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缘》橘子没汁

8、8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易启的好友群中一只程序猿发来三条@了全体成员的消息。
　　我找到易启了！
　　黑了他的手机，这是定位。
　　我看着最后的那条离自己不到三百米的定位，撒开步子跑了起来。
　　定位的目的地是一家开在易家老房子街后的快捷酒店，前台小姑娘被我吼着“有人想死在你们房里”之类的恐吓三两句就吓得手脚麻利的帮忙查到房号拿着备用房卡带我冲了上去。铺着地毯的楼梯被我们踩出急促而凌乱的节奏，亦如我跳的七上八下的心。
　　求求你，一定要等着我！
　　我疯子一样扑在门上胡乱的边锤边嚷着易启的名字，声嘶力竭的几句下来又带了哭腔。屋里一片寂静，前台小姑娘脸色惨白的抖着手开了门，我一把忽开她冲了进去，小姑娘跟着我战战兢兢的探头往屋里看，随即发出一声惊呼。
　　我看到了易启。
　　他侧躺在床上，曲着没有脱去假肢的膝盖，面对着不断响起各种铃声的手机蜷缩成一团，被高原紫外线摧残过的皮肤灰败而没有光泽，凌乱的短发黏在脸颊和晕了一圈圈白色汗渍的枕头上，他安静的几乎分辨不出是否还有呼吸。
　　“快去叫救护车！”
　　回头朝楞在一旁的小姑娘吼了一句，在她远去的脚步声中，我颤抖着向前，避开易启垂在床上黑紫肿胀的双手，小心翼翼的抚上他的脸。
　　“……易启？”
　　他黝黑的肤色下只有不正常的潮红，额头烫的像火，身上却一片湿冷冰凉，我不敢触碰他死去多日一般的手臂，勉力镇定着心神在他脖子上寻找到一丝微弱的脉搏。
　　“片儿……”
　　易启在我不断的触碰中缓缓的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眉头像被人打扰了一个长长的午觉一般不耐的微微皱起，涣散的瞳孔对准我，又徐徐的松开；他的声音沙哑粗砺的像鬼，虚弱飘忽的像烟，他微张着嘴，过了好久又闭上吞咽了一下，眉头蹙起来，像被粘在一起般不大睁得开的眼睛乞怜的小孩子一样闪着脆弱的微光。
　　“冷……”
　　他费力的弯起嘴角，肩头向前送了一下，手臂却依旧倒在床上，没有任何动静。
　　“你抱抱我……？”
　　我哪里见过他如此柔软易碎的姿态，忙坐到易启身边，小心翼翼的环住他的肩膀，生怕把他碰疼了，压伤了，他是我价值连城的幻影，压抑着自己的呼吸，我怕只是一口气就能把他吹散了。
　　“没事了，没事了，我找到你了，我们去医院，去医院……”
　　已经喑哑了的嗓子语不成调，我喃喃的伏在易启的耳边，他在我怀里摇着头。
　　“不，我的手……”
　　语气有些急促，易启的呼吸粗重了起来，我死咬着嘴唇轻捋他乱作一团的短发，安抚着他，他迷蒙又惶恐的神情就像一把小刀子，丝丝缕缕的剜着我的心。
　　“好，我们不去。”
　　“片儿……”
　　他看着我，眼神有时清明，有时迷茫。
　　“你还是来找我了，我以为你再不理我了……”
　　“你为什么要跑呢，我又……又不会难为你……”
　　我用手指盖住他的嘴唇，只是摇头，却哽咽的说不出一句话，易启的唇摩挲着我的指尖，喃喃的，一字一句，像是挥霍着自己最后的气息。
　　“片儿，我把手机就摆眼前……看着你们给我打电话，就觉得，还是挺多人惦记我的……”
　　“片儿，我爸妈没能享我几天福……他们喜欢你，你要是有空……就看看他们。”
　　“片儿……我大概要死了，你亲我一下……好不好？”
　　易启的视线认真的凝视着我，他长的一度让我嫉妒的睫毛像一对疲惫的蝶，颤颤的，却不愿落下，他松开眉头，眼角居然有一抹笑意。
　　“就当是……”
　　他的唇像是干涸的河床，只剩下没有温度的粗砺，我的舌尖小心而贪婪的溶解着它们，不愿再让它们吐出那些苦涩的语言，腥甜在口中漫开，心脏每动一下都是痛，却莫名泵起一股新血，这一秒只是一瞬，这一瞬却似一年。
　　尖锐刺耳的警铃伴着喧哗从窗外传来，我听到易启微不可闻的叹息。
　　“再看你一眼……真好。”
　　他眼睛里的光因为虚弱异常温柔，温柔的渐渐黯淡了，湮灭了，他灰白的嘴唇上有一线血色刺目的裂痕，那抹艳色被他微微的抿着，抿成了一抹淡淡的笑，他的呼吸游丝般绵长，轻轻的，轻轻的，听不到了。
　　我什么都听不到了。
　　我听不到自己颓然跪下的膝盖，听不到自己声嘶力竭的叫喊，听不到楼梯的震动，听不到房门的洞开，听不到哭泣，也听不到呼唤。
　　我就这么呆呆的望着，望着他们从我怀里把他抢走，望着他们在他身边围成一团，望着他们把我推开，挤开，我离易启越来越远了，远到我看不清他们在他身上贴了什么，按着什么，用什么裹着他，抬着他，远到他们把他带走了，载着他的车也呼啸着走了。
　　胸腔里空空的，静静的，像是有什么被鲜血淋漓的剜了出来，一起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