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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几时须眉变裙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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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一看,原来不是什么贼人,而是南公瑾和贺兰雪。这下子林静姝算是傻了眼——自己口口声声骂的“笨小偷”和“贼耗子”原来是自家大人。童管家和静姝二人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虽然终于得救了,可贺兰雪见这么多人围了过来,还是有些不自在。
南公瑾倒是一如既往的沉稳,对他们道:“无事了,我只是在和贺兰公子赏玩几件古董,都退下吧。”
林静姝闻言,将头压得低低的,只觉得简直没脸再见童管家了。事实上她只是没绕过来这个弯儿——这小金库的门只能从外头开,里面是怎么都出不来的。南公瑾分明是自己是了手,还故作淡然。贺兰雪是真的看出来了,心中暗叹南公瑾是条狐狸。
几个被唤来捉贼的壮实家丁退了下去,只余下南公瑾、贺兰雪、童管家和林静姝四人。
下人们心中亦是一笔糊涂账:说来也怪,自打“贺兰公子”入府之后,大人就总爱和他凑在一起,共同用膳,还破例准许他进自己的书房。今日倒好,竟把她带到这么秘密的地方来。亏得他还算得上是两袖清风,若真有什么贪墨,这般露富于人前简直是要命!
大人跟“贺兰公子”到底是什么关系呢?方才抓挠的声音又是在做什么?静姝一颗小脑袋瓜子转个不停。她倒是曾经听说过京城有些富家子既恋女色,又好男风。大人一副昳丽模样,日子过得比个贵妇还要细致讲究,该不会……
不!一个声音在她心中呵斥道。
“林静姝啊林静姝,你这么想简直对不住大人这些年来的厚待,该死该死……”她喃喃自语道。
南公瑾用悠长的眼神斜睨着她,幽幽道:“在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静姝一脸讪笑,换上了副认错的表情:“对不住啦大人,你罚我吧,是我没弄清楚,饶了大人和贺兰公子的雅兴……”
“哦?那要怎么罚呢?”南公瑾笑道。
“老奴也有错,大人。”童管家帮腔道,“静姝这孩子也是一片好心,大人若要罚就罚我好了……”
贺兰雪见他们这般反应,不禁皱了皱眉。南公瑾这么和善一个人,一向平易近人,人缘极好。静姝对他,自是既感激又崇拜。童管家畏他,乃是自个儿的天性使然,可静姝这么怕他实在是没道理。
“我想到了。”南公瑾道,“昨儿个宫中刚送来些御制糕点,可惜了了,这两日我胃口不对付,就罚你们吃了它吧。”
静姝呆呆点了点头,旋即反应了过来:“御制的糕点哇……”
童管家忙向她使了个眼色,这才令她安静下来。
“别愣着了,领罚去吧,记得让厨娘把东西端到西厢房去。”南公瑾看着静姝,像是看着一个长不大的孩子。西厢房乃是南府环境最幽雅的厢房,若不来贵客,那里的门是不会轻易敞开的。如今大人许他们去那里用点心,哪里是“罚”?分明是“赏”。
“是是是……”静姝终于像一只挣脱了束缚的小鹿,拉着童管家笑嘻嘻的就走了。果真是心性单纯,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变脸比翻书还快。
贺兰雪倒是更佩服南公瑾了,他这恩威并施的,任谁都能被制得服服帖帖。
他的目光又扫向她:“我们方才可是说好了,一定得带着那些东西上路,莫要反悔了。”
“不成……我们何时说好的?”她忙道。可不待她说完,眼前人便已走出了好远。
真是摸不透这人的性子。有时像那古井之水,深不可测;有时又觉得他是个娇俏妇人转世,爱熏香、敷香粉戴香膏,吃东西时极为挑嘴,一个朝廷命官有事没事还总往市集里钻,买些别致的小物件。现在倒又觉得,他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复杂,甚至心思比一般人还要更加纯良。是真的吗?还是她的错觉?毕竟他在官场里混惯了,那个地方,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他当真同“甲午钰”和“己亥刀”不一样么?
“但愿如此吧……”她望着那远去的背影叹道。如果南公瑾真是如她所见这般白璧无瑕的人物,也不枉瞿清浅那样的翩翩君子痴心半生。
这才是真的“可惜”。可惜襄王有梦,神女无心。
贺兰雪跟南公瑾约定好了第二日便出发,不过得先等南公瑾出门去处理点事情再上路。贺兰雪身无长物,这边儿倒是没什么行李需要收拾。只是易容用的肤蜡用完了,自己是外人,又不好指使静姝她们,故而她须得上街再买些回来。
“公子,公子,静姝能进去吗?”
