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1 修改
【这日沈霖雨没有呆在院子里,即便是方无忆来时,她也只是坐在床边的软榻上,偶尔抬头看方无忆一眼,接着继续低下头忙自己的事。方无忆觉着奇怪,走近一看。一块碧青色绸缎铺在沈霖雨的腿上,她手中握着线,一点一点地往上绣着。
“白菜,今天怎么想起做女红来了?”方无忆对女红并无兴趣,只是随便扫了一眼。
沈霖雨动作一停,道,“爹的寿辰就快到了,我要加紧把礼物弄出来。”她望向方无忆,“你若觉着无趣,做你自己的事便是。”
方无忆见沈霖雨似乎没什么兴致,问道,“我们家白菜今天怎么了,脸色苦的跟苦瓜一样?”他趴在窗台上,伸出手,捏了捏沈霖雨的脸。
沈霖雨看着他,没忍住笑出声,眼里漫上一丝甜蜜,随后即刻被愁绪填满。“没什么,可能是天气闷了些,心气不顺吧。”她低下头,持针的手一穿一拉,继续在布上绣着。她眼神有点恍惚,一不小心便被针扎破了手,一滴红豆大小的血滴出现在她白皙的手上,显得格外刺目。
方无忆蹙眉,面上的笑意也淡了下去,他伸手挑起沈霖雨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问道,“告诉我,怎么了?”
沈霖雨咬着下唇,像是在做什么思想挣扎,半晌,她问,“方无忆,如果我之前有事情瞒着你,你可以原谅我吗?”
方无忆眉头微动,锁的更紧,他意图缩回手,却被沈霖雨一把抓住。
他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沈霖雨慢慢松开握着方无忆的双手,身子往后挪了挪,将腿上的绸缎放到一边,在软榻旁站了起来。两人一里一外,一明一暗。沈霖雨开口,“我爹说,要在寿辰那天把我许配给人家。”
方无忆薄唇微颤,心里似有若动,浮起莫名的戾气。他直直地看着沈霖雨,眼神里甚至带着些受伤,“你怎么说?你想嫁吗?”
方无忆接触的女子并不多,沈霖雨却是最特别的一个。她身上没有方无忆所熟知的江湖的味道,却让他格外安心。方无忆虽久居深山,却不是不通人事,他想,自己大抵是喜欢沈霖雨的,喜欢她的大气温柔,喜欢她的坦诚可爱,甚至还喜欢她身上久染的小酸腐气息。
“沉锋在我手上。”沈霖雨话题突地一转。
方无忆倒是愣住了,“什么?”
沈霖雨深深看他一眼,回头走到床边,弯下腰,将床底的大箱子再一次拖了出来。她随意地将箱子打开,在里面翻翻找找,还真翻出一把剑。剑柄光滑透亮,看似用精铁打造,剑鞘却锈迹斑斑,沈霖雨知道,这把剑是拔不出来的。
大哥将这剑交给自己的时候便说过,这是把无法出锋的宝剑,一直在等待着它的主人。
沈霖雨两手握着剑柄,紧张的站起来,方无忆在她掏出那把剑后,目光就未从剑上离开过。“大哥知我对外界向往,每次游历归来,都会赠我许多东西。”沈霖雨小心翼翼地握着剑,朝前一步,“你跟我说起沉锋后,我便知道,你在找的是它。”她的声音微微颤抖,“我原想留你到父亲寿辰,大哥若是知道你的故事,必会将此剑物归原主。”
“对不起。”沈霖雨望着方无忆,方无忆眼里却好似只有沉锋,“我为了自己的私心,想要把你留下来。”
两人之间还隔着一扇窗,方无忆总算抬头,他未伸手夺剑,只是静静地看着沈霖雨。而他的双手在沈霖雨看不见的地方,垂在身子两侧,紧紧地握成拳头。他轻笑一声,面上划过一丝讥讽,“那现在呢?你要嫁人了,所以愿意把沉锋还我了?”
沈霖雨摇摇头,朝着方无忆伸出手,手中紧紧地握着那把破剑。她嘴唇煞白,握着剑的手不停的抖,她深深地望着方无忆,似乎想从他的眼里找到什么答案,半晌,她扯出一个紧张的微笑,眼眶微红,道,“方无忆,我把剑给你,可是我有一个条件。”
“我不想嫁人,你可不可以带我走?”
