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错》公子晖

10、章六

　　06

　　绮罗生的眼皮不停地跳。
　　右眼跳。

　　俗语常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若真是这样，那绮罗生将要面临的灾祸真不知是怎样的山崩地裂……因为他的眼皮，足足跳够了半个月。

　　这半个月内，他满心忐忑，莫名烦躁，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可偏偏又没发生，一切风平浪静得太过异常，甚至可以说，顺利得太过异常。

　　那日他故意阻碍九千胜参加晚宴，心中本来有些心虚，但当晚九千胜将钱包和手机给他送来的时候，也不像是发觉了什么，再加上连绮罗生自己也没见着意琦行，心中那股子愧疚就渐渐淡了。说起来，自从得知意琦行会常常来探《江山传奇》的班，他就特意嘱咐九千胜多帮他接工作，少来剧组，故而剧组大部分的人都并未见过九千胜，加上绮罗生基本上不在人前和九千胜同时出现，到如今剧组里只有少数几人知晓绮罗生的经纪人是他双胞兄弟，所以绮罗生也不担心有人去九千胜面前嚼什么舌根。

　　只是……心中这始终不散的不安到底是从何而来？
　　难道真是做了亏心事，半夜鬼敲门么！

　　揉了揉额角，绮罗生垂着眼睛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却冷不防肩上被人一拍，顿时吓了他一跳，猛地抬起了头。

　　拍他的人也被绮罗生的动作也吓住了，过了片刻才拍着胸口道：“唉喂喂，我说绮罗生，该你上场了，叫你好几声了怎么还这么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老秦我心脏不好，可经不起你吓。”

　　“……是秦导啊。”
　　绮罗生回过神，便正了表情，满怀歉意地勾了下嘴角：“抱歉，我刚在想事儿，没听见你的声音。”他站起身来将搭在身上的外套挂在椅背上，然后向场内看了看，“是到我上场了？”

　　“是啊。”秦假仙为人向来八面玲珑，也不去追问绮罗生究竟为何神游天外，只是笑眯眯地道：“接下来是拍慕子乔的细作身份被风子陌发现那一幕。怎么样，台词可记熟了？要是没记熟，要不我们再等等？”

　　“不过几句台词，哪里会忘？”
　　绮罗生也笑了起来，他本就生得眉目如画，色若春晓之花，一笑起来，更是容光华美，俊美得逼人，看得秦假仙这样见多了俊男美女的花丛老手也忍不住怔了下，暗赞意琦行太有眼光。而绮罗生顿了顿又道：“再说了，秦导虽然是一番好意照顾绮罗生，但要是耽误了整个剧组的时间，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秦假仙哈哈一笑，心里倒是对绮罗生又高看了几分，毕竟抱着金大腿还能这么进退有度的人确实也没几个，更何况绮罗生本人也很有些真材实料，虽然是个新人，但不仅演技和模样好，情商也挺高，这样的人以后哪有不红的道理。

　　他见绮罗生快步朝场内走去，便跟在对方身后，心下不住盘算是否该从现在起就巴结巴结绮罗生？

　　绮罗生倒是没注意秦假仙心中转的什么主意，他只是恭敬地走到素还真身边，然后表示自己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开拍。素还真温和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又问了现场工作人员几句，见大家都已没问题，便点头示意开始拍摄。

　　随着一声“Action”，素还真在摄影机后的脸瞬间从温和变得严肃，说起来，素还真在圈内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却也是出了名的工作认真。他平日里脾气温和，人缘极佳，但一旦切换到工作状态，却颇有点六亲不认。这并不是说素还真在工作时冷面冷心脾气暴躁，相反的是，他工作时不仅从不骂人，更是极其有耐心，只是如果达不到他想要的效果，素还真就完全不像平时那么好说话了。曾有位知名影星喝醉以后和好友哭诉，他刚出道时有幸参演了素还真导演的片子，当时只不过是演一个只有几句台词、无关紧要的路人角色，明明在其他导演手下就可以混过去的表现，可在素还真偏偏就这么一派温和地让他足足吃了五十几次NG，简直成了他一生的噩梦！到后来就算他成了一线影星，但每次看见素还真，都还忍不住反射性腿软心塞冒冷汗，直想跪倒在地痛哭流涕地三呼“素导！求放过！”。

