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初次见面皇太后 ...
-
新年新气象这话倒不是假的，楚福厚的周岁是元旦，过了没多久就是新年了。大年初一头一天，女人们就拾掇拾掇自己，穿上沉重的礼服，打包上自家的小萝莉们进宫拜见去了。
顾氏自打出了月子这一年来基本上就没离开过家，连娘家都只回去看过一次，贺了自家娘亲的生辰。如今孩子过了周岁，她也不好总是窝着。楚玥加了品级，得的还是实封，也必要进宫去谢恩的。
一家人出门的时候真的是浩浩荡荡，进了宫门分道扬镳，老爷们儿往皇帝那里去，女人们就进了后宫。
昕宁宫的老太太固然不喜欢热闹，这一天却要给贵妇们一个面子，盛装了坐在杜皇后上手。
楚玥头一次进宫，看见什么都觉得新奇，按耐不住，就在小顾氏的怀里露出个小小的红脑袋。
大雪地里头的昕宁宫华贵又不失雅致，红梅开得正好，屋内锦绣成堆。黄铜炉子里缓缓飘出来的香气混着炭火的温度，叫人觉得暖洋洋的，浅金色的阳光透进来，又有些雾气蒙蒙。
略抬一抬头，就看见上手坐着一群女人，有两个衣服上绣着大团的翟鸟纹——要说这年头也奇怪，女人们的衣服要限制的居然不是凤凰，而是翟鸟。楚玥立刻又缩了缩，她宫斗剧看得不少，知道皇宫里面个个都是七窍玲珑心，说一句话能拐好几个弯。
看看时辰，快要到中午了，好容易行过大礼都坐定了，上头有人开口说话：“今年就是建宁三十四年啦，日子过得可真不慢呐，眼见着我又老了一岁。”
说话的是杜雪秧——太后娘娘眯着眼睛，像是要打瞌睡了。
听见儿媳妇开口了，老太太也不好保持沉默，拉拉袖子，道：“我面前，你也敢说自己老？我倒觉得我还年轻。“
“母后自然是年轻的，这两年保养的越发好。“ 小心翼翼拍个马屁。
“这又有什么，人的心思静下来了，总不至于老得快。“老太太说这话的时候是看着皇后的，眼神威严，一波一波往外冒女王气场。
杜雪秧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毛，露出个笑脸来：“我倒也想像母后似的，可惜总有操不完的心。“
萧老夫人出来打个圆场，她是右相萧崇安的发妻，又是国夫人，分量还是很重的：“太后近来身体可好？“
齐国夫人说话了，楚太后也不好端着：“我倒是还好，只是不大吃得下肉食，你呢？“
“老太婆胃口还好，就是觉少了，好歹白天逗一逗小孙子，晚上累了也就能多睡一会儿。”众人看着两位老太太，不语，要说这两人，也不是没有恩怨的。然而高祖故去三十多年，总也被冲淡了。
“说的是阿柏那小子吧，今儿我倒不能见。“太后娘娘说罢，转头看看楚璇。
“阿柏是男孩儿，虽说年纪小，无诏却也不得入内。”大姐的衣服是深红，稳重又不显得沉闷，好看极了。
“这我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必将他照顾的好的，只是我这里略孤单。“
“太后娘娘子孙众多，何以孤单呢，虽说皇子们各有差事，又或要学习，曾孙却是可以抱来看一看的。”开口的是陆始延的老婆薛氏，这女人养得极为富态了，有些暴发，她娘家不是真世家，奈何极有钱，便假造了名簿，装起了世家。
楚玥老老实实把自己团起来，只拿出一只眼睛看她，心知她说的是鲁王的儿子。鲁王殿下今年35岁了，正当壮年，姬妾不少，孩子的数量正在以几何倍数的可怕速度增长。年前的时候，鲁王妃就又生出一对儿龙凤胎来，弄璋又弄瓦，是难得的喜事，却因为孩子略大，不好生产，如今还在月子里呢。
太后娘娘露出点笑容来：“这倒是，太子家的孩子还是很不错的。”
薛氏一噎，悻悻地闭上了嘴巴，不再说话。
唐汝贞的妻子杨氏自矜是个世家女，一向看不上薛氏暴发户一般的做派，真不知以陆始延那样的家世怎么倒娶了这么个胖葫芦。这下看见薛氏吃了个哑巴亏，心里也快意起来，微微往前倾了下身子：“也不特特就是太子家的小王爷，您瞧着今儿不就有个可爱的小丫头么。”
