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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第 59 章 ...

  •   "为何不再来我家?"
      他们坐在溪畔柳树下,春风拂面撩拨人心.
      仍是闪躲着他的眼光,无虞吶吶说道: "姥姥说,女孩子家过了十二岁,就不该再随意进出别人家了...."
      "原来如此." 明瑞释然一笑,款款又问: "为何老躲着我,还推说不识...."
      她的声音更加怯弱: "男女授受不亲,人会笑的...."
      明瑞笑得和暖: "还以为,你真忘了我."
      脸上一阵绯红,她俯首搓弄起裙子.

      "无虞...." 迟疑片刻,他直言心忧: "世叔说,已有多户人家去府上提亲,只是都被辞退了...."
      咬着唇,她低头不语
      "我想问.... 你心里.... 有喜欢的人么?" 望着她,狂跳的心仿佛要撞开了胸壁.
      好半天,她只吐出个字: "我...."
      "先别说...." 明瑞急躁地打断了她的话: "我怕受不了打击...." 抬眼注视着无虞,他黝黑的眸子投射出深情的执着: "让我先告诉你.... 这些年来,虽然你再不曾上过我家,可我总在心里挂意着. 我的苦,若不说出你怎会明白? 没见你,我的心就慌慌颤颤,一见你,倒又怔怔忡忡. 感情是.... 我已经放不开你了! 我想问...." 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却无法松润沙哑的声音: "你心里.... 究竟怎么想?"

      无虞脸上一阵颦蹙,紧抿的嘴甚至微微发颤. 明瑞睇着她,发现泪水正在她眼里打转.
      "我的心里从不敢怎么想...." 她微微喘息着,像是在压抑心中那股不可测的能量. 沉默了许久,黛眉一拢,纤手抚上了襟前: "在我这里,是藏了个人,没见着时,亦教我慌慌颤颤,一见了面,便又怔怔忡忡,不知为何,总想自他面前逃了开去...."
      明瑞一脸失落: "是么? 原来你心里已经有了人...."
      "那个人...." 她的手,不自觉地紧握了起来: "那个人,曾在冰上撞倒了我,秋千下接住了我,寒风中抢了我的杏梅,还在暗巷里对我发脾气...."

      什么意思? 她指的是谁? 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明瑞呆傻的脸上好半天才开颜敞了笑. 原来如此,他眼中尽是跳跃的热情: "你可曾想过,那人打从撞伤了你,便发誓守你一生,又为了见你,在寒风中期盼了多久?"
      无虞抬起头望着他,姣好的面容流泪带笑,伸手轻抚他腮边那道又深又长的伤口: "这是?"
      "这是他为了救你,教断裂的秋千索划出的血痕...."
      她捂脸哭了起来: "对不起.... 瑞哥哥,对不起.... 好大一道口子,一定很痛,一定很痛...."
      搂过她的肩,明瑞温柔地拍抚起来: "那是欠你的...." 任她在自己的怀里嘤嘤啜泣,这才明白,原来爱情的幸福是从泪水中滋养而生的. 他笑道: "怎么那么爱哭,还亏世叔为你取了个这么好的名字...."

      眼中荡漾着柔情蜜意,口里吐诉着轻浓软语,她是初生的蓓蕾,让他甘愿耐心等候: "无虞,令尊令堂既不舍你,我愿意等,直至时机合适,便请皇上为我们指婚,你可愿.... 可愿将心中那个最重要的位置,永远留给我?"
      她哭得愈发激动,小脸儿直往他怀里更深处攅去....

      心迹既表,相思便愈加缠绵. 碍于礼法,他们无法时常见面,却天天寄给对方一封情意绵绵的书信. 这也许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她是案前珍贵的娇兰,受到明瑞百般地呵护怜惜,就盼芳华绽放,爱情终有修成正果的一日.

      怎奈无虞的母亲突然病故,他们的婚事因而延宕了下来.
      乾隆二十年二月,平准之役正式开打,无虞的父亲坤都与长兄子沧获檄西师,母丧后半年,她又送父兄上了战场. 是年五月,清军征讨达瓦齐大获全胜,却在撤回大部军力后,惨遭率众归附的阿睦尔撒纳叛变,导致留守伊犁的清军全军覆没,定北将军班第、参赞大臣鄂容安陷围自尽.

