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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歌泣无端字字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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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柏寒就是步六孤寒,原来他们二人竟是兄弟……
贺兰雪这下了解了一二刘廷钰当时的感受。莫说是他了,就连她这个局外人都被其中错综复杂的恩怨当头一击。
这么一来,便容易解释陆柏寒为什么会被刘廷钰所抓了。他进端本宫,不就是为了救他的父亲么?只可惜他跟当年的贺兰雪一样,把这些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步六孤崎还是低估了刘廷钰对他们的恨。他这辈子最不希望的大概就是看陆柏寒和刘廷钰兄弟睨墙,同室操戈,可他们终究还是兵刃相向了起来——并且是一个高居庙堂,一个远落江湖,浑然是两个仇人。
贺兰雪也恨刘廷钰,可事到如今竟然怜悯起他来了。
或许刘廷钰才是世上最为痛苦和纠结的人,他这个人就好似被刀生生劈成了两半——一半锱铢必较,一半挥金如土;一半世故圆滑,一半锋芒毕露;一半唯我独尊,一半自轻自贱。在这几种力量的不断拉扯下,他终于成了个成年的畸形儿。
她当然没有忘记遗书上所交代的给陆柏寒的那封信。
按着步六孤崎在遗书上写下的指示,贺兰雪摸到了那处地方。
找这封信的过程变得容易多了。步六孤崎将写给陆柏寒的信藏在了某个墙角的砖堆里。贺兰雪拿到了之后并没有直接将信打开,只是默默收了起来。如果她这次真能成功逃出去,这封信就一定会被完好无损的送到陆柏寒手中。毕竟她还欠着陆柏寒的恩情,若能为他做些什么自是再好不过了。
说来也是造化弄人,这血脉相通的兄弟二人,一个权摄天下,一个“落草为寇”。一个害了她,一个救了她……
不过世事就是如此,有时候真实的曲折要比说书人的段子还要令人意想不到。
贺兰雪取了信打算返回水池旁边再看看那张羊皮毡子,途经一处,十分古怪。那里镶嵌着两扇木制的大门,还明晃晃上着两道明锁。
地宫本来不就是个秘密的地界儿吗?刘廷钰那关乎身世的最大秘密都已经摆在地宫了,还有什么更大的秘密需要被层层防守吗?
刘廷钰的所有秘密正在一点一滴被她抽丝剥茧,这感觉很奇妙,每前进一步都有一种异样的成就感。
这处地宫处处有玄机,而贺兰雪清楚自己今日所做的一些无异于虎口拔牙,背水一战。能不能成功地闯出去、活下来另当别论,可纵使前路叵测,她也想在这个地方一探究竟。
自从发钗插-入他胸口的那一刹,刘廷钰在她心中似乎已经没那么恐怖了。当阅读完了步六孤崎的遗书,知晓了他所有的身世之后,那个人早已变成了一只失去外壳的蜗牛,从张牙舞爪、无坚不摧变得脆弱无比。
贺兰雪推了推向前在石墙上的两扇上着锁的木门,这门被闩得紧实。
双腿是她最有力量的地方。贺兰雪蓄力向门上一踢,木门收到重击发出“吱吱”的声音,却没有一下子被踹开。
她又反复尝试了若干次,直到自己脚酸腿麻了方才成功。所用力气之大,直教木门的表面裂开好几道缝。
迫不及待地推开门,却见里面放着几大缸水和许多袋谷物、干粮。还有兵器架,里面陈列着刀枪棍棒,甚至有鸟铳那样的火器。
“唉……”她长长叹了一声,脑袋这才转过弯儿来。
刘廷钰囤积些食物、水和武器在里面,归根究底还是处于他内心的恐惧。他生怕有朝一日自己身份的秘密被揭穿,无处可逃。到那时,只有这里才是他唯一秘密的安身之所。
人皆说“狡兔三窟”,可他这种做法委实不怎么高明,这一切甚至都成为了他色厉内荏的极佳佐证。
天下百姓都以为身为太子的刘廷钰是世上最高枕无忧、风光无限的人,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每一日是怎么掰着手指头熬过来的。一时一刹都如此痛苦,如坐针毡。
而现在,贺兰雪也知道了。
在这间不大的贮藏室里贺兰雪还发现了旁的东西——一幅画卷。
她向高悬在墙上的丹青走去。
那是一副少女的画像。画上女子明眸善睐,顾盼生辉,有着一双深邃又发亮的眼睛。那头略显卷曲和蓬松的长发肆意在脑后束了一下,形成了一条懒散的长辫。她额头饱满,脸蛋圆润,唇角上扬浅笑着,温暖而明媚。
少女骑在马背上,素手挥鞭。身下所骑乃是一匹典型的滇马,壮硕、腿短、个头儿极矮,矮到令她在脚踩马镫之时修长的双腿只能委屈地蜷起来。
贺兰雪的双眼忽地氤氲起一阵泪意来。她似乎已经忘了曾几何时自己是这副模样。
彼时的她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大姑娘,在滇省生活得虽不富足,可也逍遥快活;也还没有被多舛的生活折磨得骨瘦如柴……
那是她在滇省初见刘廷钰时的样子,她骑马遇上了他的车驾,还帮他们引了路。此后不到半个月的功夫,她的父亲便被刘廷钰设了道鸿门宴绞杀了。
当时的她无论如何也料想不到,自己引来的居然是只吞人骨头的虎豹豺狼。
贺兰雪接连后退了几步——她不明白刘廷钰为什么要这样做。他把自己的画像放在这个最为隐秘的地方究竟是意欲何为?