说话间，楚玥就看见一只保养的极好的手朝自己指了过来，顺着看过去，就是杨氏那张放大的脸——我去。
其实老太后早就注意到这只姿势清奇的团子了，她像是不想要引人注意一样把自己裹进了衣服里头，缩成一只球的样子，只露出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偶尔打量一下周围，仿佛能够听懂她们在说什么。
“如今阿顾可是难得一见了，好不容易等到过年才能见一见你。”杜雪秧拢拢头发，打趣儿了一下。
顾氏很快牵了一下嘴角：“叫娘娘操心了，原是我年纪大了，这一回……确实不大爽利。”
“你也是终于舍得叫我们看一看这孩子，已经过了周岁罢，我听太子说她是元旦的生日。”
“是，圣人还赐了县君，有些太宠着她了。”
“这才哪儿到哪儿，我看这丫头是个富贵的样子，将来必有造化的，太后又是她的姑奶奶，谁个敢不疼她，倒好叫我抱一抱，也沾一点喜气。”皇后娘娘去了尖锐的首饰，朝着楚福厚姑娘伸出手来。
姿势清奇的豆丁终于舍得把腿从衣服里伸出来了，勉勉强强从小顾氏身上划下来，抬头盯着笑得很和气的杜雪秧。
不得不说，皇后娘娘单论卖相也是极好的，虽说旁边的贤妃气质更出尘一些，宜妃颜色更好一些，却都比不上这一位雍容。
迈着短短的腿，在厚厚的毯子上一跺一歪地往前走着，一边走还一边回头打量一下自家娘亲。顾氏脸上表情没大变化，看得出来的就是温婉得体，一面的大姐和大嫂，两人竟然都露出些鼓励的样子。
如今还不知道东宫嫡子刚刚两周岁，也不知道太子和鲁王乱七八糟的楚福厚……义无反顾地奔向了皇后娘娘的怀抱。
抱着软软的小姑娘，杜雪秧往太后那里投去一个献宝的表情：“您看这孩子多乖巧，儿媳听说她不到周岁就会讲话了呢。”
“是吗，这却得听上一听了，虽说这每一年也有许多神童的信儿报上来，我们这里却没见着。”丽妃今儿打扮得特别出彩，眼妆上挑，颇有威仪，可惜一张嘴就露了馅儿。
萧贤妃瞟她一眼，淡淡开口；“圣人可是亲耳听过咱们县君喊舅舅的。”言下之意，这位是皇亲国戚，你老实一点儿。
丽妃挑起嘴角：“真金不怕火炼嘛，再者咱们也是相熟的人家，她要是说不出来，也没人笑话不是，这才多大呀。”
“丽妃娘娘好……”楚玥满脸堆起一个恶心人的微笑，两只肉爪子抓着杜雪秧的肩膀 ，想要站起来。
丽妃好险一口气没吐出来，差点儿要梗到嗓子眼儿里头、、、、
一屋子女人也都大眼瞪小眼地看着眼前站在皇后腿上神气活现的小团子。嗯，她说话了……她刚刚说话了对吧，她怎么就知道我们叫她说话呢？
杜雪秧也惊讶，她真以为是皇帝想要讨好自家娘亲所以夸张了来说的，却没想到这丫头是真的会，还真的听得懂。
楚福厚撅一撅屁股：“娘子放福厚下去吧，福厚胖，别压着您。”
这一回不特是没见过楚玥的宫里妇人，就连顾氏也睁大一双眼，楚璇两只手交叠着，捂住了张开的嘴巴，众人心里只有一个心思：这货是来刷智商的吧。
上头沉默了好久仿佛已经睡着了的老太太忽然睁开眼：“阿顾给我楚家生了个好丫头啊。”
“太后说笑了，她也就只会这些。”
“这个岁数，会这些也就够了，往后也时常抱她来看看我，倒是讨喜。”一面从腕上脱下个足金的镯子：“福厚到老姑奶奶这里来拿压岁钱啊。”
楚玥有模有样地站过去，颤颤巍巍地跪下来：“太后娘娘好。”
薛氏在下头正喝茶呢，一口老茶叶好险没喷出来，趁人不注意抹抹嘴，心想回去必得知会了丈夫，楚家这个小丫头必是有造化的，且叫鲁王做个娃娃亲。
人老了记性不好，她偏偏忘记了今儿皇帝得留饭呢。一整席面，小团子们也是要拜年的，这不就显出了福厚姑娘了么。一溜儿跪着的除了大臣家的孩子，就光是皇家的小孩儿也是不少的呢。
为首的自然是太子嫡长子，如今已经两岁多了的华崇同学，然后就是鲁王家的几个未成年，从十二岁到三岁，高低不平派了一溜……太子心里苦啊，他家小儿子还没满周岁不好抱出来，自己虽说比鲁王小了几岁，可怎么自己就是没有他那么能生呢——因为没有勤劳耕耘么？
