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苞未放（GL）》蓝色之风

2、1

　　下雨的晚上，有点凉。

　　雯雯裹紧了身上的人造呢子大衣，一不留神，脚踩上积水的地砖，溅起的泥水飞上了包裹着黑色渔网丝袜的纤细小腿。

　　她掏出纸巾，还没来得及揩去腿上的污水，一辆轿车疾驰而过，溅起的水花将她半个身子都淋脏了。

　　“喂喂！真是没有公德心！”她生气地喊着，谁知那辆车真停了下来。

　　后座的车窗摇下来。要是在电影里，这时应该出现一张英俊迷人的脸庞，可现实就是现实，车里的男人若是时光倒退四十年，应该是英挺迷人的，可现在，他只是鬓发如雪的老年人了。

　　雯雯只是嚷嚷泄愤，没想到那辆轿车性能那么好，开的那么快还能瞬间刹住。她心里没谱，也不知对方停车是什么意思，又不好转身就跑，只好一步步挪了过去。

　　那老人示意司机下车，打开车门。

　　雯雯整个人愣住了，她想，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要当街诱拐美少女吗？

　　看看车型，她终于咬牙上去了。

　　记得好友廖青青分享过两百元国内自助游的攻略，关键点就是认清所有豪车型号，拦车过路的时候认准车型，只拦价值至少五十万的车。用廖青青的话说，开路虎的人能是变态强j犯吗？人家顶多花钱买好不好？

　　没想到车子内铺着织锦羊毛地垫，她满是泥泞的鞋子一踩上去就是一个泥印子。她愀然变色，只是怕人家让她赔钱。

　　老人没多说，眼神一瞥，示意她赶紧上车。

　　她局促地坐下，只觉得臀部像是触到了一块真正的皮肤，软软的，暖暖的。

　　“你去哪里？”

　　车子里很静，老人一出声，她便吓了一跳。

　　“恩，前面的夜遇。”

　　夜遇是间酒吧，雯雯每周在这里唱两天歌，一个小时的收入就有三百块，对她来说，实在是一大笔钱。

　　她在狭小的办公室里脱了外套，露出里面玫瑰红色荡领裙子，仿真丝的料子，穿在她年轻的身体上，将她的黑发白肤衬得越发色泽分明。

　　她用的小铁皮柜子门上贴了块圆镜子，她用蓬松粉将头发打得更蓬松，精品小店里花五十块买的bb霜在脸上简单刷一遍，然后用一管口红将嘴唇擦得猩红，再用餐巾纸抿一抿，算是完成了化妆。

　　来这儿上班前她并不知道，酒吧的灯光能把一个不化妆的人照的面色灰败，也能把一个化妆粗糙的女人照的娇艳欲滴，妩媚动人。

　　所以第一次来这儿唱歌，结束时老板居然觉得她不够漂亮，幸好是调酒师俊杰帮她说了两句好话。

　　她很感激俊杰，俊杰笑眯眯地说：“你唱歌唱的很有感情，比其他的歌手唱的都好！”

　　她从小就喜欢唱歌，在浴室里一唱能唱上两个小时。唱歌是最快乐的事情了，哼着歌词，她能想象出各种各样的故事来。

　　雯雯天生有一副好嗓子，可惜的是上艺术类学校学费太贵，她妈妈实在承担不起。因没受过专业训练，也不太懂英文，靠唱歌赚钱实在有点困难，这份工作得来不易，所以在上台唱歌前，被酒吧的客人有意无意卡卡油什么的，她也就忍了。

　　她上台刚唱了两首歌，没想到服务生递给她一张纸条，低声说：“有人点歌，这些你都会唱吧？”

　　雯雯低头一看，小纸条上密密麻麻写了十几首歌，全是邓丽君的老歌。她妈妈年轻的时候很喜欢唱，每一首她都唱熟了。她点点头，说，我会的。

　　“安静的天上有灿烂星光，心爱的姑娘你今夜最漂亮，弯弯的小船我们在水一方，让我永远陪在你身旁。”

