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公瑾误终身》莫锦书

31、夜半策马追客去

　　南公瑾被骂了这一通，可还是无论如何都想不起瞿清浅是谁。

　　贺兰雪一口一个“痴心一片”的，难不成“瞿清浅”是她一名闺中密友，又对他有意？

　　可他不是那般爱沾花惹草的人，就连与他走得最近的顾影怜也不过是酒肉朋友而已，瞿清浅这个人到底同自己有什么渊源，南公瑾真的想不来。

　　思绪一转，他又想到了贺兰雪。她是瘦削的，单薄的。南公瑾不知道她隐藏于肤蜡之下的真面容究竟是怎样，他只知道，那副真面孔纵使是柔弱的，可它的主人亦有一颗比寻常女子坚强的心。无论如何，她心思如此单纯直接，竟也为他闯过龙潭虎穴……

　　这其中有着不小的误会。

　　也是怪了，他被骂了，却没那么生气，反倒在忧心她的身体究竟如何。

　　林静姝远远走了过来，对他道:“大人，三殿下那边等急了，您……”

　　“打发他走吧，我还有事。”南公瑾道。

　　“什么？”静姝有些难以相信，她家大人方才竟说要“打发”一个皇子？

　　没待她回过神儿来，南公瑾的人影便不见了，留她一个在这儿苦苦思索着究竟要如何伺候那个身娇体贵的三皇子。

　　许从渊曾送过他一匹白马。南公瑾不通武艺，但骑术尚可。

　　牵马到了府门口，南公瑾问那守门的管家童老伯贺兰雪去了哪儿，童老伯只指了一个方向，他便想到了。

　　贺兰雪孤身一人，还能去哪儿？那一日探子回禀，她曾在京郊的破土地庙中救下一个从太子手中逃窜的人，并在那里栖身一夜。如若不出意外，贺兰雪应当还会回那里去。

　　南公瑾儿时是孤儿，在被人收养之前过的一直都是流浪街头的苦日子，也曾躲进庙宇里面去吃些送给“神仙”们的贡品果腹。他依稀记得，年幼的自己曾点燃火光在破庙中过夜，泥塑的神像一到了夜晚便会变得狰狞恐怖，若有微弱的灯光火光映衬着，气氛便更是诡异了。睡的地方也十分简陋，若运气好，能拾到别人跪拜用的蒲团，垫在身下上不会那么难受。如若不然，便只能将稻草堆在一起躺在上面了。

　　怎么说贺兰雪也是个姑娘家，居然能吃下这番苦……

　　南公瑾念及此，重重叹了一口气。耳边的风呼啸而过，身骑白马奔驰得更快了。

　　京郊和城里的繁华似乎格格不入，这里人烟不多，农田和树林似乎占据了大多数地盘。

　　蝉鸣和蛙叫此起彼伏，不绝于耳，显得这里幽辟异常。

　　周遭不是没有稀稀拉拉的村落，只是天色已晚，几乎人家也早就歇下了。唯一有点光亮的，便是那土地庙了。

　　南公瑾在门口栓上马，远远朝里头一望——贺兰雪自己生了堆火，对着它发呆。他看不清她的脸，只是那副身躯瘦如竹竿，形影相吊，一瞬间令他有种错觉，仿佛坐在那边的不是一个大活人，而是一片随时都有可能随风飘走的羽毛。

　　他一步步走了进去。贺兰雪看见来者，脸上的表情瞬间紧绷了起来。

　　南公瑾猜的没错，贺兰雪今天运气不好，没有蒲团可坐，只能把一团稻草垫在屁股下。

　　“侍郎大人追过来，是想同我说什么？”她余气未消。

　　南公瑾知她对自己抗拒，便先坐了下来，道：“有些误会须得解释清楚才好。”

　　“误会？”

　　“是了。我仔细琢磨了许久，你口中那个叫‘瞿清浅’的女子我并不认识。所以……会不会是贺兰公子你认错人了？”

　　“女子？”贺兰雪一时语塞，“阿浅他……他分明是个男人。大人，你这莫不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吧！”

　　“男子！”这下换到南公瑾惊讶了。他反应了片刻，方才醒悟过来为何贺兰雪在他面前总是嗫喏着羞于启齿。他竟然……被一个男人看上了？想不到这咳唾成珠的大才子南公瑾有朝一日也会在浑然不知的情况下被人扣上一顶“断袖之癖”的帽子。这下好了，若要传出去，他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南公瑾心里哭笑不得，可毕竟斯人已逝，万万不可表现得不敬。便温言解释道：“那就更不可能是真的了……”

