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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壹·武者】 ...

  •   风抵达茶楼的时候已近傍晚,此时闲人比白日里多,一楼大堂坐满了茶客。

      人一多,便显得闹哄哄的。

      这茶楼坐落在九龙的深水埗,不算高档,吃茶的都是些脚夫商户,茶水也不贵,南来北往,不过是图个有地方歇脚磕瓜子罢了。

      前台掌柜抬头,见来的是熟客,脸上堆满笑,亲自将风请到之前惯用的二楼雅间。
      雅间在靠近长廊里侧的角落,清静,低调。

      “许久不见啊风爷,您这是打哪儿发财去了?”
      掌柜操|着北方口音,想必是从内地迁过来的。

      “难得三年过去你还记得我的脸。”
      风挑着眉,显然有些意外。

      “像您这样品貌的可不常见到,倘若有幸见过了,必定见之不忘啊。”茶楼掌柜奉承话说的极溜道:“您可是约了人?”

      风微微颔首,也没接话,只是照往年的习惯点了壶乌龙茶。

      茶壶端上桌时,楼下大堂不知哪位姑娘唱起了三十年代的老歌:“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

      姑娘嗓子好,唱得也动听,可这一首周璇的《天涯歌女》,在如今猫王和摇滚风靡香港的时境下,终究显得不合时宜。

      风隐约记得,三年前的茶楼可没有这么一位歌女。
      透过精雕木门的栅格,他偏头瞧向大堂,距离有点远,打眼只能瞧见那身蓝白相间的素净旗袍。

      “那位姑娘叫应长怜。”掌柜注意到风的目光,适时地解释:“三年前她就来小店卖唱了,那时您刚离开香港没多久。”

      “名字挺雅致。”风随口评价了一句,对这唱歌的姑娘没怎么上心。

      掌柜倒是尽心尽责:“听说祖上是福建峡阳应氏的偏支,唐朝传下来的钟鸣鼎食之家,后来虽不济,却也算是知识分子家庭。至于为什么在九龙落脚——”

      他顿了顿,继续道:“您应该听说过逃港潮。六零年……也就是八年前,应长怜跟着逃港潮,从宝安跑到香港来闯天下。”

      “宝安来的?”风讶然抬眉:“那倒是真的不容易。”

      “可不是!”掌柜动作熟练地给风倒了杯茶,接过话头:“店里的潮州伙计是怎么说的来着……哦对!宝安只有三件宝,苍蝇、蚊子、沙井蚝。十屋九空逃香港,家里只剩老和小。”

      “那几年谁都不容易。”
      风轻描淡写道。

      八年前,内陆刚好三年大旱。

      掌柜小心觑着风的脸色,适时告退。雅间里,只剩风一个人端着茶杯,听了满耳婉婉转转的“天涯呀海角”。

      这柔和中带着清亮的嗓子,如果唱京剧尚派的《双阳公主》,许是要比唱周璇更妥帖些。

      他心下隐隐约约冒出这样的念头时,雅间的门被人粗鲁地一把推开。

      “风哥,抱歉我来晚了!”

      身穿窄领西装、抹着发蜡的青年避开抠着脚的虬髯大汉,风风火火地穿过大堂,奔进雅间。

      “你哪找来这么个小茶楼啊?父亲听说你回港后特别高兴,就等着让我请你到家里吃茶,你不想去也就罢了,怎么非要选在这种脏兮兮的破烂地方约我见面?”

      “雷鸣,说话小点声。”风无奈地指了指耳朵:“雷探长给你取这名字真没取错——雷鸣雷鸣,震耳欲聋啊。”

      他随意开着玩笑,看得出两人很是熟稔。

      雷鸣摆摆手,抽出凳子坐下,先给自己倒了杯茶解渴。
      不料茶水刚进嘴,却被他一口喷出。

      “这什么茶啊?!”

      “乌龙茶。”看雷鸣喷水,风眼睛都没眨一下。

      “这也叫乌龙茶?涮锅水还差不多吧!”
      雷鸣将茶盏嫌弃地往前一推,说什么都不打算再碰它。

      他露出不解地神色,絮絮叨叨说:“风哥,我家什么茶没有?你何必放着好茶不喝,非要跑来和这群跑商的粗人分一壶茶?”

      “我没觉得这家的茶不好,况且喝得自在。”风不为所动道。

      “我明白你的意思。”雷鸣叹了口气:“只是今晚父亲设的宴,你不得不去,这次他是打算和你‘谈生意’的。”

      “哦?”风放下茶杯,来了几分兴趣:“哪家的生意?”

