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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与君赠别意悠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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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雪的惊讶大于感动,未曾料想他会这么说。
她回过头来一想,方恍然——原来戏文里的太常寺少卿所指乃是身为礼部侍郎的他自己,而正旦扮演的那位“孀妇”则指的是贺兰雪。至于那封信…南公瑾只不过是借戏中人之口来告诉贺兰雪:不要被瞿清浅的事情牵绊住自己的选择。
贺兰雪哭了,可她又笑出了声。她感动于南公瑾用心铺陈的巧妙暗示,也笑自己太过粗心大意,竟没看出来。
她亦轻轻拥着他。他们皆是经历过风雨和苦痛折磨的人,才更晓得真情的可贵。
“我究竟哪里好…”贺兰雪还是觉得眼前的一切虚幻得像是个梦境。
南公瑾道:“你可把我给问住了…你哪里好呢?其实打第一次见你,我就觉得你有意思。像一只…受了惊的小兔子。”
贺兰雪破涕为笑:“我那时是个‘男人’,哪里有男人会像兔子的?”
“可你就是像。”南公瑾浅笑道,“再后,我发现你这家伙一身是谜,还整日吊着一张脸,好像有什么心事。年轻的姑娘家家能有什么心事呢?我还真猜不来…
“那一日,你以为三殿下要伤我,拿着兵刃便要同他拼。虽然不得不说…你的观察能力差了些,可我依旧觉得这姑娘真是傻得可爱。
“你帮我了却了百花楼那桩案子,我一直心怀谢意。但更多的是惊讶,没想到你也有一颗在关键时刻十分冷静的头脑。个中经过,王元斐都同我细细叙说了。你做的…真的很好。
“最可怕的是遇上柳如眉的那一晚,可真是把我吓得魂都飞了。那时候我还以为你是真的…唉…不过好在有位陆柏寒陆少侠已经帮大理寺寻见了柳如眉,许从渊给了他重判。”说着,南公瑾环抱着她的手臂变得更紧了,似乎还对那一夜的事情心有余悸。
“朝廷也开始插手江湖之事了?”贺兰雪有些奇怪。
“我懒得管什么江湖之事,只想管你的事。”他道,“让你受过委屈的人,不论是姓柳还是姓郑,我都会替你讨回公道。”
“不要…”她没有那么大度,忘却不了往日的苦,可却也万万不愿让南公瑾为了她做出什么有损他自己的事。郑若虚么?与他抗衡便是刀口舔血,太危险了…
“别怕。”他道,“说了这么多,我想知道你的想法。关于…我的。”
南公瑾的脸上头一遭浮现出了异样的、不正常的潮红,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小男孩,那双澄澈无双的眸子里写满了殷切的盼望。
室内的熏香好闻极了,整个房间被烘得暖融融的,氤氲着朦胧的暧昧。
贺兰雪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对于南公瑾,她很难不动心,只是他们之中的问题有太多太多…
“你知道的,在名义上,我嫁过人…你是朝廷命官,不好和我往一起凑吧。”她既甜蜜,又苦涩。
“那又怎么样?只是名义上的…况且我出身也不怎么高贵,你知道的,我甚至是个出身市井,无父无母的孤儿。”
她又摇摇头,不敢去看他:“我身无长物…”
“我的官俸不够花,只好卖字画和戏本赚钱。”他倒是相当坦然。
“我…不是什么有文采的女子。”
“只要你想学,我教你。不学也无所谓,那些没用。”
“我长得像个鲜卑人…”
“我不是刘廷钰,我不在乎。”
说到刘廷钰,更是触碰到了贺兰雪的一桩心事:“你可知刘廷钰恨我如仇人,他若知道你将我留在身边,定会迁怒于你。你这是在公然同他作对啊…”
“你都不畏惧他了,我又怕什么?况且我和他作对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朝中官员谁人不知?”
贺兰雪的身体一颤,没想到他的心坚如磐石。
两人比来比去,比谁更惨,再比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反正贺兰雪知道,她定是说不过南公瑾的。
“别说了,左右你也说不过我。”南公瑾笑道,似乎能窥出她的心中所想。
若遵从本心,她自然是想同他在一起了。可尘世间所有的事,都不单单是人愿若能决定的。
见她许久不语,南公瑾佯装气恼嗔道:“我不过是让你说说对我的看法,你却顾左右而言他了好半天,是不是太过份了些?”