看着太子发酸的脸，鲁王可高兴了，他自以为这辈子唯一比不上太子的就是他娘没嫁好，论起来身份也不必杜家的女儿逊色呀，怎么就没能当上皇后呢？眯着眼睛作弥勒佛的样子，颇蠢。
鲁王殿下不知道的是这里面就有些佛曰不可说的内容了——那时候，华康可不是太子呢，他只是齐王来着……陆始延一开始是想把女儿嫁给当年的太子的，结果一看，哎呀，形势不对，先按兵不动，结果……结果就晚了。
杜家女儿医术不错，人也生得不赖，家世也是一等的，华康麻溜儿地就定了那时候还没及笄礼的杜雪秧，是为齐王妃，到太子被废，才纳了如今的德妃娘娘为侧妃。
德妃和华康同岁，而杜皇后却比华康小了整整六岁，虽说女孩儿只要来红了就能生孩子，几率却没有正当年的德妃娘娘那么高了，何况前头还有个未婚先纳的敏妃呢？这也就是为什么鲁王能够先出生却不可能是太子的原因。
努力按耐住各自心中的不平，太子和鲁王都把眼光转向了大臣家的孩子。
鲁王殿下的长子今年已经十五岁了，是时候定亲了，然而皇上不知怎么总也不提起这回事情，说不得还得自己好好相看相看，本来楚家倒是有个楚珣不错，可惜下手不够快。
太子爷也是相看小姑娘，却不是为了自家儿子，那几个小豆丁还早着呢，他想的是华昭。
华小四同学自打过了年就快十岁了，这一位好歹是皇子呢，叔叔总是在侄子前头的，早几年相看也是有的。他如今可不敢看轻了这个弟弟，颇得父皇欢心也就算了，还允文允武，这要是不能收为己用，可就真的划不来了——他早就看过了自己母家，近枝的小姑娘年龄都不太对。
就在这两位打着自己内心的小算盘的时候，有个小小的身影格外吸引了华康的注意。
在一群东倒西歪的小豆丁之中，楚福厚宛如一个吨位十足的红口袋——她跪得特别稳当。
“这就是阿娘家的小丫头了呐，看着教养很好。”华康搀着太后想要扶她上去。
“你去年也见过，倒来我这里说嘴。”
“她还小呢，隔几个月看就不一样了。”
“这却是。”
母子二人在最高而位置上坐下，俯瞰群臣。
因是寒冬，宴席便不能设在院子中，只好搬到了大殿，幸而不算拥挤。皇太后和皇帝给一众小辈发了压岁钱，自有人敲锣，才真的好开始吃饭。
皇宫的饭说到底只是样子好看，并不比家里好吃，楚玥喝了两口汤就开始走神。百官也并不是为了吃饭才留席——在家里吃饭要食不言，在这里却可以放开了说话，联络一下感情。
最先开口的还是南溯，他老人家中二病绵绵无绝期，最近忽觉的寂寞无比，需要个伴儿。
“圣人当年好武功，如今文采必是也不差的，咱们作诗么，打发时间，又或者投壶呢，总觉得那些个没意思，这又是大殿里头，不好骑射，不然倒能看看几个殿下的功夫了。”
华康不和他计较仪态的问题，思量了一会儿，也点头同意：“倒好叫女人们一边儿写，咱们男人一边儿写，也好比个高低。”
“和女人比像什么话呢，圣人越发促狭了。”
“这却是你不通了，妇人也多有好文采的，好比前朝琅琊谢家的姑娘。”
“那便拟个题目来，这大雪夜的，路上积了有一尺厚实，不若写这个。”
“年年写雪景儿，有什么意思。”太后娘娘霸气地一抻手，拦在了皇帝脸前：“昨儿大雪，今儿却是晴天，我才来的路上，看那月亮和梅花相映成色，看着极好，就写这个。”
“是。”华康满口允诺，又道：“儿子记得母后也善写诗，不如也下场？”
“快不要提了，好几十年前的事情了，如今年纪大了，丢开许久了。”
“咱们也不大认真，不过写来玩罢了。”
“……去取我的纸笔过来。”——尊贵如太后，哪怕平时，用的也是雪浪笺。
众人一看，连太后娘娘也有了兴致，不由得要了纸，必要好好施展一番，除却几个武将依旧喝茶吃酒，倒有一大半人埋下了头，女眷们这里写得还格外认真些。
一炷香的时间，说快不快，认真做事的时候呼呼就过去了，南溯站起来，右腿有些跛，速度却不慢，交了张纸上去。看他交了，有许多写完还有些犹疑的也交了上去。
楚玥这还是第一次注意到，原来南溯的腿脚是有些问题的，不是小儿麻痹，倒像是受伤，莫不是这位大叔也有什么故事？
