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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负心多是读书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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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雪背靠假山的山石,只听得“嗖嗖”几声,那是刀剑摩擦空气的声音。
动起手来了么?她心头一紧。
刘廷钊救了她一回,也骗了她一次。可他毕竟是刘廷钰的兄弟,而南公瑾貌似又和刘廷钰不对付。他该不会对南公瑾不利吧?
也是关心则乱,贺兰雪没再多想,便亮出自己的弯刀,从假山后跃出,接了刘廷钊两招,并将他手中长剑挑落在地。
“我就知道你在!”刘廷钊兴奋道,似乎丝毫不介意她的横冲直撞。
“你要对他做什么?”贺兰雪只知道南公瑾是瞿清浅的心上人,万万不能让他出什么闪失。
刘廷钊眉头微蹙,扫视了一眼南公瑾,见他表情如旧,并没有什么异样。
“你为何如此护着他?你们不熟稔,对吗?”刘廷钊道。
南公瑾这才发现,原来一直被他误以为是主从关系的刘廷钊和贺兰雪,似乎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看这架势,倒活像是刘廷钊有求于人家姑娘。他心道:三皇子来这里,原来只是为了要人……
“两位快快放下兵刃吧。”南公瑾道,“三殿下和贺兰公子皆是南公瑾的客人,在此兵戎相见可怎么行?”
“你们……”贺兰雪方觉察到自己判断错了什么。
南公瑾笑道:“我与殿下酒酣之时起了兴,想出副对子当酒令。”
“是我没对上来,这才要愿赌服输,削下这棵树上七七四十九片银杏叶。”刘廷钊解释道。
或许是南公瑾太自负了,显然并不觉得自己会输,故而想出了这样的“惩罚”。否则单薄如他,根本不会使剑,又要如何削下七七四十九片银杏叶?
贺兰雪觉得尴尬极了。自己方才不明就里,只是脑袋一热便冲了出来,如今却闹了这样的笑话。现在再看这两人,哪有剑拔弩张的硝烟味儿?倒是她自己,夹在中间骑虎难下。炙烤在南公瑾的目光下,也只得低下头去,望着地上的银杏叶出神。
“出来了……”刘廷钊道。
“嗯?”南公瑾看向他。
“对出来了。”刘廷钊念念有词道,“大人出的上联是‘塔内点灯层层孔明诸葛亮’,那么我对‘敖广举火步步照云赵子龙’。”
“殿下文采,公瑾佩服。”南公瑾笑道。
三皇子刘廷钊向来以流连花丛不学无术闻名,想不到他竟能在耍剑期间一下想出下联。“诸阁亮”对“照子龙”,虽没那么工整,可也远超了南公瑾的预料。
刘廷钊知自己这几下子入不了南公瑾的眼,可他也不怎么在乎,反正只要在贺兰雪面前不跌份便好。于是对南公瑾一笑,言不由衷道了句“过奖”。
“看来三殿下和贺兰公子乃是旧日相识……”南公瑾有意引他们说出实情。
“贺兰公子……”刘廷钊咀嚼着这个称呼,“夏神医可一直放心不下你这病人呢!同我回去吧,我也放心不下……”
看着他的一张笑脸,若放到之前,贺兰雪肯定会心软。可自打她发现自己被骗了,便对他产生了许多戒心——尽管直觉告诉她,这个人并不想害她。
“医者想医治,也得看患者的意愿才是。”南公瑾不急不躁,面带浅笑:“贺兰公子,你要走要留,我绝不拦着。只是你莫要忤逆了自己的心愿才好。”
刘廷钊心中有些恼,他见不得南公瑾总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可表面上又不能直接表现出来,失了皇子的体面。
“阿雪,你自己想想……”这句话甫一说出口,刘廷钊便有些后悔。他心中对她暗暗的期盼是不是表现得太明显了?再则是,一个男人亲昵地唤另一个男人“阿雪”,又会否有些怪异?南公瑾他……最好别起疑。
贺兰雪终于感受到了他们之间那股奇怪的氛围,看似风平浪静,实际上指不定暗中别着劲。
“我自有我的去处。”贺兰雪硬是强迫自己不看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
“我……”刘廷钊刚欲开口,便被打断了。
“南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贺兰雪依旧躲避着南公瑾的目光。
南公瑾点了点头。他本以为经过了那场不愉快的盘问,贺兰雪打心眼儿里自是有点抗拒他的。可却没想到这姑娘反倒来主动约谈,他越发觉得贺兰雪有些不法常理。
刘廷钊被冷落在一旁,心中更是烦闷了。堂堂皇子亲自出马来讨人居然也能吃上软钉子,这世道,简直藐视天理王法。
南公瑾引她走到隐蔽处。
贺兰雪从衣袋中摸出瞿清浅的遗物,递给南公瑾。
“这个……大人可还记得?”似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她终于开口道。
那枚绿玉扳指躺在南公瑾掌上,他思忖了良久。
贺兰雪又感到脸上发热了,毕竟断袖之癖是件既私密又没那么敞亮的事。想必瞿清浅之前忍了一辈子都没来找南公瑾,正是由于顾念着这位侍郎大人、京城才子的清誉,委实用心良苦。如今情势不得已,需她当面挑破,南公瑾不好意思承认也是正常。
“其实阿浅他……还写了一封信给您,只是上面的字迹被水泡过,都看不清了。全怪我……”贺兰雪歉疚道,“可他对您的一片痴心,定是不假。”
贺兰雪不是什么饱读诗书之人,不会讲什么隐晦的暗示,“一片痴心”四个字一出,令南公瑾一怔。
“是……谁?”
