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夏女儿志》心灵元素

3、引归

　　姜青鸿依然在黑暗中。双层的盖巾绣满了吉祥图样，透不出一丝光亮。
　　拜过天地了，他被扶到这里坐下。应该是洞房中的喜床吧，却硬得硌人。暮春的傍晚，他感到有寒气拂过，打了个冷颤。也许，那只是别人的呼吸。
　　新房不过是一间破旧的屋子，在床幄上挂了两条红缎带。姜青鸿坐在床边，身边站着姜家大姑爷、新娘姒宛和她的父亲。
　　姜家大姑爷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端起一个木盆。盆中盛了大半盆碧绿色的水，水面浮着几片药草，水波荡漾间，有幽幽药香飘散。
　　这盆水是“引归汤”，以引归汤濯洗新郎，是婚礼中必不可少的一个环节，称为“引归”。引归时，嫁娶双方均应有一名已婚男子在场为证，由新娘亲手濯洗新郎的私秘处。引归之意，一是以药汤洗净身体，以利欢合；二是当面验身，验证新郎能否人事，是否贞洁。若引归不顺，女家可即刻将新郎退回本家。
　　姜家大姑爷端着这盆引归汤，手在轻颤。
　　姒宛半蹲在姜青鸿身侧，伸手将他腰前的那幅裙片掀起，撩到一旁。姜青鸿感觉又是一股寒气袭来，不禁又打了个冷颤。
　　男子嫁衣形制与平常衣裳不同，下裳形如百合花瓣，六幅裙片并不缝合，中衣只有裤管而不设裆，以长带系于腰间。因此，腰前裙片掀起后，他的身体便毫无遮掩地展露出来，一点猩红鲜艳若滴。他僵坐，这件事并不比他预想中难堪，但仍有寒流由心底散开，令他一寸寸僵硬。
　　姒宛只向他身上瞟了一眼，脸色有轻微的变化。她以布巾在盆中沾取药汤，绞到半干，将温热的布巾覆在他身上，手伸入布巾下，布巾轻抖。她扭头对另两人道：“行了。”声音透着少女的稚嫩和突兀的冷洌。
　　姜青鸿努力忘掉自己的身体，心中半是酸楚，半是惘然，就这样嫁了么？终于还是嫁了么？
　　盖巾被挑起，眼前昏黄的烛火摇动，他却觉得格外明亮。他微微仰头，看到了三个人——大妹夫和一个陌生少女、一个陌生男子。他们都在笑。
　　大妹夫的笑是僵硬的。
　　少女的眼波清亮，笑得却神秘莫测。他却只觉荒唐。很显然，这就是新娘了。她只比大妹的女儿申儿大两岁，申儿前几天还扯着他的衣襟，闹着要舅舅买糖。他难以想象母亲和妹妹们用了什么手段使这个小姑娘肯娶自己。
　　那个男子站在几步外，正在烛光阴影中，看不清他的眼神，只觉他的笑容并不温暖。他应该是新娘的父亲，姜青鸿曾顶着盖巾向他叩头。
　　他们道贺后走出门去。姜青鸿目送他们离开，引归顺利，大妹夫显然如释重负，而岳父关上门时，似乎有一声低低的叹息。
　　他未探究那声叹息的含义，心深处，却也有一道深深的叹息与之应和。
　　姒宛盯着她的新郎。她曾以为年近三十的男子，会苍老、憔悴，像父亲一样，生活在另一个与她无关的世界。眼前的男子，却鲜活润泽，脸上的笑意虽浅，却异常明亮。
　　他迎上她的目光，平静地说：“委屈你了！”他一边说，一边伸手将腰前那片裙袂牵回，他还没有习惯裸露着身子与陌生女子交谈，纵然她已是他的妻子。
　　他突觉一痛，连忙低头，见姒宛正以两指将那点殷红从他身上揪离，放在另一只手的掌心，那滴血珠在她掌中溜溜转动。
　　她缓缓站起，低头斜睨他的身子，他随着她的目光，望向那点殷红原来所在的地方，只有一点淡灰，显然是多年以前的伤痕。
　　她捏紧拳头，看着血色的液体由指缝渗出，笑容更加含义莫测：“该看它的人已经看过，我们用不着它了。”
　　姜青鸿将裙袂放下，掩住身体，脸上的笑容依然温柔，声音却疲惫不堪：“既然你已看出，刚才为什么不说？”