华康收了众人的诗，打乱了顺序，却不自己来评，只粗略看一看，想要抽出一张来，叫众人一起来评，幸而没写名字，好不好的，都不丢脸。却不知他忽然看见了什么，脸色难看起来。
这一张纸看着字迹娟秀，该是出自于女子的手，然而看着下笔略重，想来作诗人年纪不大。
众人一溜传阅下去，只见上头写着：雪华剪影枝虬盘，楼高傍水月低悬。灯火几重冬梅映，柳袖翩跹佳人环。誰记银刀飞流光，战马鸣嘶念婵娟。笙歌百里问儿郎，佳期何许人团圆？
喝了些酒的大臣们脸色也难看起来——这分明就是讽刺他们不顾前线战士驻守边疆的辛苦，倒好自己来过奢侈享乐的日子。
太后看看自家儿子，微不可察地挑了挑嘴角，往后一缩，准备看大戏，她也想知道这是谁写的，文采不错，胆子更大。
楚玥捏着顾氏的衣角，稍微往上爬了爬，好站得高一些，不曾想一抬头就看见对面萧丞相皱成一张包子的老脸。
不只是她看见了，许多眼尖的大臣也看见了老丞相苦不堪言的脸色，会意之下，都往萧崇安对面的几个女人身上看去——闵鸢年纪大了，自然不会写这样愤世嫉俗的诗句，另几个女人也时常参加这样的大宴，不敢不敬，剩下的就是因为往年身子不好，今年头一回出席国宴的、萧相最疼爱的小孙女——萧芫。
华康眯着眼睛把目光投向角落里仪态万方的小姑娘，八九岁的年纪，水灵灵的大眼睛，不点而红的菱唇，实是难得一见的美人胚子，这样看起来，恐怕连才气也是少见的了。
“阿芫过了年几岁了？”摸着桌子的边缘，华康从一片淡淡的阴影中抬起头来。
被点了名的少女缓缓站起来，深粉色的裙摆在蒲团上掠过，腰间的玉佩泛着柔和光，脊背挺得笔直，脚步放的很轻。
“回圣人，过了年就九虚岁了。“
“你看的书不少，先生是哪一个？“
“河间裴越。“
“倒也不错了，是个中规中矩的人。“
“夫子自然是好的。“
“那你又如何？“
“臣女以为自己虽不上佳，却不是庸才。“
“萧芫，你好大的胆子，这是在讽刺朕不知边关将士疾苦，只知享乐么？“华康挥舞着衣袖，一双手狠狠拍在放满了酒菜的桌案上。
底下鸦雀无声，只有萧家人哗啦啦跑出一大串儿来跪了一大片，也不争辩就是跪着。
闵鸢扯扯孙女的裙摆，那意思——你给我跪下。
萧芫并不挪动，反而稍稍抬高了头：“圣人以为臣女写得不对？“
华康的脸色越发阴沉，连萧崇安也没敢再开口。
然而，太后娘娘却忽然从背景板中跳将出来，她老人家猛然站起来，挺拔的身影倒叫人呆了一呆。
“你说的很好，很对。“
在楚玥看来，那一瞬间的楚太后，甚至咋锋芒上压过了积威近四十载的当今皇帝。
萧芫轻轻挑起嘴角：“臣女谢太后夸奖。“
缓步走下台阶，太后娘娘的裙摆的和地毯发出刺啦的摩擦声，她轻轻抬了抬萧崇安的胳膊：“起来吧，天冷，你年纪也大了。“
萧崇安干瘪的身子忽然颤了一下，然后沉默地站了起来，闵鸢看着丈夫的动作，略等一等，也慢慢站了起来，后面小辈不敢放肆，依旧不动。
“你生了个好孙女，她很好，竟有些萧阮的影子。“萧阮是萧崇安的妹妹，当年高祖选皇后，萧阮曾是楚娴最大的竞争者……太后娘娘直视着萧相，又看一看闵鸢，最后才转向皇帝：”我乏了，你们年轻人再热闹热闹吧，小丫头倒好陪我去走走。“
“诺。“萧芫轻轻应了一声，小步跟在老太太身后。
才走到门口，太后娘娘又回了头：“把福厚那丫头也抱来陪我走走，她是个讨喜的丫头。“
正在打盹儿的楚福厚……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茫然地看着自家娘亲。
顾氏身子不好，不能跟着，正在为难，后头就有一道清亮的女声响起：“赵国夫人身子不好，不如我抱着福厚妹妹陪祖母走上一遭。“楚玥扒拉着顾氏的衣服，往地上跨了一下，就看见一个头戴九钿的粉嫩少女从屏风后头跑了出来。
这，就是□□了。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初次见面皇太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