“大人,你不必这样……其实你们的事我是知道的,清浅他都告诉我了……”说到这里,她心中有些泛酸:“只可惜阿浅他……今年春天走了。”
“走了?”
“我知道你很难过,可还是节哀顺变吧。”贺兰雪的语气愈发沉重起来。瞿清浅是她的恩人,两人纵无夫妻之情,好歹也有共同生活了许多个日日夜夜的亲人之谊。瞿清浅的死,也曾令贺兰雪低落了很久,恐怕至今也没能完全释怀。
南公瑾愈发摸不清头脑了:“你说的是谁?”
“大人,瞿清浅这个名字你总不会忘记吧?”见他这般再三遮掩讳饰,贺兰雪的心情便不能再平静了。这种事对于一个七尺男儿来说虽难以启齿,可她既已这样坦诚,对方却依旧佯作不知,委实令她恼火。
南公瑾在脑海中迅速地回顾了一番——瞿清浅?这个名字普通极了,好像在哪里听过,又好像没有。他究竟是谁?为什么他不在了,贺兰雪却要自己“节哀顺变”?原来她是为了这个人而来,并非是受刘廷钊之命……
“你再说清楚些,瞿清浅究竟是……”
这难道就是所谓的“仗义每逢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这番话像是在贺兰雪心中的小火苗上泼了一勺油。这一路以来的艰难和委屈,她都可以默默往肚子里咽。可瞿清浅那么多年的隐忍和退让又怎能忽略不计?原先她总是不明白为何瞿清浅明明考中了功名却竟不愿留在京里为官,后来她算是想通了,他或许只是害怕,怕自己一个禁忍不住便会给南公瑾添麻烦,所以才苦心孤诣地多年不踏出蜀中一步。
再看如今,南公瑾为了一己名声而撒谎,对这一片真心弃如敝履,委实虚伪可恶……
此刻,南公瑾在贺兰雪眼中已变成了个伪君子,她愤然道:“南大人,瞿清浅他念了你一辈子,到死都没忘记,你这么做对得起他的在天之灵吗?”
“贺兰公子,你会不会是弄错了?南某确实不认识这个人……”南公瑾道,“不过他若是你的亲人,我也自是愿意在去寺庙祈愿时为他上一炷清香,以慰他在天之灵。”
“上个什么香!”她不常生气,可是这一次,却再也压抑不住:“侍郎大人,既然你定要装傻到底,我也无话可说。该做的我都已经做了,也算是仁至义尽,至于剩下来的你便自求多福吧。阿浅可真是苦,好好的一生,耽误在这么一个人身上……”
说完这话,她忙转过身去。不为别的,只是因为眼角处涌出两行清泪来。男子装扮的她不能露出自己的软弱来,绝对不能。
“等等……”南公瑾唤道,想要挽留她。
只见她微微扭过头来,冷清道了一句:“别过来。”
贺兰雪的语气像是刀刃,能伤人于无形。或许是性情使然,她平常不愿同别人多争执,可是如若有谁触碰到了她的底线,她便会像一只刺猬似的竖起浑身的刺,装上浑身戒备。她骨子里大抵本就是个冷感的人。这一点,倒是颇像南公瑾。
贺兰雪骑上“阿乞”,二话不说便乘着夜色离开。
一路在马背上颠簸,四下无人,她终于可以放心大胆地任眼泪流一流了。
这几个月来她做了这么多,如今都像是付诸东流了。而瞿清浅的大好前程与那深受病痛折磨得残生,更好似喂了狗一般——她想不到更贴切的形容。
刘廷钰、刘廷钊、南公瑾……京城乌鸦一般黑。他们或有名气与才气,或有旁人无法比拟的尊贵地位,表面上道貌岸然,可到底是不是真君子,大抵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瞿清浅的暖笑浮现在她眼前,他曾是多么好的一个人,可是……
不知行了多久,贺兰雪又回到了遇见陆柏寒的那座破土地庙中。不管怎么样,须先在此将就一夜再做接下来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