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风》莽野长天

1、Chapter One.烈风计划

　　人类正在衰退——
　　——他们把自己困在一个华丽精致的硕大监狱里，却不愿知道自己被囚禁着。卢西恩·帕里斯（Lucien Paris）被两个侍卫押着向华盛顿首府的联邦大楼走时，曾这么满不在乎地想。的确，在过去的5个世纪人类取得了令人震悚的突破：先是设法用环境改造技术在火星上创造了第一个外星殖民地，然后发明了真正具有智能的机器人，最后实现了空间跳跃。这三项技术终于在第25世纪结合起来，并且给人类展示了一个诱人的前景：一个以地球为首都、横跨星系的联邦制帝国。
　　地球！卢西恩满怀感慨。人类的故土，文明的起源！它此刻已经成为了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上面挤着80亿人口。这是一个极端复杂的系统，只有在政治上才可以比较精确地分成4个派别：保守党，改革党，工党，以及无派别人士。其中，卢西恩自诩为第四者的忠实分子，因为打心底里，他厌恶一切与政治有关的东西；工党则是他的朋友，数学教授凯尔（Kyle）所在的党派，它的最大诉求即是保障任何公民获得应得酬劳的权利；而改革党，则是一群激进的疯子，他们最新的提案是给予机器人投票的权利，并且极力想要把它们引入行政系统。根据他们的领导者，多琳·威廉斯（Doreen Williams）的断言，“显然，机器人比人类适合成为执法者，换句话说，他们是一群天生的、值得尊敬的人民公仆。”，据《泰晤士报》称，她已经开始大张旗鼓地要求制造一批“行政类型”机器人了。至于他即将要见的布丽姬特·洛克（Bridget Rock），则是保守党——目前势力最大党派的领导者，在由《新纽约时报》组织的最近一次民意调查里，她拥有49.769%的可能性获得下一次联邦总统的职位。
　　除了无派别分子，上述三个党派相互对立。更何况大选临近，对立几乎到了白热化的阶段。布丽姬特当场指责多琳是一个“完完全全的疯子”。而工党则在叫嚣，“你们一点也不关心劳工的生活！”只有一个声音是例外，那就是来自卢西恩本人的。“危机正在降临，”他在三个党派的夹缝中嘶声力竭，“而你们却在讨论这些愚蠢的事情？”他的话让他成为了群众的眼中钉，特别是布丽姬特——他曾两次拆了后者的台。而所有人都知道，这个以狠辣、铁腕著称的女性无法容忍任何失败。
　　此刻，正是布丽姬特复仇的时刻。卢西恩被两个门卫押着，通过升降梯在联邦大楼穿梭。在20世纪左右，地球也曾经给另一台机器这样的名称，但是两者已经迥乎不同。它们唯一的相似之处都是拥有一条长长的、垂直于地面的管道，但是现在的设备没有电梯间。当人走进去的时候，念出目标层数，他就可以直接升起来，以一秒一百多层楼的速度前进，却不会感觉任何不适。因为随着他升上去的还有身边的空气，这样就减少了摩擦与惯性的危害，显得很有效率。当达到目的楼层时，电梯井里那个泛着蓝光的楼层标码会自动敞开呈门状，最后是由一股几乎感觉不到的力量把乘客吸进去。因此，在一眨眼之后，卢西恩就发现自己已经落到一个高大、强健的女子面前。
　　布丽姬特·洛克人如其名。根据古英语的释义，她的姓氏和名字都代表着强悍的意思，而她本人将近一米八五的匀称身体更是映衬了这一点。卢西恩打心眼里不喜欢和这一类型的女性打交道，因为他仅仅达到一米七，远低于男性身高平均值。在布丽姬特的瞪视之下，他只觉得自己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小男生。
　　“那么，‘乌鸦嘴’卢西恩·帕里斯，”她开口了，严厉地，“很高兴能见到你。”
　　“洛克女士。”卢西恩不情不愿地回答。
　　“叫我布丽姬特，或者B.R，”她敏捷地更正他的话，摆出一副亲民的姿态，“我听说你一直在鼓吹‘联邦覆灭论’——难怪被叫做‘乌鸦嘴’。”
　　“正确的名字是‘历史必然性理论’。”
　　“但是这个，”布丽姬特吞了口水，显然不太习惯这个新名字，“涉及到联邦灭亡的内容。”
　　“诚如你所言。”
