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珠外记》monique

56、第 56 章

　　紫薇端坐于妆台前,玉貌丹唇明眸青睐,美得令人屏息. 德兰从没见过她卸下旗头的模样,挽拢着柔转的发髻,她的面容异常娇妍秀丽. 明月从身后轻巧地松开她的髻,一袭长发瞬间如瀑倾泻而下,德兰惊叹,即使是一个侧影都教他痴醉到无法自拔. 对着镜中反照的明月,主仆二人不知聊到什么,她笑弯了眼,眸子里的妩媚,和那一身婀娜娉婷,明明白白地宣告着,她即将成为某个幸运男人的新娘. 德兰的心狠狠地抽了一下.

　　像是在讨论明日凤冠之下的发式,明月熟练地为主子梳了个淡雅的云髻,紫薇仔细打量了好一会儿,满意地点头轻笑. 插上细钗,不经意地转头瞥见呆立于门外的德兰,明月喜道: "啊,兰将军,您何时来的?"

　　听到他的名字,紫薇心头一惊,顿时变了脸色,只觉得眉心一紧,两眼没来由地淋漓发胀,每次他一出现,总惹得她一阵酸心. 侧脸避开被德兰瞧见失态的模样,紧抿着因激动而颤搐的唇,紫薇用力吸了好几口气,才在平静下情绪后,幽幽转过头,曼丽一笑: "兰二哥,真的是你? 你回来了?"

　　从不敢与她如此四目相对,而今德兰却下定了决心不再逃避. 看到她刚才的慌碍,看到她此时的柔绰....
　　了矣,她的心意他已然明白.

　　"妳的事,那么重要.... 我怎会不赶回来呢?" 他只是微笑.
　　此话听得她心中生痛,随即垂下了目光. 德兰坦直的眼神告诉她,今日,他该是有话要说. 沉默了许久,迎向他依旧温润的面容,紫薇轻展娇靥: "那么.... 快请进吧,怎么还站在门外呢?"
　　掩饰着瞬间的迟疑,德兰谨慎跨入紫薇的闺房,那股沁心的芬芳,依旧还是那么熟悉,那么令他神魂颠倒.

　　优雅站起身,她的眼神晶亮剔透: "兰二哥何时回京的?"
　　"昨夜才至...."
　　"一路辛苦了...."
　　"这路途我亦时常往返,从未觉辛苦...." 没说的是,心头的折磨倒像是要取了他的性命.
　　她望着他,千思万念,竟不知该对他诉说那一桩,只能随意扯了句: "明月快替兰将军把大氅给挂上吧...."
　　"不了,我不打扰太久,明日格格大喜,漱芳斋里定还有许多事要忙,德兰不敢耽误您太多时间." 他的口气淡凉如水.

　　又是格格!
　　她已习惯,在别人面前他总是谨守分际,小心翼翼地与她应答. 这才发现,德兰手上挽着的靛青色大氅,不正是北返途中,一路带给她温暖,柔情密意地裹覆她身的那一件?

　　"为什么急着走呢?" 紫薇的声音听来有些哀怨,他怎会知道,她已经苦等他好一段时日了.
　　德兰没回话,亦不忍望向她.
　　"是啊,格格一直期待能见到兰将军,早上还与小的们提起呢. 将军您就别急着走,耽误不了什么的,咱们该忙的事也都忙得差不多了." 明月笑嘻嘻地迎上前来,正欲伸手取过大氅,却被德兰微微回身避了开.
　　不待德兰答话,紫薇自顾自地上前斟起茶来: "瞧我,竟也没请兰二哥喝杯喜茶. 令妃娘娘说,婚礼前后,屋子里都要备着甜茶,好让进屋来的人,也能沾点儿甜意...." 她的手竟与说话的调子同时轻颤了起来: "啊,茶凉了!" 心不在焉地斟了茶,才在满杯之后发现甜茶早已冷了. "明月,你快去熬壶新的来...."
　　明月接过壶子,纳闷着紫薇怎么忙慌得走了样,而德兰的态度也很古怪. 行至门口,又听得紫薇急急补上一句: "记得,一定要重新熬过! 新熬的才更浓香.... 还有,再多加些桂圆...."