      一见明瑞匆匆赶来,无虞便落下了泪.
      "你知道了...." 见她苍白若死的面容和那一双空洞失神的泪眼,他甚至不忍心再多问一句. 话停半晌,才轻声说道: "班第将军所率的北路军已全员阵亡,世叔和子沧.... 不知在哪一个军营?"
      颤抖着身躯,她哽咽难语: "只知六月时,他们幷无随大军搬师回京,想必便是留守于准部.... 怎么办,瑞哥哥? 如果阿玛与哥哥...." 无虞突然掩面痛泣: "我好怕,我真的好怕...."
      明瑞心痛地一把搂住她: "别怕.... 我已请六叔去打听了,相信很快会有消息."
      "如果他们遭遇不测.... 怎么办? 瑞哥哥...." 才失去母亲不久,她无法接受再失父兄的巨恸.
      紧紧拥着她,他亲吻她的额头,温柔地承诺着: "别怕,你还有我...."

      傅恒终于确认了坤都父子不在班第营中,只是军机至密,尚无法得知他们身栖何处,不过人总是平安,大伙儿也因此松了口气.

      寒尽,春暖花开,他在夕阳余辉中驾马而来. 她家已是人丁单薄,为了节省开支,除了管家与老妈子,无虞遣走了那些身强体壮,乖巧灵光幷能轻易觅得安身之处的奴仆. 父兄的军俸不薄,只是她已被命运的善变给吓坏了,若不早作打算,倘使真有个不测,带着两名幼弟,一个单身弱女子要如何将日子继续下去?

      "小姐,明瑞少爷来访!" 老管家扯着嗓门唤道.
      无虞悠悠走出,只见他牵着骏马立于门外,身着戎装英气逼人,落日余晖映照在身后,像是为他铺了条坦亮的大道. 她怔了一下,觉得今日的他格外迷人.
      "这一身.... 不似朝服?" 无虞打量着他,笑得娇柔.
      "我从健锐营直接过来...."
      "健锐营?" 曾听子沧提过,健锐营是禁卫军中的精锐部队,也是皇上最倚重的一支劲旅.
      "皇上命我统掌禁卫军健锐营已月余...." 他淡淡笑着,眼里除了对她的款款深情,还有一股凛然的气节.

      心中一阵惊喜,知他卓然出众,却没想到竟是如此受到皇上器重. 她低鬟藏笑,却让明瑞瞧个正着: "怎么,不相信你瑞哥哥有这能耐?"
      "不是的.... 而是...."
      瞅着她,明知靥上的娇红因他而晕染,却憋着笑气板起脸来.
      "而是...." 眨着灵透的双眼,一脸无辜的她看来更惹人怜爱: "第一次见瑞哥哥穿成这样...."
      "什么穿成这样? 好像很不称头似的...." 明瑞故意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无虞急了起来: "瑞哥哥别误会我的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是...." 头低得更低,脸红得更红,却是无处躲藏.
      趁她避着脸,他的嘴角调皮地轻扬了两下: "总之,你是不爱我这副模样了...."
      她倏而抬头: "我爱的!"
      一把抱住她,他开心说道: "那怎么不早说呢?"
      "瑞哥哥欺负人...." 她在他怀里挣扎着.
      "我若不拿话套你,你从不肯说出真心...." 他笑着为自己的狡猾找说辞.

      彤霞艶艶照得她丹靥动人,他们在门外紫藤架下倾诉款语. 花影轻颤,疏映在那张秀丽的脸上,她已十八,出落得窈娜娇娆,宛若顶上盛开的花儿.

      "等你阿玛回来,我就请皇上为咱们指婚." 轻轻拨弄她耳上的玉坠子,他眼里只有深深的疼惜.
      她笑着,翦水眸中透现着无奈谅解,如此皇亲贵冑,富察家怎会看得起来自北地尼满河域的小氏族.
      "别这么笑,让人看了纠心...." 胸口如针刺痛,他拉起她的手: "我已向皇上禀明,在我心里早已有了爱慕的对象,皇上亦愿成全我,只待时机到来,我便要娶你为妻."

      向晚清风徐拂,催人欲醉,他伸手取下飘落在她发上的紫藤花,只见无虞仰脸望着他,柔情万千.
      "妳真美...." 一阵心痛逼得他激动起来,伸手便将她紧紧拽入怀中: "教我怎么舍得...."
      不解他沉痛的踌躇,无虞心惊了起来,推不开他有力的怀抱,只能以手肘顶开他的胸口,抬眼惊惶问道: "瑞哥哥.... 出了什么事?"
      明瑞松手放开了她,躲着她的眼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没事的...." 转眼揩了揩她的脸颊,勉强笑说: "瞧你面色像张纸...."
      "有事,分明有事...." 她急得泪盈于睫
      说不出口,不忍看她,明瑞只觉得心中淌血.