清风拂过,方无忆只觉豁然开朗。好似在这瞬间,春风拂过杨柳岸,佳人隔水遥望,笑中带泪,如朝露垂爱桃花瓣,春雨打湿小荷尖。
方无忆轻身一跃,从窗台上直接越过软榻,站在沈霖雨面前。他一手接过沉锋,一手抚上沈霖雨的脸,拇指轻轻擦去她不知觉流下的一滴泪。他感觉自己已经负重独行了很久很久,身上本应是加了沉锋而变得更重的行囊,此刻却因一抹笑容一滴泪而变得轻如毫毛。
方无忆轻轻一笑,闭上眼睛,低头落下一吻。
壮士戎马万里,小姐一笑制敌。原来旅程,从来只因孤独而变沉重。
自沈霖雨决心离开之后,她愈发珍惜与父母相处的每一刻。方无忆似乎也看出了她的小心思,这几日并未来王府。
两人约好在沈王爷寿辰当日离开。
寿宴那日,王府好不热闹,处处张灯结彩,往来尽是达官贵人。沈王爷面带喜色,在大堂内端坐着,偶尔见着朝中的熟人,便站起来,稍作招呼。王妃站在王爷身边,虽是笑着,眉间却笼着一股愁云。
沈王爷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来往拜寿的人们,其中若是遇上适婚年纪的男子,总是会多看一眼。如此几次,人精们也懂了,沈王爷是想在寿宴上招女婿呢,不禁愈发殷勤了起来。
此时沈霖雨还在自己的闺房内,她将准备好的寿礼放在了桌上,旁边还放着一封封起的信。她将院子里的人都打发去招呼客人,方无忆便光明正大地靠在她的门边,等着她收拾。
沈霖雨只简单拿出了几件颜色淡雅的衣服,又从柜子里掏出了几张银票,一小袋金叶子,将它们一股脑全部打包起来。她看了一眼床底,又艰难地扯出箱子,翻翻捡捡找出了些瓶瓶罐罐,又塞进了包里。
方无忆只是含笑看着她,也不伸手帮忙。见她收拾好了,开口,“你想好了,真的要跟我走?”
沈霖雨抬头,将包裹背上肩,轻轻一笑,眼眶却有些红,“走吧。”
方无忆伸手将包裹拎过,背到自己身上,然后拉起沈霖雨的手,走下长廊,在院子里改为揽着沈霖雨,纵身一跃,翻上屋顶。“你想清楚了,今日你离开沈王府,便再也不能回头。”
沈霖雨认真地看着方无忆,点点头,“我知道。”
方无忆笑了,“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现在开始,即便你后悔,我也不会再放你走。”
临走之前,方无忆带着沈霖雨来到沈王爷宴客的地方。怕为人发现,他们并没有靠的太近。沈霖雨站在门廊外,隔着远远的人群,看着沈王爷和王妃,泪如雨下。她轻轻跪下,对着两人所在的方向,慢慢地磕了三个响头,直到额头也发红。
“祝爹爹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女儿不孝,以后不能再陪着爹爹娘亲……”说着,她的声音哽咽起来,禁是再也说不下去了。
方无忆将她扶起来,深深地看了眼沈王爷那边,心里想道,“沈王爷,对不起,你家的千金我就带走了,以后我也一定会好好待她,请你放心。”
此后,两人便离开了沈王府。
两人前脚刚离开,后脚便有人急急忙忙将沈霖雨房内的寿礼连同那封信一同送到了沈王爷手上。沈王爷听完暗卫的汇报,面色微变,摆摆手,走进内室,打开了信。
看到最后一个字时,他闭上眼,信纸轻飘飘地从手中落下,晃两下,掉到了地上。沈王爷睁开眼时两眼通红,他双手颤抖地打开沈霖雨包好的寿礼。这是一块碧青色的绸布,沈王爷认得,是一月前沈霖雨问他从库房要的,是西域的贡品,圣上的赏赐。
绸布上用深绿色的丝线绣了一个大大的寿字,一针一脚及其精细,看得出沈霖雨为它花了多少的心思。绸布右下角还绣了几个小字。
“不与日月辉,寿与天地齐。”
短短十字,似是道出了沈王爷的心思,以及沈霖雨对他最深的祝愿。
当客人们看见沈王爷再从内室出来时,他面上一片颓然,仿似老了十岁。当沈王妃意图询问时,他只是摆手,坐到了椅子上。
他以爱女突染重病为由,遣散了众宾客。众人虽是疑惑,却不好说什么,只能安慰了沈王爷几句便离开。同日,沈王爷上奏当今圣上,因爱女病逝,决心不问朝政,告老还乡。同时,他献上一块虎符,是当年沈王爷祖父在开国时立下战功所获的赏赐,凭这块虎符,可调动边境三万沈家军。
圣上大惊,挽留无果,收下虎符后追封沈霖雨为清遥郡主,并承诺,沈家爵位永远保留,只要是嫡系子弟,随时可归朝。
消息传出,民间对此议论纷纷,就连朝中众人心里也有许多疑惑,却无人敢向沈王爷询问。真相如何,恐怕再也无法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