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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白衣骑士 ...


  •   这是蕾贝卡在白岩城度过的第二个平安夜。今天的壁炉比往日要生的暖一些,据说是前来祷告的人多了,有些附近的村民带来了富余的木柴捐赠给修道院,还有些工人自发将墙缝与掉落的砖石补上了——南方的居民往往籍由在圣诞节前后为教会做善事,来祈求第二年的平安与幸福。可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自从路西恩不再将什一税交到这里之后,修道院的经济状况已经远远算不上体面了。
      约书亚依旧在焦头烂额的等待路西恩的回信:平日沉静如他,此时也禁不住胡思乱想。他害怕这位伯爵早已被国王收买,早就不站在涅西米亚这一边。好在节日期间,大小法庭均处于休息状态,即便是十恶不赦的杀人犯也不会被立刻问斩,约书亚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没有人前来通报坏消息,某种程度上就是好消息。
      公爵的两个儿子都平安无恙的回来了,除了小儿子似乎有些轻微的发烧:路上突然下起了暴风雪,当然也不排除他有可能受了精神上的刺激。公爵夫人似乎想让柯林斯说点什么,可他并未像他母亲期待的那样吐出任何陷长兄于不义的话来。
      “您这样的怂恿没有意义。”柯林斯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和母亲这样说,呼出的气息有些发热。“如果我们不去刺激路西恩,我想他也没必要睚眦必报,这对我们一家人都有好处。”
      “哦,我的孩子,你要想想,过了今年你就十四岁了……”
      “比起谈论这些,您能让我睡一会吗?”

      路西恩当然听到了这些对话,但他已经不在乎了:他从未想过某些事情作为把柄来操控这对母子可以如此的得心应手。愚蠢的继母想方设法取他性命,为自己的亲生子铺平道路。“如果我是安娜丝塔西娅,我就努力以培养领主的方式来培养自己的儿子。狮子长大了自然会有利爪,羔羊却永远改变不了被宰割的命运。”他心想,一边又穿上了自己的外套:他的心已经完全不在这个家了,现在的他有更想见的人。
      路西恩独自骑着马,雪花簌簌的落在他的帽子和外套上,不一会儿就完全白了。这样的天气如果再持续一会儿,恐怕积雪要深到封住返程的路,那时他也许又要住在修道院了——不过没有关系,也许他可以借此机会和蕾贝卡多相处一会儿。
      到达时他发现门前已经被扫出,或者是踩出一大片空地。看起来这几天来敬拜的人比往日要多的多。路西恩拴住了马,出于保暖考虑还在马厩里多堆了些干草,水早就被冻上了,路西恩大概早就想到了这一切,给它喂了一些梨子。这些梨子非常酸又富含水分,人一般不会选择吃它们,多数用来在路途上喂马。做完这一切后,路西恩一路小跑,朝着那个他熟悉不过的房间——当年他亲自将蕾贝卡安置在这里,没有敲门,径直推开。
      蕾贝卡背对着他,坐在壁炉前,双手抱着膝盖,就好像是在等他,也好像不是。她听到推门声,身子轻微的颤了一下,回过头来,表情先是诧异,再是一抹含蓄的喜悦。她很少流露感情,这表明她内心已经可以称得上是狂喜了。
      “你来了。”她说。
      “你还好吗,蕾贝卡?”路西恩走近了她。
      “很好,生活比在白岩城时要平静很多,除了不能经常见到你。那么你呢?你的外套上落了很多雪,还是先脱掉掸干净比较好。”蕾贝卡站了起来,路西恩发现她比上次又长高了。她帮路西恩摘掉了帽子和披肩,将雪抖在门边,并挂了起来。当她想坐回原位时,路西恩揽住了她的肩。“让我看看你,”他说,“你也许不能理解,如果不是想看看这个现在就站在我面前的小人儿,我甚至都不会再回到这里。”
      “路西恩。”她轻轻的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我在听。”
      她的青绿色眼睛被炉火映的发亮,表情一下严肃起来了。“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不是吗?我听到你来这里竟不是为了别的缘由,竟然有点吃惊……卡普兰先生在等你,是那位约书亚·卡普兰先生,我想你不会忘了吧?”
      “我知道,卡普兰家的第六个儿子。可是我和他素未谋面……”
      “信去哪里了?以及,前几天你都在什么地方?做些什么?”
