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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唯恐川省蜀道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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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他待我很好的……”贺兰雪顾左右而言他的本事可是一顶一的。苦不苦,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瞿清浅待她是不错,可那段时间也称不上有多么幸福。至多能算她这并不幸运的一生当中少有的能歇脚的时候,安逸也轻松。至于真正的快乐是什么,怕是没那个能力去想象。
“想必他给你的恩情一定很大吧……大到让你念念不忘,竟做了这么多。”
是啊,是个大恩情。若非瞿清浅好心出手相救,说不定她早就死在刘廷钰那个衣冠楚楚的刽子手手中了,还哪来的机会与他这京城第一号才子谈笑风生?
“南大人肯跟我一同去四川看阿浅,也是我的恩人。”贺兰雪道。
“南某可不用姑娘以身相许。”南公瑾笑道。
贺兰雪不自在地看了南公瑾一眼,平日里见他严肃惯了,竟忘记了这咳唾成珠的侍郎大人也是个牙尖嘴利的人物。
南公瑾又笑笑,他没想到贺兰雪这么开不起玩笑,便正色道:“随我来一个地方吧。”说罢,便点上了灯烛掌于手中,引贺兰雪出门。贺兰雪却觉得奇怪——大白天的还点灯,这是要去哪儿呢?
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南公瑾温言道:“同我来便是了。”
他要带她去的地方是南府的“小金库”。莫要看阖府上下都装点得如此简洁,可事实上,富贵腐朽的都在这小金库里呢。
南公瑾倒是不贪婪,可试问这京城五品以上的官员家中又有谁没个收藏私财的地界?况且他还是礼部侍郎,便更不用说了。坐在这个位置上,你不主动找财,有些财也会主动奔着你而来,挡都挡不住。
“小金库”位于藏书阁的地下,若不由主人带领根本就不会有人想到其中别有洞天。
面对着一屋子浩如烟海的书籍,贺兰雪叹道:“这些都是你看过的?”
“不全然。”南公瑾道,“还有一些是我编修的。”
贺兰雪走近了,发现眼前的书架上一套名为《五朝会典》的书摆了整整两行,卷帙浩繁。她犹记得以前刘廷钰也常常翻看这部书。
“别看它名叫《五朝会典》,可事实上有足足十六卷呢……”南公瑾道,手指划过一道道书脊,像是在慈爱地抚摸着一个新生儿。这是他带着几员得力助手耗时三年编撰而成的,而正是这部鸿篇巨制将年仅二十出头的他送进了内阁。
“讲的是什么,篇幅竟如此长?”贺兰雪蓦地产生出一种压抑不住的好奇。
“我朝自打开国以来,历经六位君主,当今的陛下之前有五位。所谓《五朝会典》其实就是我朝的第一部史书,盘点前五位君王的为政得失。”
“都是你的作品?”贺兰雪问。
“是好些人共同的作品,我负责牵个头罢了。”南公瑾谦逊道。
怨不得刘廷钰终日手不释卷,睚眦必报如他,原来是为了了解自己最大的政敌。
“我们走吧。”
“嗯。”
书库的后墙上镶嵌着一道小门,人要弓着腰进入。
“里面是什么地方?”贺兰雪有些不安。
“莫要怕,跟我来便是了。”
此时南公瑾手上的灯才真正发挥出了作用。顺着门后的楼梯下去,里面黑压压的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这种情形总让贺兰雪想到百花楼的酒窖。
“你若是真怕了,就拽着我的衣袖。记得当心脚下,别踏空了。”南公瑾总是这么敏锐,对身旁人点滴的反应变化都洞若观火。
“没事,我还好……”贺兰雪嘴硬。
南公瑾无奈笑笑。这小姑娘旁的不行,硬撑倒是挺在行。明明这么瘦弱的肩膀,还非要逞强不行。念及此,便一把抓住了身后人的手腕。
贺兰雪的心猛地跳动了一下,奇怪的是,她似乎一点也没有觉得这样的举动有任何轻薄之意,反倒感觉很心安,并不想把手腕从他手中抽出。
南公瑾走到“地下室”中央,用手中光源引燃了几盏更大的灯,小金库便一下亮了起来。
贺兰雪一见眼前的景象,微微错愕地张开了嘴——真金白银,古董字画,象牙玛瑙,无奇不有。
“侍郎大人,礼部的油水看样子也不少啊……”她喃喃道。
南公瑾轻轻牵起嘴角——不曾想这倔丫头也有如此说笑的时候。他哪知道贺兰雪心中是真真切切地作此感想?