　　不过也正因为素还真这种精益求精的态度，只要是他导的片子，没有一部不大卖，而被他“摧残”过的演员，演技绝对有质一般的提升……就比如，现在正提剑指着绮罗生的，玄同。

　　传说这位“森雨”的太子爷前两年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神经非要进演艺圈，阎王头痛之余也拿自己儿子没办法，只有发话让人多多照顾，而大家看在阎王的面子上，就算玄同演技再烂，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没看见。而玄同的性格说好听点是耿直，说难听点就是天真，居然一直相信自己的演技真的很好……当然，这种自信也只维持到他遇到了素还真。

　　素还真是少数不用卖阎王面子的导演，他怎么“调教”玄同的具体过程没人知道，反而是各种八卦版本光怪陆离脑洞开到了外太空去。但不得不说玄同的毅力惊人，因为很少有人在通过素还真的小灶培训班以后，还主动继续缠着素还真求“虐”……

　　“……慕子乔。”

　　熟悉的台词将绮罗生微微有些发散的思维拉了回来，他按照剧本转过身去，一脸云淡风轻和满不在乎，但他的眼瞳深处却是空洞茫然，泛着死寂的光。

　　“慕子乔！”
　　玄同提高音量，又唤了一声，他的语气里没有发现背叛的不可置信和愤怒伤心，反而有种压抑的恐惧和疲惫，他执剑的手向来很稳，但此刻指着绮罗生的剑尖却微微颤抖，显示着他内心绝不如脸上这般镇定。

　　是啊，任谁被推心置腹的知己背叛，又怎能平静……绮罗生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然入戏，此刻他不再是绮罗生，他只是慕子乔。

　　“你不问为什么？”
　　慕子乔依旧空洞地看着前方，冷风吹起他垂下的衣袂和散乱的长发，竟有种宛如枯木的腐朽感。风子陌心痛地看着他，虽有千言万语却如鲠在喉，最后只化为一声叹息：“……阿雪那么喜欢你。”

　　“那又如何。”
　　慕子乔脸色更加灰败，昔日恍若芝兰玉树的公子在此刻仿佛老了二十岁，失去了所有生机：“只是她自己一厢情愿。”

　　“你！”风子陌脸色一下变了，“你怎么可以这么说！你若是对她无意，平日里为何从不拒绝……”

　　未出口的台词忽然戛然而止，绮罗生莫名其妙地看着玄同的脸色一下子由愤怒变成震惊，还没搞明白这又是临场发挥的哪一出，就看见对面的青年瞪大眼，一只手指着他身后，嘴张得可以塞进个鸭蛋：“你、你……他……诶诶诶？？？？”

　　下意识顺着玄同指的方向看过去，绮罗生自己也愣住了——那缓缓走近的白衣青年戴着金丝边眼镜，容颜如玉，尔雅温文，嘴边的笑意更是宛若春风动人，却不是九千胜又是谁！

　　“你们长得一样！”
　　玄同这个时候才把下半句话说完，他的眼神在绮罗生和九千胜身上打了个转儿，忽然又像是回过神般转头去看素还真。早已喊了“Cut”的素还真挑了挑眉，然后道：“休息五分钟，这条重拍。”

　　“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们了么？”
　　九千胜笑着看了眼绮罗生，果然在对方眼底看到一丝恼怒，轻轻勾了下嘴角，他转头看向素还真时，脸上又是诚恳的歉意了：“对不起，我只是来给绮罗生送通告资料。”

　　“有什么资料直接电邮给我就好了，这么远你还亲自跑一趟，浪费时间又浪费钱。”
　　走到九千胜身边一把抱住他的胳膊，绮罗生皱着眉头道：“哥，你有时间就多休息好了，这几个月你又是忙论文又是忙我的事儿，人瘦成这样，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

　　……也不知到底是谁给我找这么多事。

　　似笑非笑看着绮罗生，九千胜摇摇头：“电邮我前两天就发给你了，可你一直不回，电话也关机，没办法，我只有亲自跑一趟了。”