      “信?”路西恩茫然了片刻,旋即恍然大悟。“一定是在我被扣押的这段时间错过了什么……天,我以为图纶只是为了你的事情来向我挑衅借此来损害我的名誉。”
      “他们为什么扣押你!大主教性命已经危在旦夕了,他的弟弟给你写了信求援,而我竟然不知道你这段时间经历了什么。”蕾贝卡抓住了路西恩的手臂。
      “我的确没有收到任何信件,说明那时候我已经被罗特兰泽家关在了阁楼里。”路西恩也抓住了蕾贝卡的手,又气愤又懊恼。“他们取了一枚青色的眼珠,说是你的,我被激怒了,出手伤了图纶……很明显他根本不是单纯的无事生非,他在拖延我的时间!在想尽办法让我们不能及时将大主教救出来!这个恶魔!”
      门开了,约书亚进来了,他第一眼就看到了路西恩。“伯爵先生?”他试探性的问。
      “初次见面,卡普兰先生。我已经都听说了。”
      约书亚的眼睛里充满泪水,“上帝才知道,我为了求他将您带领过来不知祷告了多久。”
      “没事了,会好起来的。”蕾贝卡将约书亚引至路西恩面前。“我也为此祷告了很久,请您无论如何都要帮助卡普兰先生的兄弟,至少不要让王城那帮人对他做出什么不敬的事来。”
      “这种事情没有人比我更加在意了。一旦大主教的权力被人藐视,教会就将失去它本来的威严。这对我本人的领地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换句话说,我想不出更坏的情况了。不用怀疑我在这件事上是否会留有余力——根本不会。”路西恩像对待兄弟一样拍了拍约书亚的肩膀。“如果你准备好了的话,我们现在就出发去王城,越快越好。”他又转向了蕾贝卡。“真抱歉,姑娘,我们只能将你留在这里了。”
      蕾贝卡听了这话一脸失望,“拜托,我已经困在这里很久了。再这样下去我要疯了。无论用什么办法请将我带出领地吧——我想我总能帮得上点什么忙。”她看了看约书亚,好像在催促他为自己说点好话似的。
      约书亚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夏藤小姐,”他的语气有些迟疑,似乎是要委婉的拒绝她了。“你知道……”
      “我知道卡普兰先生也不会同意的。”
      “不,我是说。我的确知道有办法可以将你带出去,但是,这样不行。”少年摇了摇头,“不行。”
      “说吧。”路西恩突然来了兴趣。
      “你们知道,那些没有名字,也没有钱做弥撒或者买棺材的死者吧……教会有人专门去埋葬他们,当然不是在这边的公共墓地,是在很远的地方,用麻袋装起尸体。”
      蕾贝卡大概已经猜到了接下来的内容:“你是说,让我躲在那种麻袋里,冒充尸体?”
      “是的。”
      “我不介意。”看来她已经下定了决心。“来吧,我们走。”
      “保险起见,还是请您不要带任何标志身份的物品。我会在麻袋上做好瘟疫的标记——没有谁会无聊到去触碰这样的‘尸体’。”然而蕾贝卡盯着自己的那把剑,自言自语道:“如果不带上它的话,那和没去有什么区别。”
      “忍忍吧。”路西恩说。“我想办法去给你随便弄把什么武器——让卡普兰先生帮你保管着。”

      雪越下越大,几乎要挡住视线。路西恩借了一辆马车,让约书亚坐在车厢里。车尾连接了一块木板,上面放着装了“尸体”的麻袋,被约书亚用教会专属的布条捆了起来,上面写着“瘟疫”二字。马车在白茫茫的雪地中行驶着,碾出了深深的轮印。一路不见一个人影,直到要塞关卡前——两个士兵站在城墙下直打哆嗦。
      “是伯爵。”一个士兵喊出了声。“我们明明刚眼见着他回来,为何还要走?”
      “突然有要事回邓克尔多夫,车里坐着卡普兰牧师。”路西恩拿着马鞭,瞥了这两个人一眼。
      “那这后面呢?”另一个士兵绕过车厢走到最后面,才看清麻袋是什么。“真晦气!”他啐了一口。“什么时候您沦落到要亲自去埋这些尸体了?”