　　这首歌她妈妈也爱唱，妈妈的嗓子没雯雯好，略略沙哑，哼起歌来却分外缠绵悠长。

　　她还记得那时候妈妈还很年轻，母女二人住在蛛网一般的小巷子里，妈妈没什么钱，可手艺很好，会去市场买剩下的边角布料，自己踩着缝纫机做裙子。给小雯雯做的裙子尽量用整幅的布料，自己就尽量拼接着做。

　　妈妈的审美很好，拼出来的图案鲜艳大胆，穿在身上很美。这两年流行过拼接的裙子，雯雯一看就笑，妈妈当年做的多领先潮流，还没花几个钱呢。

　　她出着神唱了一会儿，把点的歌全唱完了，刚刚下来，服务生就拦住她说：“雯雯，点你歌的人想你过去陪他坐会儿。”

　　雯雯脸上为难，说：“你知道我不会喝酒的。”

　　在酒吧唱歌的人都得会酒。遇到尊贵客人唱完歌得带着酒杯去敬酒。可雯雯不会喝酒，酒量还很差。

　　上次被逼着去敬酒，她一口混合酒下肚，顿时头晕眼花手发抖，慌忙发了条短信给男朋友，幸好他到的及时。否则后果真不堪设想。

　　那次他们就大吵一架。男友苏子敏希望她不要再做这份兼职，学生就是学生，怎么能够不好好读书，净想着兼职赚钱呢？

　　可她没办法啊。

　　苏子敏也只是学生而已。

　　苏子敏的家境比她好太多，他一个月的零用钱都有六千块，还时不时再找父母资助点。上次她说到自己缺钱后，苏子敏破天荒地俭省起来，居然给了她一张存了五千块的卡。她很感动，可是这些钱对她来说，是杯水车薪。

　　账上每多一百块，就意味着妈妈的性命能多挽回一天，因为洗肾一个月要支出将近三千块钱。

　　换肾和手术后排异反应的进口药药费是一笔天文数字。医生当时谨慎地说，至少准备五十万吧。这个钱是最理想状态下的支出。

　　坐在vip座里等着她的男人鬓发如雪，在彩灯的照耀下变换着着淡淡的颜色。

　　其实刚刚唱歌的时候她就意识到了，点了她许多歌的，是刚刚那个神秘的白发老人。

　　和印象中那些逼人喝酒的人不同，这位老者只是自己静静地喝着一杯红酒，她局促地坐在一旁，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酒吧老板在一旁做手势，她只好鼓起勇气端起一杯酒，对老者说：“我敬您一杯吧……”

　　老者眼也没抬，只是问了一句：“你叫什么？”

　　雯雯说：“我叫李雯。”

　　接下来一整晚，她只是默默坐在老者身旁。

　　临走时，老者留下了丰厚的小费。

　　这笔钱足足顶她唱十天歌，她纠结了一小会儿，也就斗胆收下了。

　　回家的时候，脚步分外轻松。

　　不过她还是舍不得打车，从这里回家特别远，夜间还要加收服务费，怎么算也要四五十。

　　幸好走出去二十分钟就是一个车站，有24路车刚好经过门口。夜间也有车，只是十一点后每一小时才发一班而已。

　　她不敢把现金全揣在身上，在酒吧一条街上的自助ATM机上存进卡里，只留了一百块零用。

　　大半夜雨也停了，她两只手揣进兜里，盘算着是不是可以给自己买双新鞋。

　　深夜的车站，站台上除了雯雯，居然还有一个人。

　　这个人雯雯偶尔会碰到。

　　记得第一次见着，是在酒吧一条街上。当时调酒师俊杰建议请客吃宵夜，于是几个调酒师、服务生和雯雯一行七八个人走出来。

　　和那个人擦肩而过。

　　有个小女生低声说：“啊，那个人好帅。”

