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瑟在御，莫不静好》斐华

16、第十六回

　　只见春兰端着那碗滚烫的茶水往寇氏这里亦步亦趋地走来，她一颗心、一双眼全放在了茶盏子上头，眼见着寇氏就在跟前了，心中的一块大石头不免有些落地，于是迈开步子，笑说：“二太太的···”

　　话没说完，春兰突然感觉左脚踢到一个什么东西，她心下一慌张，连忙想要站稳身子，可是仓皇之中却是顾不得了，只听闻她惊声尖叫一声，整个人便要倒在近旁周贵家的身上。

　　此时场面，各人有各人的样子。

　　寇氏心中窃喜，却又惊慌失措道：“孙妈妈！还不快扶住！”

　　文氏手掌往旁边的小几上一拍，斥责道：“一个二个丢了魂的？快接着！仔细那可是滚烫的水！”

　　孙妈妈连忙上去，预备着要扶住春兰一把，可是却多出个帮倒忙的周贵家的。

　　“嗨哟我的姑娘诶！”周贵家的慌张叫一声，上前也来扶春兰。扶却是没扶上，只见周贵家的不动声色地将身子往旁边一扭，手肘子撞上春兰的手腕，春兰手里的茶盏“哗啦”一下连杯带茶地泼出去。

　　顿时，一声杀猪的尖叫声响彻云霄，春兰傻得连跪下请罪磕头都忘了，只憨憨杵在那里；房中众人皆是浅浅地倒吸凉气。

　　春兰那一盏茶顺出去的方向不偏不倚，正巧是寇氏坐的地方！这一会子的变故，根本不在寇氏的预料之内，是以没能够躲过，硬生生地受了那一碗滚滚的热茶在身上，连着手露出来的肌肤上也沾了一点子。

　　房里的丫头婆子们慌忙黑压压跪了一屋子，大气也不敢出；孙妈妈见自己主子被茶水泼了，连滚带爬地上前细细查看。

　　文氏也从旁边的炕上起身，绕到寇氏身边，按着胸口大喘气地说：“可是还好？烫着哪里了？”又回头怒气冲冲地向周贵家的说，“还杵着做什么？没看见二太太被热茶水泼着了么！？还不快去请了大夫来瞧瞧！？”

　　周贵家的丢了魂似的，赶紧回了话差遣小丫头出去叫大夫。

　　文氏又慌忙吩咐道：“红熏！快往房里大柜子底下拿了清凉膏来，给二太太敷上去！”

　　一个小丫头连忙从地上起来，回身寻了柜子里的清凉膏过来，要给寇氏的手上涂抹。

　　这里寇氏早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了，见那红熏给她涂药，便让孙妈妈将她的手抬起来，只见那双原本白豆腐一般水嫩的手上，早已经三三两两的烫出了点点红斑，寇氏低头看见自己的手，心里又气又急，眼见自己在文氏与下人面前没了面子，更是怒火中烧了，正想要骂那春兰两句话的时候，却又转念一想：这会子我让一个丫头泼了一碗茶水，已是被文氏看去了笑话，若是我此刻迁怒这个丫头，指不定她心里更加得意，况且自己也失了体态，回头让人家说我气性大，更加的不好了。她忍着痛，不动声色地将眼神浮上来一点，望着文氏满脸焦急，心里算计着万万不能如了文氏的心意！

　　于是寇氏隐忍着说：“嫂子不必担心，我不过被水溅到一点子罢了。”

　　文氏郑重其事地说：“那怎么行！主子太太都被烫伤了，这还叫做小事么？”于是，又回过头来呵斥春兰，“好个糊涂东西！才是主子抬眼看上了你去，你这个不争气的，连一杯茶水也端不好？反倒还伤了主子！糊涂东西！还不趁早撵了出去干净！”说着，就要叫人拖着春兰丢出去。

　　原本春兰见自己把热茶泼到了寇氏身上，已经是吓傻了，这下子又听见文氏说要撵她出去的话来，心中更加一惊，整个人哭得天昏地暗的，只跪下磕头求饶，死死赖在地上不出去。

　　周贵家的帮着文氏拍背顺气，一面又头，恨铁不成钢地说着春兰：“我看着你原本也不错的，太太也说你本分老实，做事沉着，现下你倒杯茶倒成这副模样，不说是打了大太太的脸，连带着还弄伤二太太，丢了差事，还不是自己不争气？这会子，又有什么哭的？”

　　正当周贵家的训斥春兰时，外头的丫头红熏连忙带着大夫匆匆地进来，一面说着：“大太太！大夫来了！”

　　文氏连忙请道：“还不快请进来给二太太瞧瞧？”

　　于是众丫头们连忙给大夫让路，文氏也从旁边让开。

　　那大夫给文、寇两位夫人请了礼，于是向寇氏说道：“还请二太太恕小人无礼，让小人看一看烫伤处。”

　　寇氏礼貌点了点头：“有劳大夫了。”于是将手探出来，将伤口给那大夫看过了。

　　文氏在旁边凑头过来看着说：“大夫，我弟妹这手可是要紧？”

　　大夫看过寇氏的手，又退了下来，仍旧是跪下恭恭敬敬地回话说道：“回大太太的话，好在冬天时候衣裳穿的多，况且手也是拢在袖子里的，幸而不曾烫伤得很严重，何况小人来的时候，太太已经先着人给二太太上了些药物，这会子不过是烫出几颗水泡罢了，小人给二太太开一贴治烫伤的药膏来，这几日只要二太太注意换药，且不要碰冷的东西，不出三五日，就可以好完全的了，也不会留疤。”