　　姒宛讶异地挑起眉毛，这不是一个聪明的问题，她简洁地答道：“我怕麻烦。”当场挑明又能怎样？这些耻辱，如果不得不接受，又何必展示给每个人看？
　　姜青鸿苦笑着说：“很抱歉。”笑容像黑夜中的月光，脆弱而纯净。
　　静了片刻，姒宛冷冷地说：“看来，我不必教你新婚之夜该做的事了。”她的目光在姜青鸿身上滑过，永欢堂留给她的愉悦记忆开始在身体内苏醒。
　　姜青鸿的笑容像遇到寒流的花朵，一瓣瓣凋谢隐没。他垂下头，未几，又抬起头，看向她，一朵新的笑容开放，像从冰雪中生长出的雪莲，愈是寒冷，开得愈是自然而坚定。
　　姒宛仍然没有表情，将手按上他的肩头：“你笑起来还不难看。”她的手敏锐地觉察到他不受控制地轻颤，另一只手灵巧地拉开了他的衣带。
　　裙片如凋零的百合花四散飘零。他的笑容也随着裙片散落，面容不再明亮，而是带着一丝悲伤，眼神也悄然黯淡，透出若隐若现的沧桑。可是她没有留意，只看到面前的男体，散发着成熟的诱惑。她一瞬不瞬地望着，心跳不断加快。
　　姜青鸿全身的血几乎要凝固，感到命运的浪涛呼啸着奔涌而来，巨大的力量将他揉成粉末，飘散在天地间。只是一瞬间，狂潮退去，他依然在这里，无处可逃地在这里，纵使被粉碎过无数次，他还得继续承受。他深深地呼吸。
　　姒宛紧挨着他坐下，凑近，鼻息在他的耳畔拂动，令他轻颤。她像小豹欣赏猎物一样，在他耳边轻嗅许久，方才把他的耳垂含入口中，吮吸、轻咬，满意地听到他发出闷哼声。
　　他感到少女温热的气息和她手指炽热的温度，她的指尖抚过他的嘴唇，酥软的感觉如电流传遍他全身，他迷惑地望着她，她的柔情令他心悸，更令他犹疑，他似因羞涩重又垂下头，但眼睫中，露出的却是两潭深不见底的冷静。
　　然而，这冷静随着姒宛在他身体上无休无止的探寻和索求，逐渐升温，终至沸腾，将他的理智淹没在不断升腾的氤氲中。
　　姒宛努力回忆永欢堂中的经历，一步步在婚床上重现。她信服地看到，正如导引神使所说，男人的身体完完全全是由女人控制的，虽然新郎的脸上现出无穷的哀伤，但他的身体却忠实地响应着她的意旨，任她索求，令她欢乐。
　　过了许久，姜青鸿睡着了，在梦中，他不再笑，也不再哀伤，恬静的睡容上，仿佛有一层平静的梦境在浮动，令人不忍打扰那份纯真。
　　姒宛穿好衣服，蹑手蹑脚走出屋子，走到隔壁屋子的门前。不出她所料，屋子里还亮着灯。她推门进去，父亲正在灯下怔怔出神。他身着粗布灰衣，头插木簪，颇为憔悴。
　　看到女儿走进来，姒白筱淡漠地问道：“你还不睡吗？”
　　姒宛脚步一滞，仍走近男子，低头道：“爹，我仓促成亲，你一句话也没有吗？”声音中有轻微的期盼。
　　姒白筱的语气带了嘲意：“你想听我说什么？祝福？劝阻？你长这么大，何曾听过爹的话。”
　　姒宛的声音变冷：“那是因为你根本就很少对我说话。”
　　姒白筱没有表情地瞄了她一眼：“你还不是长到这么大，如今还成家了。”
　　姒宛咽下一口唾沫：“女儿告退。”转身离去。这样冷冰冰的对话，她已经历过无数次。原以为在她成亲的时候，父亲会有所不同，但却没有。
　　“宛儿！”姒白筱突然从背后叫住她，眼神中满是痛楚，见她转回身冷漠地看过来，又说不出话，静了半晌，才道：“不要对他太好。”
　　“我娶了他，就会好好待他。”姒宛的声音有了几分不耐。
　　姒白筱低低地说：“他出自富家，年纪又长，须得好好管教，让他谨守为人夫婿的本份。你不懂的，爹会教你。”见到女儿蹙起眉头，他低叹一声，又道：“若你对他太好，反而是害了他。”
　　姒宛不禁轻笑：“为什么？”
　　姒白筱摇摇头：“你太小，还不懂。”声音更加苍凉。
　　姒宛又走到门口，回过头，眼中泛出莹光：“爹疼我，我心里清楚。爹今天肯跟我说这许多话，我已经很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