　　雯雯也注意到了，只觉得那人高高的个子，穿着身黑色风衣，宽宽大大的，被夜风吹得微微飘荡。

　　长得是特别俊美，很有点现在流行的花美男风格。

　　有人说：“你们小女生就是这样，喜欢这种不男不女娘娘腔的人。”

　　俊杰听了乐了，说：“什么不男不女娘娘腔，那就是个女人好吧！”

　　“哦哦，我知道了，我们酒吧也有这种人进来的。只是长得都没有那么好看！”

　　“是什么啊？”雯雯好奇地问。

　　那个服务生小女生说：“是T了，女同性恋。”

　　她一知半解地点点头。

　　后来也遇到好几次。这个人似乎夜里才会出现，在酒吧一条街上闲逛，总是一个人，孤单单的样子。

　　有一次雯雯见到有小女生主动上前和她搭讪，可她似乎没什么兴趣。

　　这一点让她产生了疑问。

　　听说T是只喜欢女生的女生，主动搭讪的女孩子挺可爱的。

　　也许她只是喜欢打扮成中性化的样子吧？

　　雯雯其实挺害怕晚上一个人等车的，现在看到她也在，心里莫名安定了一些。

　　不过到底是没说过话的陌生人，这个人坐在车站的椅子上，雯雯只是站在一旁，在心里默默盘算着账本数目字。

　　她偶尔会小心翼翼地将目光挪到那个人身上。

　　她真的挺好看的。

　　短短的黑发，鬓角略长，鼻梁高耸，眼睛是很秀气的内双眼睛，嘴唇生的也很美，上唇是完美的丘比特弓形，下唇微丰，只是肤色和唇色都很苍白。

　　这人如果是女生打扮，同样会很美丽。是那种英姿飒爽的美。

　　她胡思乱想一会儿，车来了。

　　车厢里空荡荡的，本来过十二点的车，乘客就不会太多。

　　那人捡了前排单人座坐下，雯雯一向喜欢坐在后排双人座的里侧，宽敞，靠窗，能方便她看夜景想心事。

　　她坐下没多大一会儿，下一站上来一个醉鬼。

　　醉鬼跌跌撞撞朝前走，居然走到雯雯面前停下，一屁股坐在她身旁。

　　雯雯顿时毛骨悚然。

　　车厢这么空，这人干嘛偏偏坐在自己身旁呢？

　　她瞥眼看这人，坐下后，这男人就头靠着前排椅背睡着了。

　　一身酒气带着呕吐物的味道，熏得人难受。

　　看他睡的很熟，自己应该是多虑了吧？

　　车子很颠，雯雯也很累了，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她是迷迷糊糊间陡然惊醒的，因为她感觉有一只手在摸她！

　　那个醉汉居然趁她睡着，将手伸进了她的裙子里！

　　大大的硬邦邦的手带着汗津津的黏腻，在她的裙子里滑动着，因她下班后在裙子里套了一条厚打底袜，那醉汉似乎是摸的不够过瘾，居然试图将她的打底袜拉扯下来！

　　她心脏突突地跳，想出声，可嗓子眼里的声音低如蚊呐，她努力想推开他，可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怎么抗得过喝醉酒的男人？

　　她急的快哭了，哆嗦着嘴唇，费劲的挣扎，突然，坐在前排的那个人站起身。

　　醉汉一点不害怕。鼻息几乎喷到她的脖子上。

　　是啊，那人起来也不一定是来救她的。车子马上要进站了。

　　就算是来救她，也不一定打得过那个醉汉啊。

　　出乎她的意料，那人居然直直地朝后排走过来，冲着她说：“起来，下车了！”

　　雯雯的眼泪都快掉了下来，那醉汉一手攥住她的手，一手朝外挥舞，吼道：“我……和我女朋友亲热，关你屁事？”

　　那人皱皱眉毛，说：“你放开她。”