      雷鸣四处瞧了瞧,见没别人,便压低嗓音道:“义安会的拆家被人清了,他们以为是雷子干的。”(拆家:分销白|粉的人;雷子:警察)

      风皱了皱眉。

      “现在上头风紧,大不列颠的那群洋鬼子因为建立廉政公署的事吵来吵去,成天抓警察捞钱的小辫子。”
      雷鸣“啧”了一声:“风哥,你知道我爸和义安会的关系,我爸最看不上那些贩|毒的,但是义安会他现在动不起。如今闹这么一出误会,我爸身边的猪油仔被义安会的喽啰打了,现在还躺在浸会医院呢!这样下去指不定要捅出什么娄子来。”

      风沉思片刻,说:“雷鸣,我不会在香港留多久,你回去和雷探长转达一下,就说我很抱歉,帮不了他的忙。”

      “风哥,我——”

      雅间外传来踩过木质地板的吱嘎声,茶馆掌柜敲敲门,听到风说了句“请进”,便带着身后的少女走进雅间。

      雷鸣的话被来人打断,脸色正难看,因心里藏着事,又是背对门,没注意掌柜身后还跟着一名少女。

      “二位爷,我们店雅间的客人可以点歌。给您们介绍下,这位就是小店的镇楼之宝,应长怜。”

      掌柜推了推少女后背:“应姑娘,伶俐着点,伺候好二位爷。”

      直到长怜从掌柜身后走出,风这才真切地看清这歌女长什么模样。

      他眼前豁然一亮,随即愣住。
      姑娘的眼眸漆黑一片,并无焦点,难道是位盲人?

      风心下惋惜,偏头看雷鸣,却发现他的表情颇有些古怪。

      雷鸣收回目光,看到风投来的眼神,他摇了摇头,兴致缺缺道:“风哥,还是你点吧。”

      风倒也没推辞,看向姑娘,温声询问:“会唱京剧吗?”

      “会的,青衣花衫刀马旦,梅程荀尚四大派,都会一些。”
      姑娘的嗓音的确好听,是块唱歌的料。

      “尚派的《双阳公主》,随便来一段就行。”

      长怜点点头,略鞠一躬,便起了唱腔。

      她并非刀马旦出身,自然小嗓儿没戏班子吊得有味道,但不管怎样,总要比之前黏黏缠缠的《天涯歌女》爽利得多。

      “风萧萧惯长征千里战马,
      高耸耸峻山岭又无人家,
      顾不得路崎岖忙催战马,
      行来在崎路口又现双岔……”

      一曲唱罢,雷鸣不知怎么了,越来越坐立不安。

      对于雷鸣这种心事写在脸上的性格,风觉得有些好笑,也不着急问,毕竟有外人在。

      他爽快地掏了钱,本以为给了小费对方就能走,没想到摸到钱的时候,姑娘的指尖顿了顿。

      “先生……”应长怜把风塞给她的钞票放回桌上,讷讷道:“您给多了。”

      “不多,是你该得的。”
      风重新将小费在长怜手心放好,柔声安慰道:“唱得很好,所以拿着吧。”

      “风哥……”雷鸣有些忐忑,甚至语气中含着几分恳求:“重新找家店吧,我刚好知道一家乌龙茶还不错。”

      “行吧,你带路。”
      难得雷鸣服软,风笑了笑,也不再难为他,于是便起身和茶楼掌柜告辞。

      那盲人歌女却执意要将他们送到茶楼门口。
      应长怜虽看不见,拄着盲杖上下楼梯走得倒是极稳妥。

      是位稳重知礼的姑娘。
      风默默下了这个定义后,劝说:“应姑娘就送到这里吧。”

      “先生,您刚点了《双阳公主》,想必知道其中的典故。”

      已经转身走出几步的风,陡然停住脚步。

      “路经双崎路,又遇无人岭,万水千山的奔赴,是为救夫。”

      应长怜停顿片刻,再开口时,温软的声线中带着几分罕见的侠气:“若有朝一日先生落魄,长怜也当向双阳公主般,救先生于危难。”

      话音一落,有两三秒的冷场,只听得途径的几辆自行车叮铃铃提醒路人闪躲。

      “我不太明白姑娘的意思,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风原本温和的眉眼瞬间变得锋锐,好似寒刃出鞘。
      在他探究的目光落在应长怜身上时,雷鸣的脸色却骤然变了。

      “应长怜,记住你现在的身份!”
      雷鸣厉声警告道,他绕到风身后,没再看盲人歌女一眼,忙不迭推着风快步离开茶楼。

      雷鸣有个在香港警察队刑事侦缉处做总探长的父亲,且先不提雷探长当警察这些年捞了多少油水,这年头香港警察是最大的□□,能做到他爸这种黑白通吃说一不二的,也只有那位姓蓝的港岛总华探长。

      雷鸣不像他的父亲。还不到二十岁的年纪,性格急躁,所有情绪都摆在脸上。
      也亏得大少爷上面有人,能护住他现在的安稳生活。

      可长久浸淫下,他也不是什么单纯的人。
      风觉察到,从盲人歌女出现的那一刹,雷鸣就开始不对劲。

      “到底怎么回事?”他问。

      就是这么一问,倒让他问出三年前一桩无比糟心的事。

      *

      应长怜,父亲祖上是福建的,母亲是上海人,家里还有个弟弟,后来不知怎么的,一家流落到宝安。
      她父母也算是小有名气的知识分子,如果不是在宝安,兴许能过得不错。