“你既来了一趟京城,便再无空手回去的道理。这些东西都是旁人送我的,可我自个儿孤家寡人,总也用不上。不如你拿去一些,替我这个‘罪人’好好孝敬一下瞿家寡嫂和妹妹,也算是好心助我一解心头歉疚啦……”
南公瑾顾念她的心境,故而话说得圆。明明是她占人家便宜,愣是让他说得好似贺兰雪在垂怜他。贺兰雪知他是想帮自己、帮瞿家,可令她平白无故接受另一个人的赏赐,心里总是过意不去。
小金库的门半开着,灯烛光在轻轻摇曳,影影绰绰。
“那便有十箱杭州丝绸,你去挑五箱吧。”南公瑾道,“不知嫂夫人有何喜好,我这还有一箱天竺香膏和象牙雕挂饰……”
嘭——
两人齐齐扭头一看——原来是小金库的门被风吹上了。
不妙!
再怎么说这里也是间地下室,若紧闭着大门还有明火燃烧,过不了多久二人便会窒息而亡,可不是随便开玩笑的。
南公瑾见状,立马吹灭了周遭所有的灯,使一切又复陷入一片黑暗。
“从里面没法开门么?”贺兰雪额上浮现出一层汗珠。
“没法儿。”南公瑾无奈摇了摇头,“这锁是用来防贼的,只能从外面开,从外面锁,里面是不成的。都怪我,方才没将它固定牢,竟被风吹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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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宣朝有个规矩:皇子们成年了之后,每一年都需选一个贫苦的地界微服出巡,探访民情。刘廷钰那一年选了滇省,这才有机会在云南抓住贺兰雪的父亲贺兰雄然后将其处死。
这事情,名义上是不能让当地官员知道的,以免打草惊蛇,探查不到真实的情况,只能取得些阿谀奉承的虚伪溢美之词。可俗话说得好,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时至今日,早就没有皇子遵从当年那一套了。至少刘廷钰这个太子是从来不把这些放在眼里的。
要他隐藏身份微服出巡?成啊,不就是从“刘廷钰”变成“郑若虚”么?说得跟改了个名字别人就不认识他似的。普天之下,除了这位有恃无恐的储君,谁出行的阵仗能这么大?
刘廷钰知道,只要他能帮这个不断运转的国家机器带来不可或缺的动力——钱,刘氏的江山社稷就不能没有他。故而不论他做什么,哪怕滥杀无辜,皇帝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么一个巨大的朝廷还要靠着他呢,杀几个人、贪几笔钱又算得了什么?
中年的皇帝知道,在他膝下的这几个儿子里,除了太子之外,也没人靠得住了。对于刘廷钰和郑家,他说得出硬话,却做不出硬事。
或许他对刘廷钰这个长子的感情也有些矛盾——一方面有些不认同,总想着要规劝;另一方面却颇为倚重,甚至有些欣赏。
这一日,才下朝,群臣三个一群两个一伙地涌出宫门。里头当然没有南公瑾,他又告假了,并且他现在正和贺兰雪被关在“小金库”里。
群臣的朝服是蓝色的,而皇子们的朝服是朱红的。几点朱红掺杂在一片深蓝中,很是显眼。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一个朱红色的小点儿正追着另一个而去。
刘廷钰的视线越过身旁的岑修齐、岑治平和岑念青父子三人,看向那抹身影。迟滞须臾,脸上便挂上一抹惯有的笑:“呦,三弟啊……别一口一个‘殿下’的,多生分。踏出了华盖殿的门槛儿,咱们就该以兄弟相称,不是么?”
“是了是了,大哥说得对。”刘廷钊左右逢源地接过话瓣儿。
岑念青接到了太子的眼神示意,便忙道:“老臣和两个犬子还有些家事要处理,就先行告退了。二为殿下请好儿。”
“嗯。”刘廷钰满意地点了点头。
刘廷钊笑道:“尚书大人慢走!”
“三弟来找为兄,所为何事啊?”
刘廷钊嘿嘿一笑,道:“大哥可还记得,每年到了这个点儿咱们兄弟几人该做什么了?”
“三弟莫非是在说……微服出巡?”刘廷钰挑眉道,静候来者的目的。
“正是。”刘廷钊道,“大哥可想好要去哪儿了?”
“华北春旱,西南流民四起,凡有天灾人祸的地方皆是咱该去的。看三弟跃跃欲试的模样,大抵已下定了主意?”
刘廷钊心中暗骂他狡猾,看似给出了一个答案,实则什么都没说。看来自己真没必要跑这一遭,非但没打听清楚他的行踪,还不得不暴露自己的。
“川省虽好,就是蜀道有些难……”刘廷钊佯作不经意道。
刘廷钰心中罕纳——这个扶不起的三皇子何时对正事这么上心了?莫非……另有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