      "瑞哥哥...." 轻扯他的衣袖,却见明瑞痛苦地闭上眼,沉默许久方道:
      "明日一早,平准大军将再度出发征剿阿睦尔撒纳. 皇上命我以副都统之衔,任西路军领队大臣...."
      泪水自她晶莹的眼中扑涑流下,他急急将她揽进怀里: "我很快就会回来,无虞.... 别哭,妳一哭,我的心都碎了...." 为她抹去泪水,却觉得这泪水滚烫地教人无法承受. 他低头亲吻她的秀发,细语呢喃着: "我会疯狂地想你...."
      这话教她更加心酸,父兄还来不及回乡,又要将心爱的人送上前线,究竟要经历多少次惊魂慑魄,才能停止命运无情的狭弄. 揪着他的衣襟,她在他的怀里泣不成声.

      明瑞自怀中扶起无虞,睇着眼故意露出讨好的笑容: "答应我,等我们凯旋归来,一定要做我的将军夫人,千万不能反悔...."
      她知他定会扬名后世,可是....
      见她蒙眬眼中带着些许落寞,明瑞一怔: "怎么了? 不愿意么?"
      "我不要做什么将军夫人,只要你平安归来...." 这是他第一次领军征战,一走就到了千里之外,准噶尔是什么样的地方她幷不清楚,只觉得那里仿佛是天涯的尽头,藏躲着噬人妖魅. 心头突然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无虞全身战栗起来,却什么话也不敢说.

      她扑进他的怀里吞声抽泣.
      明瑞叹了口气: "我怎么老害你哭...."
      "瑞哥哥如此受到皇上赏识,我心里早已有数,这一天,终究是要来. 好好保重自己.... 如果,如果...."
      "没有如果,我会回来的!" 他定定说道.
      她的泪水啃噬着他的胸口,忍着别离的痛楚,明瑞再次强调自己的决心: "等我,一定要等我回来,做我的新娘...."

      夜幕渐低,晚风吹来寒凉入心,藤萝架下相拥的人影缱绻难分.
      "快回去吧,你阿玛额娘定也等着与你话别...." 拭去泪水,她还在抽噎.
      明瑞将她搂得更紧,只怕一松手便会永远失去她.
      "瑞哥哥...." 她轻轻推开他的胸怀.
      叹了口气,与她幷肩走回家门口,明瑞牵起她的手,哑声说道: "进去吧,让我看着你进去...."
      她摇头,却被打断要说的话:
      "听话,快进去."
      "瑞哥哥...."
      他为她将松落的一缕发丝温柔地拨到耳后: "快进去,我舍不得留你一人孤伶伶地站在门外送我离去,我会心痛...."
      这话疼得无虞好似剖心摘肝,伤痛得说不出话来,总觉得从此一别,今生便无缘再相见.
      "相信我,等我凯旋回师,就来迎娶你...." 明瑞松开无虞的手,甚至推拂了她一把: "快进去吧."

      跨入门槛,转身凝视他凄切的笑容,那双恋恋不舍的眼神仿佛要将她灼成枯骨. 濒临崩溃前她蓦然合上门,倚着插关儿便啜泣了起来. 胸口的积郁压得她心头发痛,恨不得拿把刀就将它剖了出来. 她不敢出声,只怕他走得牵肠挂肚. 门外的人心碎肠断,却仅能紧掐着掌心,乞求上苍怜悯她,代他疼惜她....

      夜色已墨黑,脑里却哭成了一片空白,她舍不得他走,真的舍不得他走. 猛一转身便又扯开了门,顾不得泪水洗得她一脸狼狈,只盼能再见他一眼. 多么希望这只是一场梦,门开之后,他依旧朗笑立于紫藤架下,固执地再度拥她入怀. 骏马已去,空留花香,眼前果真是一场梦,一场永远也醒不来的恶梦. 她的瑞哥哥已经披上战袍,也许.... 再不会回来了.

      那双泣血的眼眸还在幽蔽深处寻索着心上人,少了瑞哥哥,一分一秒都是煎熬,她要如何度过这滚水煎炙的折磨. 迷离恍惚中,只觉得自己形同行尸走肉,浑身无力,就要瘫软了下去.
      一道身影自黑暗中突然窜出,拦腰攫住了她,熟悉的气息俯贴而来.

      那是他的唇?
      他的唇.... 竟是如此炽热柔软?
      他的温柔顺着丰臾的唇瓣滋润着无虞冰冷而仓皇的灵魂. 仅有须臾的失措,她环附上他的颈项,承迎这一番绸缪. 热泪自脸颊滑落,与他的温醇交织成奇妙的滋味. 她永远也忘不了,临别的这一刻,瑞哥哥留给她的便是此生刻骨铭心却甜蜜难再的初吻的芬芳....