贺兰雪一笑——她今日本是来同他“告别”的,却不曾想坠入了一个如此温暖的陷阱。罢,罢,今日便让她沉沦片刻吧…
贺兰雪缓缓道:“好吧,我说。没见到你之前,我一直在猜测‘南?公瑾’究竟是个什么人。我原以为能做礼部侍郎、进内阁的人一定都四五十岁了,谁知你…”
“怎么,想夸夸我?”他调侃道。
“你,确实…比我想象得要…”
“要什么?”他不听到夸奖不罢休。
“公瑾卓尔,逸志不群。公瑾英达,郎心独鉴。”她只能记住这几句夸赞周公瑾的话,却连出处都忘了,只觉得形容他亦十分适合。
南公瑾闻言,不由得想到了许久前他在无竹居听到的那个道听途说的故事。在那个子虚乌有的、编撰出来的故事里,这几句话是“顾影怜”说的。可今日却从贺兰雪的口中说出。
“过奖,过奖。”他觉得十分有趣和满足,笑道。
她亦低头浅笑:“我一开始啊,真的只是为了阿浅才来寻你的。可谁知你不是…不是…”
“你希望我是吗?”
“现在…不了吧。”她不太擅长说软话,好容易对着南公瑾说上这么一回,连自己都不能适应。脸上顿时火烧火燎的,羞赧得低下头去。
“你有什么话不能直接说吗?”南公瑾哭笑不得。他承认自己有点私心,就是想听她亲口承认对自己的感情。只是贺兰雪这副硬心肠、薄面子,恐怕南公瑾是难以等到这一日了。
秋瞳剪水,眼波盈盈。贺兰雪抬起一双眸子望向眼前人。回忆起往日的种种,她终于开口吐露了心声。
“这么多年了,遇见你我很开心。谢谢你,待我这样好。让我相信这世界上大概……还有我能依靠和信任的人吧。”她的心好似飘萍,遇见他也总算沉了底。
“忘了瞿家,也忘了刘廷钰和刘廷钊吧…我们两个孤儿相依为命,多好?”
贺兰雪很想答应,却知道自己不可以这么做。
刘子培已经向她痛陈了利弊。贺兰雪知道自己现在不能心软留下,她要帮他,她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或许武举之事只是个开端,更可怕的是刘廷钰总有一天要登上君主的宝座。恐怕到了那一日,南公瑾在内的一众忠良都将被清算。
可是只要发挥出贺兰雪这颗棋子的关键作用,说不定…事情会有改变。
“你愿意等我吗?”贺兰雪鼓起了勇气,“或许一两年,或许还要更长些…你愿意吗?”
“你有事情瞒着我?你要去做什么?”他早就嗅到了她的异样。
“你会愿意吗?”
南公瑾终究还是没问“为什么”,只是定定说道:“会,只要你愿意让我等。”
“哥哥,哥哥!”南恩浩拍打着南公瑾卧房的门,兴奋道:“岑姐姐来啦!岑姐姐终于来看我们啦!”
“岑姐姐”?莫非是刘子培口中曾对南公瑾有所倾慕的岑家小姐岑荟蔚?
贺兰雪心中有种别样的感受。
“知道了…”南公瑾应道。
他从病榻上坐了起来,向贺兰雪解释道:“是我养父的女儿。”
贺兰雪笑着点了点头。
南公瑾要换衣服了,她自然回避出了屋门,却望见南恩浩那个混世小魔王正与一名带着丫鬟、身着浅绿色裙衫的女子聊得开心。
那便是岑荟蔚了。她肤白似雪,一头乌黑柔顺的鬓发显得很是婉约,头插金钗两股。纤腰不盈一握,身姿影影绰绰。如同出水芙蕖,清丽而不妖娆。
在阳光的照耀下,岑荟蔚便像是那因为思凡而下落人间的仙子——也怪不得南小鬼对她如此亲近喜爱。
“真好…”贺兰雪轻叹道。
她希望南公瑾等她,不过若他最终的归宿不是她,不是百花楼豪放又美丽的顾姐姐,而是眼前这位。似乎…会更好些?
总之,诀别做完,她便再无遗憾了。可以安心随着刘子培去做她该做的事情了。
南府外停着一辆朴素的马车。或许谁都无法想象,里面坐着的会是身份尊贵无比的靖远王。
他一直在这里等着,许了贺兰雪半个时辰向南公瑾道别——前提是,不透露他们的计划。
贺兰雪打南公瑾府中出来便上了那辆车。刘子培正在闭目养神,听见她上来,眼睛都不带睁。
“话别了?”他问。
“嗯。”贺兰雪道。
“能放下了么?”他又问。
“我会的。”
“会的”这个词用得微妙,就是说现在还没放下?
两人的对话便像是他们的武术招式,干净利落,丝毫没有迟疑和犹豫。
“好,那我们走吧。”靖远王刘子培嘱咐车夫道,“枫林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