　　布丽姬特没有理会他的答复，径自在办公桌之下按了一个什么东西。室内突然暗了下来，然后三色光在他们之间聚拢，缠绕，蜿蜒，形成一幅栩栩如生的3D图片——再下一秒，图片里的人物动了起来。
　　站在最中心的是卢西恩，他穿着棕褐色的礼服，右手臂夹着一块智能版，几乎是嘶声力竭地吼着：“联邦要垮台了！看看历史吧；所有盛极一时的帝国终究退缩：公元前27年的罗马帝国，13世纪的蒙古帝国，19世纪的日不落帝国，再到盛极一时的两次德意志。一个危机就在我们面前，而科技就是它的源头。想想看古时代的二战！因为原子弹的发明，古日本极速衰退，前苏联和美国陷入冷战危机。人类，醒醒吧！我们亲手创建的死神就在面前，而你们却在为下一次总统职位的归属而大吵大闹！”
　　视频突然停止了。布丽姬特转过头来，室内充斥起明亮而柔和的光。“你是否承认上述内容出自你口？”
　　卢西恩僵硬地点点头。情况不妙，他想，但是目前他可不会放弃他的理论。
　　“那么你有任何证据支持你的说法吗？”
　　“有一个数学公式，我的同伴，凯尔，正在推导——”
　　“我需要完整的证据。” 布丽姬特打断他，依旧一板一眼地说。卢西恩恼怒地开始掐手指头。老母猪，他的心发出怒吼，如果她要报复自己，那还不如直说。
　　“没有。”
　　布丽姬特看起来似乎很满意。在一阵折磨人的沉默之后，她冷冷地宣称；“很遗憾，卢西恩。根据上述情况，你已经违反了联邦法第三则27A59条，‘任何公民不得制造、传播谣言，使大众恐慌。’告诉我，卢西恩，你是一个历史教授吗？“
　　“是的。”卢西恩绷着脸。
　　“那么你将被宣告解除职位，并且流放外围世界。”
　　卢西恩清楚外围世界指的是什么。那就是银河系以外的其他星系，那里的居民粗野而蛮横，凡是被流放到那里的人，要不是被同化，要不是被动用了私刑。这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历史教授所能遭遇最可怕的下场了。真是阴狠啊，他在心里骂道，可惜我已经想好了对策。流放一个教授是需要公开的决定，而这个决定由一个多党派混杂的12人陪审团决定。在其中，只要大于或等于6人投反对票或者弃权，这个决定就无效。而非常不巧的是，卢西恩和代表无派别人士的那3位很熟，而且他的朋友凯尔恰巧又与工党的那三位陪审团打成一片。这就意味着，流放的决定永远也不可能实施。
　　但是接下来的发展出乎意料。
　　“然而，你有另一个选择。”布丽姬特放缓了语调，“你只要答应，在我的管制之下，去寻找你的那个‘危机’真正有力的证据。”
　　卢西恩愣住了。他的耳朵坏了吗？还是他的大脑撒了谎？布丽姬特竟然支持他的计划，让他去彻底证明他的理论？
　　“我会给你提供一艘星舰，目前最轻巧的三人旅行舱，还有足够的经费。”仿佛怕他听不见，布丽姬特换了个方式重申了一下。
　　卢西恩感觉大脑一片浆糊。“我不明白，”他说，松开了掐在一起的手指，“为什么？”
　　布丽姬特避开了他的问题。“你刚才的演讲里，是否提到‘一个危机就在我们面前，而科技就是它的源头。’这句话？”获得后者的点头同意后，她又继续，“那么，我是否可以说，人类近代的三大发明：环境改造技术，机器人和空间跳跃，是危机的源头。”
　　“是的——你大可以这么说。”卢西恩硬邦邦地承认。该死，她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你不必再说下去了。那么，我是否可以说，人类近代的三大发明：环境改造技术，机器人和空间跳跃，是危机的源头。”
　　“你大可以这么说。”卢西恩承认，开始为布丽姬特准确的引用感到惊讶。
　　“然而，第一个和最后一个技术，对我们的危害性为零。”她继续着，几乎是以循循善诱的方式。
　　“不，不是这样的：是危害性趋近于0。当然这有待考证，那个凯尔的数学公式……”卢西恩以垂死挣扎回击。
　　“好的，这一点我记住了。但显然，第二个技术，机器人，危害可额能性最大。”
　　卢西恩摇摇头。他突然间模糊地感受到布丽姬特的真正目的，于是他果断地塞住任何达成这个目的的可能性：“哦不，拜托！你可晓得机器人三大定律——那个由古美国科幻作家，阿西莫夫所提出来的条件？”