　　文氏听了，点点头，因说道：“原是如此，这样的话，我便也就放心了。”于是又给那大夫打赏了几两银子，另外叫了玉金并着寇氏身边的一个丫头去随着大夫取药膏。

　　这里送走了大夫，文氏便又向寇氏安慰说道：“这几日你且好好休息着，把这双手保护好了。”顿了顿，又三分假歉意、七分得意地笑说，“今日倒是我的不是了，若不是我硬要把这个丫头给你，你也不至于弄成这样。”

　　寇氏牵强笑道：“嫂子说什么话，纵是有错处，也不该是嫂子的错处，理应是这丫头不小心。”顿了顿，眼色往春兰那里一飘，“这丫头看着沉稳，实际却是有些浮躁的，这样的人，恐怕也是不能放在深哥儿房里的，今日倒个茶就烫伤了我，明儿个，若是放在了深哥儿房里，还不知道怎么个样的呢。”

　　文氏连连称是：“也不知道那李妈妈今年都怎么挑选的人了，选出来这些粗心的。”回头朝着周贵家的说道，“回头你出去见了她，给我好好说两句嘴。”

　　周贵家的哈腰点头：“是，我回头出去见了她，必是说她一顿好的！”顿了顿，却又问道，“···只是不知道，这个丫头到底打算怎么样呢？”

　　文氏横过去一眼，冷冷道：“还能怎么样？这样的蠢物，趁早打发了才是正经！”

　　春兰一听这话，连忙扑上去，扯住文氏的裙摆边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太太！太太饶恕我罢！我原不是故意将茶水泼在二太太身上的，只是不小心！太太！你不要撵了我出去！我一家老小就等着我的生计了！太太若是这会子将我打发了回去，我便是没有脸面见我父母的了！”见到文氏不为所动，于是连忙又转向寇氏，把头磕得砰砰响，泣不成声地说，“二太太！二太太饶恕罢！奴才不是有心的！就是借给奴才一百个、一千个胆子，奴才也万万不敢在二太太面前放肆的！”

　　静好一行人在后头跪成一排，皆是低着头，大气不出。

　　静好听着春兰的哭诉，心里很不是滋味。明明就是文氏和寇氏相互使绊子，却要把过错全部都推到春兰一个孩子身上。

　　静好暗暗地攒了攒拳头，使劲隐忍着。

　　原来，这就是在高门里的生活。

　　却说这时候，春兰苦苦哀求，文氏、寇氏皆是不为所动，周贵家的却是有些心里过意不去。她因在心里忖度：实在这个春兰丫头不错的，若是今日寇氏不来，想必顺顺利利进了府里，将来也是可以有一番作为的。

　　于是，还是向着文氏试探说道：“···要不，太太就饶恕了她？这孩子大老远的，来给自己家里谋个生计，也是不容易的事情，况且她年纪也轻，又不经事，做错事情难免的，只不过将来放在府里好好教养就是了。”顿了顿，周贵家的往文氏、寇氏二位夫人脸上一打量，发现二位也并无什么不喜的神色，才宽了胆子劝解道，“我知道大太太素来就是最惜贱怜贫的了，若不是刚才为着心疼二太太，是断不会说出要撵了那丫头的话来；二太太也是宅心仁厚的，向来是咱们赵府里头有涵养、心地宽大的，这会子想来也不会生那些小孩子家的气。事实上，二位太太都是谅解了那丫头的，只是面份上也不好说出来罢了？可不是？”

　　周贵家的话一说完，寇氏便先笑起来：“瞧瞧周大姐姐这张嘴！若是放到了刑场上当判官，不知要救下多少人的命来了！”

　　文氏也一时笑起来：“就数她那张嘴好，成日家的就只会说，不会做。”

　　周贵家的松了一口气，便垂头弯着眼睛：“两位太太便别拿我一个老婆子取笑了，说正经的呢，这丫头，到底饶恕不饶恕？”

　　“你这样说了，我们岂还有不饶恕的理？”寇氏说道，又对着春兰说，“起来吧。”

　　春兰连忙磕头：“谢主子们饶恕！奴才将来定好好服侍主子们！再不会出一点子茬子的！”

　　文氏和寇氏相视一笑，文氏又继续说道：“既然这丫头是跟深哥儿无缘了，我便另外让弟妹挑一个带去如何？这一回弟妹选人，我这做嫂子的再不插嘴多舌。”

　　寇氏想着，今日文氏铁定是要往她儿子房里塞人了，反正也推脱不开，不如先顺了文氏的意思，等人到了自己那里，怎么打算就是她的事了。于是回道：“既是这么说，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文氏扬手指向几个丫头们：“这里的人，随便弟妹挑。”

　　寇氏一双凤眸往下头低着的几个小脑袋一扫，又收回了视线，扬手指了一个，回头来向着文氏巧笑倩兮地说：“不如，把那个丫头给我带了去？”

　　静好心里正是疑惑，不知道寇氏要带谁过去，却听见周贵家的问道：“二太太要带静好过去？”

　　静好傻了，猛然一抬头，正望见寇氏的手指向自己的方向。

　　文氏有些犯难地说：“这孩子我预备着给四丫头的，她房里人太少，素日让人看着也不是回事，要不弟妹再挑一个？”

　　文氏“诶呦”一声笑：“适才我是听的真真的，说让我爱挑哪个挑哪个的，这会子怎么又做起了我的主了？”顿了顿，又说，“横竖四丫头也是我房里的姑娘，我这个嫡母还能委屈了她？我不过是想着，这个小丫头给我们深哥儿，再从我的人里，找一个好的给她呢。”

　　“原是这样的。”文氏依言笑了笑，便也不再多问了。

　　话说到了这里，寇氏也觉得再留下来没趣儿，况且手上的水泡仍旧是疼的，所以便回了文氏的话，领了静好先过去家里去了。

　　静好辞别了文氏，一步三回头地望着几个同来的姐妹，却还是依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