      烛火晃动了一下,渗出一滴蜡泪.
      "为什么?" 德兰愀然问道,不明白如今明瑞身边出现的竟是另一名女子.
      "当初阿睦尔撒纳自额尔齐斯河叛逃,皇上早在我离京前,便下令处斩了喀尔喀亲王,幷严惩了相关失职人员. 御令在我们赶往博尔塔拉途中便已执行,直至入了驻准军营我才知...." 明瑞脸上的表情,痛苦得扭曲了起来: "惩处名单中列着无虞父亲的名字."
      德兰惊问: "他的刑处是...."
      "削爵撤职,流配边地,幷族属同戍!" 明瑞毫无停顿的念出爰书上的鞫断,想来这段文字已在他心中缠搅了多年.
      族属同戍? 心头一凉,德兰怎么也没料到事情竟会如此发展. 当初随父亲自乌里雅苏台支援北路参与此役,才会与明瑞渐成知交. 只记得他英锐沉稳,虽偶显忧抑,却看不出正遭如此情伤. 叹了口气,德兰问道: "可知他们去了哪里?"
      "打从进了西路军营,我便发狂似地探听她的下落,总是没有结果...."

      德兰眼光深沉,似乎嗅觉不寻常气息: "应是不在新疆也不在蒙古,咱们这些年不都在这两处打转? 不记得有姓玉克墨的流配者."
      明瑞的笑容清冷不驯: "纵使在新疆蒙古,若有人执意隐瞒他们的行踪,我亦不可得她任何消息."
      "我明白了...." 德兰缓缓点头,忍住了追问的冲动,见明瑞眼中闪着泪光,便为他这些年所受的折磨感到不忍: "其实,你的婚事早已被安排好了,是吧?"
      "奈何我一直不知,我的新娘.... 从一开始便不曾是她." 猛地灌下一杯苦酒,他用力地紧握空杯: "早就感觉,有人反对无虞...."
      德兰不愿多问,这是明瑞无法挣脱的桎梏,谁能埋怨堂上的不是?

      "这出荒谬的戏,登场的人没个知情,岂非天大的讽刺? 我的承诺倒成了粪土,让人谈起来笑话...." 一拳垂在桌上,他痛恨着自己: "天哪,我怎能放她在一个不知名的地方独自流泪...."
      见明瑞悔恨难复,德兰只能不知所云地随口安慰: "也许,她在这世上的某个角落,嫁了一个像你一样爱她的男人,正过着幸福的生活...."
      "是么? 不可能.... 除非我能确认,否则只是自欺欺人而已. 宗亲们一再劝我别明目张胆地打听罪犯的行踪,就怕遭受牵连." 他的脸上露出极度恨恶的表情: "明目张胆? 我与无虞之间的恋情有谁不知,倒还怕牵连? 岂不是低看了我富察明瑞?" 他站起身走向窗边,凝思了许久: "直到六叔提醒,这么做会教无虞为难,让她的获罪之身更为人瞩目,反倒坏了一番情意. 至此,我才稍能沉静下来."

      窗纸上枝映横斜,幽香入室,德兰这才发现,那是梅影! 难怪明瑞爱待在书房.
      "琴默告诉我,坤都父子获罪,我家早已知情,当时若有长辈出面向皇上求情,刑责断不会如此严厉.... 我恨世道寒凉,宗族竟能眼睁睁地袖手旁观,而我.... 却被恶意地蒙在鼓里. 说来可笑,还妄想守她一生...." 他激动地几乎无法言语,话停许久才道 : "那年腊月,太后指婚帖下来...." 明瑞自嘲似的冷笑着: "盼音.... 成了那个将军夫人!"
      想起盼音落寞的眼神,德兰不由得轻叹一气.
      "然我从未放弃寻找她的下落,我只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会不会.... 怨我...." 他推开了窗,点点淡雅随着暗香冷气迎面而来: "佳珲.... 我还爱着她,还想着她,我只能对不起盼音.... 同时负了两个女人,让我的生活宛如陷在地狱当中,你千万.... 别步上我的后路!"

      德兰心头一惊,原来他便是自己口里的那个负心人!
      料峭春夜,却见早梅独芳,明瑞孤傲的身影,与窗外清幽枝韵融若一体. 锁着眉,德兰的心情沉重: "至少,我还知她过得幸福,而你...."
      "我的苦...." 凝眸寒蕊,明瑞沉痛说道: "一辈子也无法了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第 5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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