“进来吧。”贺兰雪刚收拾好床铺打算上路,静姝便来敲门。
“这包袱是大人让奴婢给公子的,公子您收好了。”她甜甜笑道。
“哎,有劳啦。”贺兰雪将东西接了过来。
静姝走后,她便将包袱在软榻上摊开。
里面不是别的,竟是一套女装。上衣是象牙白窄袖右衽绢衣,领口袖口由缁地如意纹宋式锦拼接而成,腰带的花纹也是相同的;下裳为淡藕荷色细褶裙。另有一件霞色半袖短式小袄,近些日子昼夜温度差得大,这小袄便是用来在大清早和晚上天气微凉之时穿在身上的。
贺兰雪心中一触,不明白南公瑾究竟是何用意。昨儿个在黑漆漆的地下小金库里才夸了她“生得标致”,今天在上路之前又差人送她一套女装。莫不是……想看她穿女装了?念及此,她的面颊又有些发烫。
她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以女装示人过了,自打从瞿家出来便一直扮作一个清瘦小子模样,整日穿着破布长衫,还易容成这副样子。突然触摸到这件触感柔软,质地良好的裙衫,心里有一丝颤动。
她住的这间屋子里,恰有一个落地铜镜,能映照出一个人的全身。
贺兰雪蓦地想:南公瑾平日里也会常照镜子么?好像他或间屋子里都有或大或小、打磨光滑的铜镜。他那么在乎自身的容仪,想必日日都要在镜子前顾盼很久吧。想到这里,她不禁笑出了声。
指尖摩挲着自己的下唇,贺兰雪发现自打瞿清浅去世后,她已很久没有这样笑过了。毕竟来到京城之后遇上的都是些糟心事儿和糟心人,想笑也难。
女孩儿终究是女孩儿,不论外表坚硬如铁还是娇花一朵,都无法抵挡这样的诱惑。犹豫了再三,贺兰雪还是慢吞吞换上了那套衣服。
光滑细腻的丝绢熨帖于身,有一丝冰凉,又格外舒适。
走到镜子跟前一看,这套衣装合身极了,颇能显示出来她纤细的腰身,就仿佛是量身定做一般。亦或许,这正是量身定做的,而那把测量的尺子,便是他的眼睛。
只是有一点略微不妥——这张枯瘦蜡黄的平坦面容,怎么看都与这套衣裳不配。
贺兰雪端起屋中的红铜盆,用水将脸上的伪装尽数擦拭干净。这是用最后一点肤蜡化妆上去的,如若擦了,就代表她只能用真面容示人了。可是今日她偏偏就想这么任性一回,就算是为了这套衣裳也值了。
清洗完毕,方露出了属于她自己的容颜。这张脸是清丽的,高鼻深目,乃是一位颇有些姿色的异族少女。只是肤色有些太白了,白得不大健康。胡女的长相配上汉女的衣饰,像是坠入凡尘的仙子,别有一番味道。
贺兰雪的嘴角轻轻扬起,好似突然回到了自己无忧无虑的碧玉之年——在滇省,和她的父亲贺兰雄。若没有刘廷钰半道儿上发难,说不定她现在依旧生活在当年的温暖与和乐当中。不会被抓去端本宫,也不会做戏嫁给瞿清浅,更不会遇上南公瑾……
可是她这副样子,若走出去岂不是在昭告整个南府上下她是个女人?
贺兰雪转身坐回了软榻上,发现包袱底还有一张字条,上头只有两个字——“后门”。
“从后门走?”她突然意识道,南公瑾这是在告诉她一个不被别人发现的妙招。于是摇头晃脑轻声道:“叫什么‘公瑾’呀,干脆叫‘孔明’得了,什么都料得准……”同样的话,许从渊也曾说过。
贺兰雄是一界糙武夫,大字不识几个却十分喜欢听人说三国的故事。因而贺兰雪基本上也是从襁褓里面就开始听这些三国名士名将的传奇事迹。当她第一次听到“南公瑾”这个名字时,还当真是有些好奇,究竟是个什么人物敢顶上周郎的名头。想不到不是武将,竟是个文臣。
她将头发散了下来,在脑后随意束了一下,对自己今日的模样很是满意。拈起钱袋便离开了。刘廷钊上次偷偷塞给她的钱还剩了许多,也算是托那家伙的福能置办些东西了。
南公瑾说得没错,从这件屋子到后门路程不远,也根本碰不到任何人。
南府正门的街道空旷,门可罗雀,却不曾想后门竟离闹市很近。走不老远便能听见小贩的叫卖声。
阳光洒在人头涌动的小道上,京城一片和乐融融。不管这世上曾经历过都少重疾苦,被“甲午钰”或“己亥刀”削刮过多少回,抑或是出了几次百花楼一样的命案,人们的生活都要继续下去。像是一只永远不能停顿的陀螺,安详而麻木地转动下去,一千年、一万年。
贺兰雪见了阳光,心情大好,一时间不想急着去置办路上所用的东西,更想要随处逛逛。
走过七八家店铺,她突然驻足在一家卖胭脂水粉的货间前。
“姑娘,想要什么进来看看哟!”货郎招呼道。
贺兰雪提着裙摆走了进去,“姑娘”这个称呼,对她来说已经很陌生了。
“姑娘您这衣料可真是好,在哪儿买的呀?”货郎笑着道,言辞之中颇有些恭维意味。
“不是买的,旁人送的。”贺兰雪道,心中暖暖的:“对了,可有什么香膏香粉之类的玩意儿?”
“那是必须的。”货郎道,说罢便拿出了好几盒:“这两种是云南货,那一盒贵,天竺的。那盒小的是香粉,好些个姑娘都中意呢……”
“天竺香膏多少钱?”贺兰雪问道。
“三两银子。”
三两银子,可真是不便宜。贺兰雪默默数了数自己还有多少钱,想要买一盒来送给南公瑾——毕竟他喜欢,也离不开这些。她打开那盒天竺香膏闻了闻,觉得香气扑鼻,很是浓重,不知他是否会喜欢。不过既然是天竺货,应该错不了。
“我要这个了。”贺兰雪掏了钱出来。
“成,成。”货郎弓着腰笑道,“这儿还有一条链子,从小孔里穿过去,能配在脖子上。”
掂着手中的天竺香膏,贺兰雪有股满足感。不知他收到这份礼物的时候心情会是如何,不过总算是回报了他一样东西了,也算是了却一桩心事。
身后一阵疾风刮起,有一辆马车经过。她的裙摆随风荡起。
“谁!”贺兰雪的身体突然腾空,腰上有一股不小的力道牵扯着,被拉上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