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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百花楼中现命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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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内有两人正在对弈,执黑子的那个看上去年龄稍长,一身打扮难辨文武。执白子的一袭青衫,形貌昳丽,年轻儒生模样。
两人皆定定看向贺兰雪,令她一时有些难为情。刚嗫喏着要开口,便听得那青衫公子笑道:“方才在楼下吵闹的可是郑若虚的手下?”
贺兰雪闻言,料想“郑若虚”便是那郑公子的名字,便点点头。刘廷钰,郑若虚,他们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心中的疑窦越来越大,却丝毫不得解开。
“我……我跟那郑公子曾有些过节……不便碰上他……”她结结巴巴道,“所以才闯进了这里躲一躲……还请两位兄台莫要怪罪。”
话音落地,连贺兰雪自己都惊奇她为何如此信任这二人,若他们亦是“郑公子”的朋党又该如何是好?
谁知那两个男子却相视一眼,开怀笑了起来。
“小兄弟,你可知那郑公子是什么来头?你哪儿来的机会与他有过节?若你真和他有什么过节,怕也不能活到现在啦。”年长男子收敛了他略微刺耳的笑,意味深长道。
贺兰雪向后退了一步,心道:是了,东宫太子能是寻常人物吗?
虽已窥出了“郑公子”的庐山真面目,可她不知的是太子的生母为当今皇后郑氏,故而他常用“郑若虚”这个名字来行走宫外,掩人耳目。
至于他们之间的“过节”,更无需多言。
先不论刘廷钰对她都做过些什么,单凭贺兰雪刺伤他在先,诈死逃跑在后,若被刘廷钰的亲信发现就已是死罪难脱。
青衫公子又落了一子,方温言道:“悔之兄,你别吓这位小兄弟了。姓郑的只不过是瞧不上寒门子弟罢了,你我还不清楚他吗?”
年长的男子看了看棋盘,良久,才拍着巴掌道:“南公瑾,你又赢了!”
“承让,承让。”青衫公子拱手笑道。
“南公瑾?”贺兰雪惊道,“您便是礼部侍郎南公瑾大人?”
“正是,怎么?”
进京之前,贺兰雪想过无数种关于南公瑾的可能:或是运筹帷帐之中的神算子,或是气韵风流的中年儒士,却独独想不到他居然这样年轻。鬓发乌黑,双眸带笑,顾盼之间有一股灵动之气。若是旁人不知,只会当他是进京赴考的考生,哪里会相信他已是礼部的主考官、入仕数载的侍郎大人?
“笃笃笃——”
一阵敲门声将贺兰雪从心中的暗流涌动拉回了现实。她紧张地冲南公瑾摇了摇头,愿他不要开门。
南公瑾却不以为意地一笑,走过去将门打开。
“郑公子晚上要出席‘品花大会’,闲杂人等不便在场。若公子房间中进了什么奇怪的人,还望速速请出来比较好。”来者气势汹汹。
“你也是郑公子的手下?”南公瑾慢条斯理问道。
“是谁的手下都一样,百花楼的人今晚也全部为郑公子奔走效劳。”
南公瑾笑道:“看来尊驾并不姓郑,那便好说了。”
他从衣袋中取出一枚锃亮的银元宝,递与那人,接着道:“屋里那位小爷是我的朋友,方才进来得匆忙忘了给赏钱,特托我打点些给你们。”
“这……”那人赧颜,拿着钱不知说什么才好。
“他非‘闲杂人等’,你且放心。”南公瑾道,“对了,让人去临近街坊买件成衣来,多少钱我照价付,赏钱另给。有劳了。”
两扇门关上时,贺兰雪的脊背早已满是冷汗。
南公瑾向她投去一个安慰的眼神,语气平和道:“莫要怕他,这品花大会他郑若虚来得,旁人凭什么来不得?待会儿换身行头,尽管光明正大地去。”
却见那年长男子一手玩弄着棋子,一手托腮,幽幽道:“敢明着给他不痛快的,满朝文武也就你南公瑾一个人了。怨不得一个月内他连奏三本,本本都有你南沃瑜的大名啊……”
南公瑾报之一笑,沉吟不语。
这男子乃是大理寺官员,名唤许从渊。
许从渊此人什么都好,独独就是嘴太贱。冷漠的外表,配上一张擅长讽刺挖苦别人的嘴,这二者为许从渊换来了无出其右的极差人缘,也直接致使他在大理寺一直以来官途不顺。眼看着与他一同进来的年轻官员皆步步稳升,自己却还在原地不动,他心里亦不是滋味。可又能如何呢?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于是大笔一挥,昭告天下:“从今日起,我许从渊就改字‘悔之’了!”许悔之,大概“悔”的就是这个吧。
贺兰雪想起方才发生的一切,仍觉得后怕。只是从言语态度中判断出了南公瑾与那端本宫中暴虐成性的太子绝非同一路人,心中对他更添了几分好感。
贺兰雪满肚子的话要说、情要陈,瞿清浅要她携带于身的信和锦囊似乎正在她的衣袋中跳动,喷薄欲出。可偏偏眼前还有个许从渊在,又要她怎么开口说明这件难言之事呢?