      结果宝安活不下去,听说逃港的时候父亲死在境网前,逃到香港没多久母亲又因为偷盗主家财物被打死,只剩下她和幼弟相依为命。

      三年前,风哥你离港没多久的时候,她弟弟被人害死了。

      你问眼睛?哦,是14K的一个副山主给搞瞎的……14K风哥你应该记得,一个规模挺大的□□。

      那副山主看上了应长怜,她抵死不从,那畜生就把人姑娘的脑袋往地上磕,最后不但强迫了她,脑子里磕出的血块还伤到了视神经,这才看不见的。

      这姑娘厉害啊,在那之后发了狠,硬是搭上义安会的瓢把子……对,就是那个贩|毒的向老大。
      后来那副山主生生被向老大的马仔挖了眼睛。

      这义安会和14K算是结下了梁子,虽说原本就有恩怨,不过都是并肩讨生活的,面上倒也过得去,可自从出了这事,两家大小火|拼不断,都折了不少人手进去。

      应长怜现在是里世界有名的祸水红颜。

      治安不好影响业绩,我爸出面调解,14K的放出话,要求向老大亲自把这姑娘送给弟兄们尝尝味道,可义安会觉得落面子,说什么都不肯。

      因为这件事,我爸都愁白了不少头发。

      *

      风斜瞟了雷鸣一眼,敏锐地察觉到他没全说实话。

      “失明前应长怜在东方舞厅唱过歌,我倒是没曾想,她现在竟然在茶楼重操旧业。也是,她眼睛看不见,不然歌舞厅的红牌歌女比这赚得多。”

      雷鸣摇了摇头,压下心头冒出来的那点心虚。

      “没想到三年过去,九龙湾竟然乱成这样?”风的眼神一寸寸冷下来:“香港的场子,是该清清了。”

      他之前在的那几年,还没闹出过明目张胆欺负姑娘家的腌臜事。

      雷鸣见风显露出几分不同平日的气势,手下意识地握紧了。

      “风哥,你也是聪明人,我就实话跟你说吧!我知道你是好心,但我们犯不着为这女的大动干戈。她能在茶楼安安稳稳唱曲三年,那都是道上在怵头义安会和向老大。”

      雷鸣翘起小指在风眼前晃了晃,“她啊,其实就是向老大的这个!”

      顿了顿,雷鸣继续说道:
      “你毕竟离港三年,想动义安会或者14K,话语权必然不及从前。”

      雷鸣将手放在风肩膀上,用力向下按了按:“一个盲女,还是破鞋,背景又麻烦,长得再漂亮也不顶用,你说何必呢?”

      风一听雷鸣这话,就明白他误会了。

      “你想太多了,从前我对香港的盘口不感兴趣,如今亦然。我有自己的理由。”

      那位应姑娘,确实不简单。
      光靠美色可笼络不住偌大一个义安会,她必然还有别的本事。

      风这次回香港,是因为接下了意大利黑手党的委托——也不知哪里得到的情报来源,他们想寻找到一个能“看见未来”的人,那人极大可能是个瞎子。

      应长怜刚刚在茶楼说的话,几乎可以算作明示。
      风没想过,刚回来就能碰到目标,但他不明白,为什么目标对他毫不隐瞒。

      于是,风挑拣着能说的,讲给了雷鸣听。不过他没有说应姑娘“预知未来”的能力。

      “我没说一定帮黑手党找到人,只说尽力而为。如果真是应长怜,我倒要考虑一下交不交人了。”

      孤零零的姑娘家,家破人亡,眼睛又看不见,怪可怜的。

      风斜倚着尖沙咀钟楼旁的围栏,似笑非笑的。

      “为国为民,这是侠之大者。”

      “不惧权威,不欺老幼,帮扶弱者,匡扶正义,这是武者。”

      有大群海鸟从维多利亚港腾空飞起,邮轮的汽笛声路过长空,从遥远的海面涉水分花而来,却盖不过他字字句句掷地有声。

      “我虽做不到侠之大者,但至少,我还有身为武者的骄傲。”

  • 作者有话要说: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这是金庸老爷子的话。
    ——
    雷探长出自刘德华电影《五亿探长雷洛传》,电影改编自真人真事,有兴趣的姐妹可以百度一下。
    电影就不推荐大家看了,除了get到刘德华的帅,我个人觉得剧情没啥意思。
    ——
    总之这篇文就是这种弥漫着淡淡be风的短篇,15年旧坑,因为强迫症现在捡起来重新填上,结局he但是过程很玻璃渣,吃不了刀的姐妹慎入吧。
    写着玩的,不v,可能周更,有榜的话就随榜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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