　　“啊？”
　　绮罗生眨了下眼……好像……他这段时间一直心烦意乱，手机的确忘记充电好几天，至于上网……就素还真这拍摄强度，每天回了住处就只想洗澡睡觉，哪儿还有这个精力去上网……

　　“绮罗生，这位是……你的兄长？”
　　已经回过神的玄同依旧满脸惊讶，他清澈的眼神在绮九二人脸上转来转去，还是忍不住又嘟囔道：“真的一模一样！”

　　“九千胜是我的孪生兄长。”“我也是绮罗生目前暂代的经纪人。”
　　绮罗生和九千胜同时开口，两人对望一眼，最后还是九千胜笑着对玄同点点头：“你好，初次见面。”

　　“而素导……”
　　转过身看着笑得一脸温和的素还真，九千胜微微颔首：“倒是许久不见了。”

　　“岂止是好久，自从《江山传奇》开拍，我们基本就没见过面。”素还真失笑，“若不是了解你的情况，我一定认为你这个经纪人当得名不副实。”眨巴了下眼睛，素还真摸摸下巴，长眉一扬：“怎么样，上次我的提议，你有没有再考虑过？考虑好再回答哦，要是再被你一口拒绝，作为导演的我可是会很没面子的。”

　　不过话虽这么说，素还真也没指望从九千胜那里得到肯定的答复。他向来会看人，虽然和九千胜接触不多，但素还真知道眼前的青年一旦决定一件事，那就很难有人让他改变主意……所以，即使觉得很可惜，但既然对方无心演艺圈，那他提起当初那事儿，也不过开开青年的玩笑罢了。

　　“既然是素导亲自邀请，那只要有机会，九千胜自然不敢不答应。”

　　看吧，果然又拒……诶？

　　愕然抬头，素还真瞪着眼睛看向九千胜，一时忘记回话，倒是绮罗生皱了皱眉：“素导，再多给几分钟休息时间呗，让我和哥说两句话？”

　　“嗯……”
　　恍恍惚惚点了头，素还真两眼放空了片刻，忽然回过了神——不对！九千胜这是答应了？

　　而将九千胜拉到一边的绮罗生脸色难看得可怕，他紧紧抓着九千胜的胳膊，压低的声音道：“你怎么来了！”

　　“怎么？作为你的经纪人，我不能来？”
　　九千胜也是皮笑肉不笑：“我倒是纳闷了，你这么不想让人知道我和你的关系究竟是为什么……绮罗生啊绮罗生，你这心思还当我不知道么？”

　　“九千胜，你！”
　　“怎么，被说中心思，就连哥都不叫了？”九千胜敛了眼，声音冷冷的：“上次我不说，不代表我不知道……你说公平竞争，就是这么个公平法？”

　　绮罗生怔了怔，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九千胜，似是在分辨对方是不是虚张声势，但九千胜耸了下肩，完全视绮罗生审视的眼神于无物，反而是略带轻松的笑了起来：“我知道那天你是故意支开我，不想让我见到意琦行……不过放心，我没追究的意思。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用手中装着通告资料的文件袋敲了敲绮罗生的肩膀，九千胜勾了勾嘴角：“如果这就是你说的公平，那很好，我也回敬你同样一句话，那就公平竞争吧。”言毕，他退后两步，然后笑着对朝他们走来的素还真道：“休息时间结束了？”

　　素还真点点头，脸上微微带了点急切：“九千胜，你刚才说的……是认真的？”

　　“当然。”九千胜看了眼绮罗生，笑容愈深，“我的飞机定在明天早上，如果可以的话，我今晚是否能借住剧组，然后和素导详谈？”

　　“当然可以，待会我就让人帮你开个房间。”
　　素还真显然很高兴，九千胜也笑眯眯地道：“不用那么麻烦了，我就和绮罗生一间房，我们兄弟俩也好联络联络感情。再说了……”九千胜对绮罗生眨了下眼，“我晚上还有份惊喜打算送给绮罗生呢。”

　　惊喜？

　　绮罗生直觉九千胜说的“惊喜”不是什么好玩意……但当天晚上直到他等九千胜等到睡着，也没等到那所谓的“惊喜”究竟是什么，反而是过了几天之后，这份九千胜口中的“惊喜”效果才姗姗来迟得把绮罗生差点气到七窍生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