　　“第一法则:机器人不得伤害人类，或坐视人类受到伤害；
　　第二法则:除非违背第一法则，机器人必须服从人类的命令；
　　第三法则：在不违背第一及第二法则下，机器人必须保护自己。” 布丽姬特几乎是随口说出来的。
　　“正是如此，B.R。机器人没法伤害人类。所以谈何危害？它们是无害的，除非出现故障。”卢西恩感觉自己似乎找到了对方的弱点：他为此兴奋不已。
　　“这正是关键，卢西恩。故障。我们不能保证他们会不会发生故障。而无可否认，存在这么一种可能，那就是在三大定律里发生的故障——这是可怕的。因此，我在担心改革党的见解是否正确：把机器人引领入行政体系。”
　　卢西恩恍然大悟。是了！布丽姬特的目的很明显。就在他来的时候，他甚至还想过这件事：在下周，大选就要开始了，由于她不希望失去成为总统的机会，她必须从打垮对手：从找到改革党弱点开始。哼，休想让我和她合作，卢西恩骄傲地想，决心给她浇上一头冷水：“但——”
　　可布丽姬特并没有让他插嘴的意图。“你听过莎士比亚的那句话吗，‘只需一阵烈风就能把乌云吹散……并不是每一块乌云都能引起一阵风暴’？”她自顾自说下去。
　　“听过。”回答她的是一句硬邦邦的回答。看在地球的份上！布丽姬特竟然知道莎士比亚！显然，发现你的对头熟悉你擅长的领域可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你能解释一下这句话吗？”她步步紧逼。
　　“这一个隐喻：乌云好比困难，烈风则是它的解决方式。而在古人心目中，烈风与乌云同出一族，都属于天象范畴。在目前中，你认为改革派好比乌云，因此你击败他们的方法是引入一场足够厉害的烈风。而这个烈风，指的是一场人工制造的、让敌人瓦解的事件。我说的对吗？”
　　“不愧为历史教授，卢西恩。接下来我要讲述如何策划这个事件。我们之前的对话就是为了证明一点：我们是否该从机器人开始。答案是肯定的，因为他带来的危机比剩下两项都要可怕。我得到一个内部消息，在伊甸上机器人工厂的资料库里，存在一个‘比较严重’故障机器人的记录。你所要的就是把它偷出来，然后暗暗地把它移入多琳的那一批‘行政机器人’记录集里。你看过《泰晤士报》引述的那个多琳制造‘行政机器人’的政策吗？很好。最后的事情就由我完成，我利用这个记录，她信赖的机器人、她竞选的基础，来攻击她自己的论点。”
　　卢西恩还不打算妥协。“我不明白，”他装出一种迷惘的样子，“为什么选我，布丽姬特？我可知道，您有千千万万个心腹可供差遣。可是你却选了我，一个甚至连撬锁都不会的历史教授。”
　　“你非得让我把话挑明白吗，卢西恩？首先，我可以确保你不会中途背叛。我再次做一个承诺：假设你成功了，‘历史必然性’理论也将得到我的支持。”
　　卢西恩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思绪飞速地掠过一切。这简直是天大的好事，不是吗？如果他成功了，那么布丽姬特就能顺利成为总统，而他的理论，他的梦，他的毕生心血，就能得到总统的支持。直觉告诉他这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他可不能白白拱手让人。而一旦他的理论得到完全的认可，他……
　　“其次，如果你失败了，我可以毫无顾忌地把所有责任推给你，而不是我的心腹……或者是自己承担。与损失一个敌人相比，损失一个朋友造成的伤害更大，不是吗？”
　　真是一个狡猾的女人。卢西恩败下阵来，只得点点头。“我同意，但是我一个人无法完成这件事。”
　　“很好。”布丽姬特回应他，“而你的问题我也考虑了：在执行的时候，你将会有两个旅伴，他们分别是安全局特工亚当·伊亚哥 （Adam Iago），以及我的一位议员，昆西·梅内劳斯（Quincy Menelaus）。”
　　显然，一切已成定局。卢西恩只能暗地里希望，这股烈风真的能奏效——为了他所热爱理论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