“救命啊!杀人了!杀人了!”
忽听得外面一阵疾呼,伴之而来的是纷繁杂乱的脚步与人语声。百花楼厅堂中的众人一时间被淹没在惶恐之中,可谁都不敢迈向后院一步去看个究竟。
从井井有条到惴惴不安,只需要一刹那。
南公瑾和许从渊对视一眼,便破门而出。
贺兰雪心头一紧,也跟了上去。情急之下,早就忘却了顾及什么“郑公子的手下”。
小二楼的廊道上灯影晃动着,人流像水流一般从两头的楼梯上倾泻而下,厅堂中也处处充斥着人们不安的身影——有高低各异的打杂小工、花红柳绿的莺莺燕燕,有的客人甚至衣服还没来得及穿好便逃了下来。鸨母和管事婆子们声音发颤地维持着秩序,可她们的嗓音再大,终究也压不过人们心头的惊骇。
天子脚下,京城闹市,竟也能出如此命案!
本就不明亮的百花楼变得更加阴沉晦暗了。
唯有南公瑾、贺兰雪、许从渊三人逆着人流,向百花楼的后院奔去。
百花楼的前厅是门面,大多数客人也是在那里听听小曲、喝喝花酒、做些倚红偎翠之事。而前厅之后的小院盖有一处小楼,则是专供有权有势的恩客驻足的。
许从渊冲在前面,在大理寺办案多年,他早就不畏惧任何场面了。
后院小楼的大门洞开着,一股香艳颓靡之气扑面而来。熏香、酒香、花香、脂粉香、女人香……这些个浓郁的香味儿混杂在一起,中间还夹杂着一丝丝血腥。又一个温柔乡转眼成了英雄冢。
两具尸体被掩盖于雕花大床的层层帘幕之后,乃是一男一女。
死去的中年男子身材微胖,安详地闭着双眼,似乎还未意识到危险便已然丧命。唯有胸前的三个的血窟窿触目惊心。
女子趴在他身旁,双手紧抓死去男子的胳膊,像是抓紧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她香肩半露,死未瞑目,眼神中满是惊悸之色。
“安引贞……”南公瑾一眼便认出了死去男子正是自己在礼部的下属。
而随后赶来的鸨母则呼出了另一个名字:“阿芷!我的阿芷啊……”话音刚落,便晕了过去。公孙芷本是她手上的摇钱树、百花楼的三大头牌之一,想不到今日居然遭此横祸,香消玉殒。
贺兰雪的余光中闪现出一道淡紫色的身影,那身影从窗边一掠而过。直觉告诉她其中必有蹊跷。
毕竟有过硬的武功底子,贺兰雪的身手是极其敏锐的。她夺门而出追了上去,步伐竟比出身大理寺的许从渊还快。
贺兰雪绕过小楼去寻人,却不见那逃盾的身影。直到她一转头,方看到那人正逾墙而出。裙衫飘逸、青丝万缕——居然是个女人。
紫衣女的武功显然也不低,身法轻灵,矫若游龙。贺兰雪跟着越过院墙,两人在闹市后空无一人的逼仄弄堂中追逐,眼看着距离越来越近……
突然,那紫衣女回过了头来。
只见她以黑布蒙面,唯露出两只眼睛。右耳上金花状的耳环在阳光的照耀下一闪一闪,很是夺目。袖底并不显眼的斑斑血迹像极了一簇梅花,枝头点点,明灭可见。
那双眼睛,贺兰雪曾见过……
荆月儿!
贺兰雪不可能忘记她,正如同她不可能忘记刘廷钰一般。
荆月儿是端本宫中的一把刀,一支箭,能帮着刘廷钰生生剜去她的肉;或许亦是一根铁链,拴住了她,令她在那暗无天日的宫室之中度过了犬彘般的一年。
她怎么忘了?有刘廷钰出现的地方,如何会少了这个蛇蝎心肠为虎作伥的毒妇?
贺兰雪捂住脸颊,逃命般地跑开。心中一直默念:“她没有认出我!她不会认出我的!”
安引贞和公孙芷双双殒命的样子多像彼时的她,无力地躺在那张冰冷的床榻上,身上沾满血迹。若再落入荆月儿手中重新过上那样的生活,不如现在便一死了之。
头脑杂乱地奔出了好远,贺兰雪方意识到自己已穿梭过无数个人头攒动的街道,来到了一条河边。
她木然走向那条窄窄的、平静无波澜的小河,跪了下来,仔细端详着自己倒影在水面上的脸——逃出端本宫的这一年,她的易容术又精进了些许,现在已然扮作另一副模样了。荆月儿不会认出她的,一定不会……
“不会的……肯定不会的……”她不停重复着。
贺兰雪捶打着脑袋,刚欲起身,脚下一个踉跄便跌入了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