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带有美杜莎纹的女人》盛夏嫣然

2、孤独而脆弱的女孩

　　林雨然从出身起就怕孤独，不必一直抱她，但不能让她独处，否则就哭得像个小泪人，让老来得女的七尺男儿林显堂五脏六腑都痛，但是当有人陪着她，即使不用理她，雨然也能自得其乐。一直咯咯不停得笑。小雨然圆鼓隆冬得大眼睛就像两只水灵灵的葡萄，长得像极了雷婷，不太高的鼻子肉肉的揉在小小的嘴唇上。每次要哭时，小嘴一憋，脸涨得通红，水葡萄似忽闪眼睛里的眼泪就如海水淹没般的决堤而出，为此雷婷一直非常烦恼，因为这爱哭的性格一点儿都不像她，从当初五十年代积极进取和掌握数理化知识的优秀女性到现在雷厉风行而思路清晰的女强人，雷婷很骄傲于她的性格。雷婷经常把她这种坚毅的性格养成归功于自己生长在一个有7个兄弟姐妹的大家庭。作为老三的雷婷很早就承担了帮助照顾妹妹们的家务。对于雨然极怕孤独又爱哭的这一性格弱点作为父亲的林显堂就宽容了多。随着雨然的逐渐长大，他总是会有意无意的找女儿谈心，每晚睡觉前会给雨然讲述世界各国的童话故事，从《格林童话》，意大利著名儿童教育小说《爱的教育》，和谢冰心的《三寄小读者》。他还特别因为雨然喜欢谢冰心的作品，老是念叨着：“爸爸，我一定要见到谢奶奶，告诉她我有多喜欢她，而且要让她给我的《三寄小读者》书上签名！”为雨然报名市少年宫的谢冰心答小读者活动，从不请假的他还特地为此向单位领导请了半天假陪雨然去参加活动。活动之后到晚上吃晚饭时，雨然还哼哼着歌：“我滴好爸爸，下班回到家，工作了一天多么辛苦啊，爸爸快坐下。。。啦啦啦。。。” 雨然这种把歌词中的“妈妈”改成“爸爸”的举动，林显堂心里当然美滋滋的，可是一直在厨房里忙活着的雷婷看到这对父女表面不说什么，可是心里多少不是滋味：没良心的丫头，我下班后屁股都没沾凳子就为了她烧爱吃的咕咾肉。也没见唱“妈妈妈妈，辛苦了，哎，没良心。边想边对这对腻在一起的父女俩嚷开了：“快摆桌子，准备吃饭！” 林雨然听到妈妈喊声后吓得急忙帮忙摆碗筷，顺便还不忘亲一下爸爸林显堂。

　　林显堂和雷婷的相识与结婚是符合五十年代的典型知识分子程序的，他们同在北京的一个重要机构工作。那个年代的青年无论是在价值定位和人生取向上和当代的年轻人是不一样的，虽然是同事，但因两人都执著于用自身的努力与知识为国家做贡献，所以个人的问题早已不在他们的关心范围内。所幸的是五十年代的领导也是最有人情味儿的，他们会张罗着替这些优秀的青年人才提供相识和相知的机会。一个夏季，机构组织青年们去北京的怀柔野营，林显堂作为青年干部发言时，雷婷听到周围女孩在小声议论。“他叫林显堂，清华大学就读时由于成绩优秀和作风正派被选送去苏联莫斯科大学继续深造，学成后坚决回国，现在是动力室的总体工程师，才三十几岁就当室领导了。”另一个女孩又补充到：“他还有点小资，他经常和秦甲，也是苏联的留学生，每星期天到附近茶楼喝茶听戏。还说只有在自己的国家才能真正感受到满足和享受艺术的快乐。”雷婷听到这儿突然打断道：“你们有完没完，小资有什么好宣扬的？”不过雷婷虽然嘴上如此之说，但当她再次望向舞台中央正在沉醉于吹口琴的林显堂时，不知是喀秋莎的旋律还是他专注的表情，雷婷突然的被感动了。

　　林显堂和雷婷婚后的生活是充实的，虽然和以前没有太大的区别，对事业的专注是维系他们感情的坚强基础。两人在这一点上惊人的相似，他们都认为把时间浪费在除事业之外的琐事上是对生命的浪费和对国家的不忠。然而他俩的性格差异是在林雨然出生后才逐渐显现的。
　　林显堂是一个对事业一丝不苟的人，这一点是当初最吸引雷婷的个人品质，然而林显堂也是一个现实浪漫主意者，婚前林显堂和苏联留学时的好友秦甲经常在连着加班加点努力工作后，挑一个周日早上赶到北京的茶楼喝茶，谈留学时趣闻，谈艺术，谈什刹海，谈陶然亭的荷花，相约一定要在研究完一个项目后去赏香山的红叶。婚后的林显堂也保持着和秦甲的每周共聚乱侃。雷婷在这个问题上绝对是个好妻子，每次秦甲来她们家，雷婷都会烧一桌好菜。之前还会准备小酒，可是几年前林显堂因为工作过度劳累胃大出血之后，雷婷便严格控制他不喝酒了。总之，秦甲对林显堂和雷婷来说就像一家人，更何况这个极其浪漫主义者也严守独身的原则。秦甲见证了林雨然的出生，而且很奇妙的是，秦甲坚持认为如果说雨然的外貌大多来自于雷婷的基因，那性格绝对是林显堂的复制－忧郁的浪漫主义者！孤独而脆弱！对这一点，雷婷着实火大。因为她知道秦甲是对的，可是脆弱两个字是她最不能接受的！因为雷婷认为她的女儿没有脆弱的资本。更没有脆弱的基因！

　　“雨然，你为什么总是那么没有安全感？从你学走路起，还没要倒下，就要哭，就要找爸爸，可是爸爸在你身边啊？你天性那么脆弱，以后如何独自生活啊？爸爸不在你身边，你怎么办那。。。” 林显堂每每听到秦甲的评价也会盯着稚嫩而娇滴滴的女儿发呆，但脑子里思绪万千。对雨然的未来充满担忧！

　　但是往往生活从不会顾及父母的担忧和许愿，就这么自然而然，趁人无防备时给你的孩子上一堂又一堂的你从不打算给她安排的课。也正是这样，它过早的在一个原本天性脆弱的女孩面前呈现出颠倒的黑白，使幼小的她看到最丑陋的人性。这也许就是林显堂后来一直给雨然讲述很多童话故事，买许多世界各国教育类的名著书看。因为他是那么刻意的想让雨然忘记她4-6岁的记忆，回归到之前他那个娇滴滴，虽然脆弱但很活泼天真的小女孩。他是多么想通过这些优秀的少儿作家笔下的作品来唤起雨然应该有的天真，虽然她还是那个从小就特别依赖着他的小女儿，但是那之后很少听到雨然咯咯不停的笑声了，她总是那么安静，若有所思。可是每次当林显堂问她：“雨然，你在想什么啊？” 她总是安静的笑着回答：“没什么，爸爸，我好爱你和妈妈！”林显堂很明显的从她的安静中察觉出雨然的缺乏安全感。林显堂同雷婷谈过无数次他对雨然变化的察觉，林显堂认为雨然的变化是从1974年那个夏天开始的，可是雷婷觉得他过度担心，因为小孩子的记忆不会太深刻的。然而直到现在林显堂还是执着的认为，那年对于雨然一个4岁的女孩来说，她的眼睛看到的太多了！也太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