或许她不是不明白,而是已经猜到了几分却万万不愿相信。
那幅画被刀子割过,尤其是在人物的脸部。可能看得出后来又被修复过。
或许他对她的心亦复杂如是——恨不得把她撕成碎片,可若真放在眼前,又好似那是一副冰肌玉骨,触碰不得。他不怕她恨自己,只是怕她看穿自己的软弱。而对她的复杂感情无疑也是软弱的一种。
他宁可毁了她,也不愿让她知道……
贺兰雪没有注意到的是那幅画的留白处还题了几句诗,诗云:“少年哀乐过于人,歌泣无端字字真。及壮周旋杂痴黠,童心来复梦中身。”
纵使是看到了,她也不会懂的。
刘廷钰的人生只分为泾渭分明的两段。在知道自己身世之前,他是个少年;知道了那件事之后,十几岁的他就已经迅速衰老了。
而在滇省看见贺兰雪的第一面,他当初那颗年轻的心似乎又得到了瞬间的复活。
可他偏偏又生了妒忌——为何贺兰雪也长了一张鲜卑人的面孔,却可以口口声声地说自己是个四川人,还能生活得如此安然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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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月儿跪在冰冷的地板上,被一个耳光打得偏过了头去。
“娘娘……”云欢嬷嬷请示郑皇后道。
“够了。”郑皇后看了她一眼。
平日里端庄婉约的郑皇后,今日竟露出了别样的颜色。
“皇后娘娘……”荆月儿垂下了一颗骄傲的头颅。这次从端本宫进宫来见皇后是她自己的决定。自她三个月前头一回承宠,奎水就再也没来过。每一回从太子寝宫出来她都有喝汤药,除过第一回。
荆月儿一开始不敢声张,只是找了个小医馆瞧了瞧郎中,果不其然,郎中说可能是喜脉。可是三个月的时间太短了,纵使是医术再高明也不敢下一个板上钉钉的结论。
她本想快刀斩乱麻自行堕掉这个祸胎,悄无声息,不透露给任何人。可迟疑再三,她还是动了心,有些舍不得。
毕竟,这孩子是她身上一块肉。毕竟,那也是他的骨血……
这一趟,她便是抱着姑且一时的心态,想来求求郑皇后。求她能不能高抬贵手让她生下这孩子。就算是孩子一落地就要她自缢也无妨。
再狠毒的女人,做了母亲之后也是一样的柔肠百转。荆月儿亦不例外。
“想当初我叫你在他身边服侍是为了替我看住他,没想到你却……”郑皇后语气冰冷,凛若寒霜:“月儿啊月儿,你可是将本宫辜负了一遭。”
“奴婢罪该万死。”荆月儿重重地磕了个头。如今为了保全腹中胎儿,她什么屈辱都愿意受。
郑皇后叹了口气,良久才道:“人之常情,倒也不能因尊卑之序而废。念在你多年忠心耿耿,毫无差池的份儿上,本宫许你诞下这孩子。这孩子姓不姓刘,说不准。可他的母亲,决计不可能姓荆。”
“奴婢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她不用去死,孩子也可留下。
“贱婢,还不快谢过皇后娘娘开恩?”云欢嬷嬷抢上前一步,硬声硬气道。
“奴婢谢皇后娘娘。”她跪在地上行了个大礼,麻木得像一只提线木偶。
“你且注意自己的身子,莫要在生产期间出什么岔子。”郑皇后道,“若你真的因为生这孩子有个三长两短,本宫可如何向平安和如意解释?”
荆月儿的身子打了个颤,紧紧咬合住自己的牙齿。她对郑皇后向来是敢怒而不敢言,这也妨碍不了她在心里将其挫骨扬灰了一千遍、一万遍。
荆平安、荆如意,她的一对幼年的弟妹尚在皇后手中。这也决定了荆月儿永远没有办法为自己,亦或是为自己的孩子争取些什么。
她只有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