　　奇怪，那人说话的音调并不高，音量也不大，但却穿过了轰隆隆的车声，清清楚楚传到两人的耳朵里，不但是他们俩，连司机也意识到后排发生了什么事，抬头看了看监控器。

　　那人似乎有点不耐烦，说：“还不起来？”

　　雯雯慌忙站起来，朝外走了一步，醉汉一看骚扰自己的京然是这么个白面身无二两肉的人，恶从胆边生，起身朝那人扑过去。

　　雯雯的心脏噗噗直跳，生怕下一秒就是那人被打得鼻血长流的样子。她男朋友苏子敏有次和人打架，结果便是浑身挂彩，一个多星期不敢回家。

　　苏子敏还是一米八五大个子篮球队队员呢。

　　谁知那人身体微微一侧，已经躲闪开来，醉汉朝前扑，她顺势轻轻一拨，那醉汉便结结实实地摔到地上。

　　醉汉还没爬起来，车子已经稳稳地停在站台上，那人抓住雯雯的手，将她带下了车。

　　雯雯整个人都傻掉了。直到站在寒风习习的车站上，才回过神来。

　　“那个……谢谢你啊！”

　　那人脸上没多余的表情，只是说：“你还差四站才到吧？”

　　“恩，是啊”

　　雯雯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

　　那人说：“之前在这趟车上见过你。”

　　啊？

　　这话的意思是，她也注意到自己了吗？

　　刚刚被她抓住的右手手腕麻麻地酥酥地痒。

　　对方可是个女生，你脸红什么劲儿啊？她对自己说。

　　“你打电话叫你家人朋友来接你吧。”

　　雯雯犯愁了。正是寒假时间，几个要好的女同学都回家了。妈妈还在医院里躺着。她左思右想竟找不出一个合适的人来。

　　有心找男朋友苏子敏，可他现在要么就在组队打游戏，要么就是夜场打篮球，或者……她咬咬牙，还是取出电话拨了过去。

　　果不其然，苏子敏是不情不愿的。不过听她说了刚刚发生的事情，还是很紧张地打车过来了。

　　苏子敏到之前，那人一直站在车站旁陪她。苏子敏乘坐的出租车一停下，那人转瞬就没影儿了。雯雯回头看了好几遍，苏子敏没好气地问：“你看什么呢？”

　　“没什么……”

　　见面后苏子敏倒是没说别的，先批评她一顿：“圣诞节我不刚送了你一套裙子吗？你怎么不穿？”

　　雯雯没吭声。

　　苏子敏送她的衣服真是不便宜，一条呢子裙要七百多，内搭的长针织衫也要三百来块钱，他送的时候袋子里扔了小票，所以她只是小心翼翼地在他面前穿了一次，连吊牌都没拆。穿完就到商场给退了。

　　她知道这事情办的不地道，可是她是真的缺钱。

　　苏子敏将她拉上车，她一低头，露出里面的低胸裙子，苏子敏就急了。

　　“你是不是有毛病？大冬天穿这种衣服？你知不知道渔网袜都是什么人穿的？”

　　雯雯难堪地低下头，没出声。

　　司机也回头看了他们一眼。

　　送她到家楼下，苏子敏问了一句：“我能上去坐坐吗？”

　　雯雯低下头不说话。他们都清楚这句话的意思，而雯雯现在暂时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苏子敏重重地哼了一声，看也没看雯雯，独自朝马路走去，雯雯叹了一口气，下车的地方离她家还有一段距离，暗夜里这段蛛网般的小巷子黑暗无光，可她就像是一只习惯了黑暗的小昆虫，不必用眼睛就能找到回家的方向。

　　热水冲在身上，暖融融的，从浴室出来，她就打了个寒噤，裹紧了厚厚的棉睡衣一头倒在床上。

　　她太累了，来不及思考已经进入梦乡。

　　在梦里，她又看到了那个人。

　　她站在路灯下，惨白的路灯将她的脸照的一丝血色都没有，眉眼越发漆黑，她垂着睫毛，十分落寞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