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夫》沈家大院

1、第一章

　　是夜，章台灯火通明，一曲缠绵悱恻的《凤求凰》若有若无地在空气里回响，风儿轻灵地带着花香翩翩起舞，鹅黄的明月高挂枝头，月光下的粉衣舞女长袖飘飘，不知迷离了多少达官贵人的眼。
　　这日是大将军李贡归朝的日子，要说这李大将军也是有万夫不当之勇，年方二十有四，便大败北夷，逼得那蛮夷不得不派使者带着美酒佳人上前议和。圣上大喜，于章台置酒高会，以迎王师。
　　年轻的帝王墨色长发被金冠高高挽起，高挑秀雅的身上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衬得他一双漆黑的眼睛更加深邃。他举起手中的手中的樽，道：“边关大捷，李将军功不可没，此杯朕敬如将军般一心为国的所有将士！”说罢便干净利落地仰头喝下，露出白皙的手腕。
　　李将军慌忙饮下手中的酒，道：“臣惶恐。”
　　我瞄了一眼身边那个身长八尺英俊魁梧的壮汉，他正举起大斧，怒目圆瞪，凶恶地盯着李贡。
　　“皇上莫不是忘了臣等文人了罢。”丞相孙闰斌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
　　“哪里哪里，国之有丞相，犹鱼之有水也，兴矣。”
　　我又侧头看了看那壮汉，呲目欲裂，额头上青筋暴起，一口白牙咬得“咔咔”作响。
　　这莽厮！丞相权倾一时，圣上看到还得礼让三分，他这幅大不敬的相貌要是让丞相看到，包管再也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我趁没人注意，踹了他一脚：“你这呆瓜瞪人丞相作甚么！”
　　他的眼睛睁得比铜铃还大，声音比洪钟还响：“圣上夸那老狐狸，我老典不痛快！”
　　我嗤笑：“难不成还要夸你？”
　　“……”
　　半天也不见他回话，我用余光看了一看，发现他不知再想什么，脸一点一点地红了，最终讷讷地点头道：“这样也好。”
　　真真是朽木不可雕也！我一脸惨不忍睹地别过脑袋，正好瞧见圣上轻描淡写地瞟了一眼那莽汉，嘴角微微翘起，勾出了一个愉悦的弧度。
　　被我撞破，圣上也没有恼怒，只是笑眯眯地冲我招了招手。
　　我脑袋上的冷汗刷的一声就下来了，哆哆嗦嗦地上前去：“圣上，小福子知道错了。”
　　“小福子，跟了朕这么多年，不用如此拘谨的。”
　　虽说圣上英明神武，我无比倾慕，无奈教导我的老公公说的“伴君如伴虎”给我的印象过于深刻，以至于小心谨慎已成为深入骨髓的东西。可我又不忍心让这个由我一手带大的孩子露出失望的表情，只好连忙点头：“是是是，小福子知错了。”
　　圣上一阵轻笑：“算了，也不难为你了。朕唤你来不过是想让你帮个忙，今夜我要与李将军密谈，你拦着点典蹴，就让他……回家罢。”
　　我试探问道：“圣上是不放心……”
　　他摇了摇头，看了一眼望眼欲穿的莽汉，又看了一眼正与其他大臣攀谈的丞相：“让人不放心的只有聪明人。我只不过怕他莽撞误事罢了。”
　　我应了声诺，退了下去。

　　我刚离开没多久，莽汉就追了上来，问我：“刚才圣上和你说什么了？”
　　我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圣上有感于你近来的辛劳，特准你今晚回家。”
　　本来听到前半句硬生生笑成一朵花的典蹴，在听到后半句表情迅速垮了下来，嘴里喃喃道：“能不能不要奖励啊……你说圣上一旦有个危难，呸呸呸，我的意思说是一旦有个好歹，呸呸呸，不是，是……”
　　我接道：“有什么事情。”
　　“对对对，就是，一旦圣上有什么事情，我在旁边也有个照应不是。”
　　我撇了撇嘴：“又不是没有别的禁卫军了。”
　　“可他们武功没我强。”
　　我顿时哑巴了。别看这厮粗鲁冒失的，却是实打实的武状元。单论武功，诺大的紫禁城能比过他的不超过五个人。
　　眼看圣上已经宣布了结束，可这人仍揪着我不放，死活要和我一起去服侍圣上。我不禁有些心急——等会圣上回宫时，没个人给他打灯笼怎么行！
　　我随便敷衍了他两句，转身就要离开。
　　他在后面紧追不舍，像个猴子一样在我身边乱转：“福公公，圣上他真是这么说的吗？不会是你骗我的吧……”他怀疑地上下扫视了一番，然后继续道“不行，我得找圣上问问，别被你忽悠了去。”说罢，抬腿就要走向圣上。
　　他要是真去问了，岂不成了我办事不力？
　　我费力地拦住了他，上到天文下到地理，博古通今，引经据典地给他分析要服从命令的理由。
　　他的眼睛一亮：“福公公的意思是……如果圣上一夜没有看见我，就会愈发感受到我的用处，变得更加赏识我？”
　　我呲了呲牙，决定再加一记重击：“但如果你选择不服从，只有被圣上贬为庶民、与圣上再也无法相见的份了。”
　　他的嘴唇紧抿着，眼睛里光芒闪烁，似乎在思考一个非常重要的选择。长长久久的沉默后，他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恋恋不舍地望了望还未走远的圣上，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我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提着灯笼，去追圣上了。

　　圣上与李将军详谈到很晚。
　　我在门外与一群小宫女候着，隐隐地听到了“边关战事”“丞相”“誓死效忠”几个词，我在外面漫无目的地想，李将军手握十万大兵，他的投诚估计会解决一部分燃眉之急。就是不知道他是有意为皇上效忠，还是是在丞相的授权之下。
　　若是真的站在圣上这边，那么圣上的处境无疑会好很多。
　　二十年前，丞相孙闰斌初入朝堂，正值壮年，一派凛然正气之资，又有谁会想到会变成如今这只老狐狸的模样？
　　他青年入仕，现在已年逾不惑了，在朝中声望也高，许多大臣都曾被他提拔过。现在这些人团起团来阻止变法。这些人已成为了皇帝的绊脚石。
　　尚且朝堂上最忌讳这种结党营私的情况，谁知道这群大臣团着团着，会不会把皇帝弄下来？更何况这人确实有这种野心。
　　我叹了口气，别看在外面圣上如何如何风光，但其中辛苦又有几人晓得？

　　还不如当初不得宠时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