　　正值他思索着要如何委婉的措辞时，身旁人的状态突然发生了些变化。贺兰雪捂着小腹，牙齿咬起了下唇。仔细一看，发迹线上的汗珠依稀可辨。

　　“怎么了？可是身体不舒服？”

　　“没有……”她低头道，“你说的话……可都当真吗？”

　　“千真万确。”南公瑾真诚道，“朝廷命官怎么可能……”

　　朝廷命官怎么允许是断袖之癖呢？多简单的道理。

　　“最好别骗我……阿浅在天上看着呢。”贺兰雪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气势也弱了下去。

　　“你不舒服，就别在这地方待了。若不嫌弃，去我那儿凑活一下吧。”

　　南公瑾也是好心。若在他府上都是“凑活”，那在这里过夜就只能算“苦熬”了。

　　贺兰雪性子倔，轻摇了几下头又缄默不语了。

　　“可是吃坏了什么东西？”南公瑾沉吟着，“还是受了风寒？那里很痛吗？”

　　他指了指贺兰雪用手捂着的腹部。贺兰雪却很是尴尬地扭开了头，低声道：“不是的……别问了……”

　　想到了那一日贺兰雪对自己的香料敏感，南公瑾又马上拿出今日身上所佩戴的香膏，仔细回忆了一下其中的成分——这只香膏貌似也并没有什么同那一日相似的成分在。

　　“还是同我走吧……”南公瑾道。她目前的身体状况不佳，更不适合在这里待下去了。

　　说罢，他拽着贺兰雪的胳膊想把她扶起，可谁知她却像个千金舵似的怎么都不愿起来。南公瑾猛地一拽，方把坐在一堆稻草上的她拉扯得站了起来。

　　“你……”他突然面红耳赤起来，后悔方才这么做了。

　　她身后有点点红梅般的血迹，再愚钝的人也当清楚，这不是什么病，而是女人的月事来了，并且来得出其不意。

　　空气中蔓延着一种异样的氛围。

　　南公瑾背着身去，不知当如何面对。

　　“对不住，你还是……先坐下吧。”

　　“你没什么要问的？”贺兰雪只看出了他和自己一样的尴尬，却看不到他知晓她是女人之后的惊讶。

　　“没有。”

　　“你早就知道，对不对？”

　　“嗯，见第二面时候我就知道你是乔装改扮的了。还有，这张脸孔也是假的吧？”

　　贺兰雪苦笑道：“可真聪明……”

　　果真，没什么东西逃得出他那双眼睛。

　　南公瑾默默蹲了下来，从怀中抽出一条干净的锦帕，扒了些许火堆旁边的草木灰在帕子上，又将其折成三角形。他一边做着这些，一边道：“听你口音里，有点成都官话的味道？”

　　“嗯，四川人……”若不是肤蜡挡着，她早该面红耳赤了。

　　“那个阿浅也是四川人？”

　　贺兰雪有些动容，叹了口气道：“对，他也是。”

　　“我答应你，等这段时间的风头过去了，定会好好查查看我们究竟有没有过什么交情的。你莫要再担忧了。”说不定他真有过什么川籍故交，只不过忘记了罢了。

　　贺兰雪听着他沉稳柔和的声音，也说不清是怎么的，心中的焦躁和尴尬突然舒缓了不少。不知那令瞿清浅倾心的，是不是这样的他。

　　“好了，拿去用吧。”

　　南公瑾递来了一方被折成三角形的锦帕，其中填充着草木灰，包得十分紧实。他的语气十分不自在，更不曾扭过头来看贺兰雪一眼。

　　贺兰雪见了那物什，心脏狂跳，简直有种窒息感。她亦始料未及，眼前这男子居然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连做妇人家来月事所用的卫生带也会。

　　她懵了，一时不知该不该接过来。

　　“怎么还不拿去？”南公瑾瑟瑟道，语气有些生硬。他依旧不肯回头，以一种极其别扭的方式把这条自制的“卫生带”递向贺兰雪。

　　南公瑾此刻颇感“造化弄人”，自己身为内阁官员，礼部长吏，如今竟沦落到要亲自做这种事，浑似个普通人家伺候小姐的婆姨。

　　贺兰雪肢体僵硬地接过那玩意儿，愣是连句“谢”都不好意思开口。却又听得南公瑾道：“我先出去，你慢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