈而长久。她过去曽想象两人相伴一生也不过几十年,如白驹过隙,弹指挥间便会结束,如此遗憾不舍。而她下世后不到五年变成了这般光景,两人相对的时间比想象还短,她只能来回回味那片刻言语;她已经在心中与那人走过了一生,实际上却是连触碰也还被抗拒。
可是没关系,她擅长等。
就算是几年,十几年,几十年直至一生又怎么样呢。
她当初这样想着,心中敞亮如朝阳。
而事实却不同。
人心太过复杂,她始终搞不明白。总是以为已经在靠近了,却又忽然被落下了。为什么那人回眸看她时本带有一丝羞涩期待,转过头背向她时却能瞬间变得面色冰冷口出恶言。他拒绝她陪伴去商行,不允她再接触账本,让她如物品一般在那了无生气的庭院中枯坐等待;她知道那里暗处有人记录她的一举一动,和她搭过话的小厮第二天便不会再出现;他不在品尝她让人送去的琳琅食盒,只放在一边,直到它发酸之前被下人悄悄撤下。渐渐甚至不再回府歇息,她想不起任何他轻松笑着的样子,最深刻的只有那在烛台边疲倦小憩的侧颜和离开时的背影。
有一天他终于得空回府,穿着一身她从未见过的服饰,身边是他新结识的陌生商友,还带着不知和式被何人染上的一丝陌生口音。饭桌上摆了他过去一点也不能碰的辣味,现在他也能陪他人吃上几口。连他新练习的书法,也换了临摹风格与对象。
她悄无声息地跟在他身后,看见他逐日利落的陌生字迹,突然茫然。
这真的是她想要的吗?
她真的有信心这样忍受一直到未知的一天吗?
她从来不知道这份感情对她来说已经成了一份绝望的存在。
直到现在,她终于成了一名旁观者。
沈知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她心里的郁气已经渐渐消散,原本因此产生了心结也平顺了下来。
她露出了一个往常一般的柔和笑容,清晰地看着眼前这个已经开始悄悄信任她的男人:“走,带你找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