      “难道我还要将这种带瘟疫的尸体放在摩根格劳恩的领地,当做圣诞节的装饰,等蠕虫和蜘蛛从里面爬出来,再给所有人一个感染后暴死的惊喜?”路西恩面带挖苦,说“瘟疫”两字时特意加重了语气。
      “上帝的雷霆啊!”士兵拿手中的长矛捅了捅麻袋,确认是“死了”,才做了一个通行的手势。路西恩狠狠的抽了一鞭马儿,这才叫它全速的冲过了关卡大门,朝着境外驶去,直到跑出去足够远,确信没有人跟随后,才停了下来。路西恩跳下马车,手忙脚乱的将蕾贝卡放下来,“该死!他竟然用长矛……你受伤了吗?”
      蕾贝卡从麻袋中钻了出来,脸憋得通红。“还好,北方的冬衣出了名的厚实。”她一看路西恩和约书亚,虽然是数九寒冬,两人却紧张的出了一头汗。少女轻快的跳上了马车的车厢。“能逃离这里真是太好了。”她大声说。然而她很快又从车厢中跳了出来,重新戴上帽子,把她的长发都收了起来,这让她看起来就像个男孩子。“路西恩,我和你一起赶马车。”她坐在了路西恩旁边,眼中闪耀着欣喜的光芒。“看哪,这里不是自由州了——我再也不想回到什么自由州了。”
      “是的,小姐。”路西恩也放松了下来。“我作为您麾下的头号骑士,随时听候您的吩咐。您说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
      路西恩表面上是在开玩笑,事实上已经开始暗自打算:将涅西米亚救出来之后,是否还要将蕾贝卡送回白岩城——他有一种预感,这次他的觐见将会使得现有形势发生巨变,大事来临前他的预感往往是准确的,只是他还不能预料到会发生些什么。他又将前几日的事情与今日的对话在脑海中回顾了一遍,得出了一个粗略却基本可靠的结论。
      “你以后要小心图纶。我不确定他想做些什么,但很明显我们现在在做的事情距离他的那步棋已经慢了不止一步。”路西恩突然严肃的对蕾贝卡说。后座的约书亚听到这个名字,不禁打了个寒颤。
      “可是他曾经帮我带过父亲的信,还将我的回信带了过去。”
      “公爵对你说了什么?”
      “他说……希望我可以早日归家。”
      路西恩错愕。
      “当时的和约规定最短日期是四年,没有商讨的余地,我想他也明白。”
      “我也觉得十分诡异,是什么促使他相信我可以提前被释放。”蕾贝卡抬头望着灰暗的天空。“一种预感在我心头一直挥散不去,父亲在我走的这两年变了,而且变化比我之前十几年所见的还要大。原本我是希望自己不要成为限制他做出决策的绊脚石,可现在我也觉得自己的想法与当初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
      “我喜欢与路西恩在一起,可是这样的机会以后很少。”
      起风了,蕾贝卡甚至怀疑自己的那句话没有被听见,她不再重复,低下了头。
      而路西恩将这句话一字不漏的尽收心底。
      “我不止一次的设想过,如果父亲当年没有将我抱回白岩城让安娜丝塔西娅将我养大,我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和母亲一起,像小市民一样,忙碌,为生计操心。当然,我很确信的一点就是,我剪葡萄枝的那点手艺肯定是不会变的——我天生适合干这个。我没有对别人说起过,在他们眼里,接受教育,学习剑术和乐器,每天骑马巡视庄园,有时为佃户们的琐事主持下公道,只要不发生战争,没有比我们过的更好的人了。在我厌倦这样的生活时,上帝就立刻的把我带离这里。我应该满意才是,要是他没有在这之前将你带到我身边就好了。蕾贝卡,你有时候觉得自己只是一个人质。可是就像我之前所说的那样,你的意义绝不仅限于此。”
      蕾贝卡抬起头,视线与路西恩交汇。可他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看着她继续说:
      “不能否认的是,最初我善待你的确有一部分是出于对你父亲的景仰。我当时心想:‘啊,这就是夏藤公爵的稀世珍宝。’可是最后我几乎忘了当初是为何要对你关怀备至,图纶一出现时我就感觉到了自己的异常。从不犯妒忌的我,无时无刻不想拔出剑和他决斗——他的确是个漂亮的年轻人,按理说应该会被所有人喜欢才是,可这才真正激起了我的敌意。他把那枚假冒的眼珠拿出来时,我感觉心都要碎了,很明显他已经抓住了我的弱点。蕾贝卡,我的弱点……”
      “我的弱点就是你啊,有哪个人会放任自己的弱点离开自己,随意落在别人手里呢。”
      风开始在森林间呼啸,格外的刺耳。
      “蕾贝卡……”
      他的说话声音已经被遮盖得听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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