　　这一阵莫名的叨絮,随着明月的离去而陷入沉滞,二人之间竟显得有些生份.
　　紫薇盯着桌上那盏凉茶,顺手执起,喃喃说道: "这茶.... 还是将它倒了吧!"
　　德兰急忙将大氅往桌上一搁,伸手便握住茶盏,仓促之间,冷不防地触碰到她冰凉的柔荑. 只觉得一股热流穿过指尖直冲脑门,紫薇楞楞怔怔地瞅着德兰,半天说不出话来. 而他,倒像是没事似的取过茶,一饮而尽.

　　"那茶好冷的!" 紫薇惊道.
　　"怎能让它就这么被倒掉呢?" 他笑着不以为意,只要是她所斟的,就算是毒药他也甘之如饴,谁说婚前的这杯喜茶不若一杯毒酒呢?
　　紫薇担心地盯着他: "凉茶会害你犯胃疼的...."
　　"沙场上,死绝的处境都能活着出来,这一点凉茶.... 刚好替我醒醒脑." 嘴里说得轻松,心里却怎么也没料到冷掉的甜茶,喝来竟能如此苦涩.

　　看着他手中那只绘着空谷幽兰的白玉磁杯,紫薇淡淡一笑: "兰二哥做事向来稳当,要说醒脑岂不言重?"
　　"稳当的人总也有栽根头的时候...." 他早已栽在她的手上,差一步,就要粉身碎骨.
　　"兰二哥...." 她终究还是忍不住感伤起来: "谢谢你赶回来,能再见到你,我真的好开心...."
　　即使是她眼里的晶莹,也足以磨蚀着他: "聪明如你,怎倒犯起傻来? 以后,我们随时可能见面的不是?"
　　他不知,她有多么渴望婚礼前能再见他一面,好多话想对他说,怎么见了面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低头平息了鼻尖那股酸意,紫薇苦笑道: "是啊,我是犯傻了,聪明如我,竟也有犯傻的时候...."
　　二人相对而立,却躲着彼此的目光.

　　"紫薇...." 他转眼看她,压抑着拥她入怀的冲动,黯然说道: "今早,我见了五阿哥,才知,你将这.... 退还给了我...." 德兰自腰带中掏出珐琅珠花,置于掌心直伸向紫薇面前,只见她脸色一变,苍白的面容上挣扎着欲哭还笑的表情. 这一幕令他心如刀割,犹豫了半晌,才启齿低切轻问: "你在生我的气么?"
　　"我怎会生兰二哥的气呢? 我只是...." 再度低下头,她的口气显得分外落寞: "有一点不解,有一点...." 她搓揉着手上的玉戒,欲言又止: "心痛.... 明明前一日才相见,兰二哥为何却不愿当面交还于我? 除此,更在隔日不告而别...."
　　那亦是他心中的痛,他只能闪躲: "我是忙糊涂了...."
　　紫薇惊讶地抬起头望着德兰: "兰二哥这不是寻我开心,你何曾轻忽过.... 我的事? 这么说,教我如何能接受?" 那股碎心的失落,让她彻底明白,原来自己一直期待的,竟是他的真心话.
　　迟疑了许久,他依旧选择了沉默: "对不起...."

　　"所以...." 她明知故问: "兰二哥今天来,只是为了将发花送还给我?"
　　难道还能在此时问她是否愿意放下一切跟他远走高飞?

　　"我来...." 德兰的笑温柔而凄迷: "是为了亲口向你道贺."
　　"是么? 原来如此...." 紫薇接过珐琅珠花,眼里氤氲着. 看着这只陪伴她走过许多人生精彩片段的近身饰物,不禁慨然: "明日过后,这姑娘家的头饰,我大概也没什么机会戴了. 可知,珠花上所留下令我不舍的,尽是宫中的许多回忆.... 有的,很美,有的.... 很...." 她撇过脸无法将话语继续,德兰听到轻幽的叹息声,却只见她在回过头后,故意将语调放得惬意: "今晚,就让我再戴它一回,也算是向那段青涩纯稚的少女生涯,做个正式的告别吧...."

　　妆台前,她缓缓坐下,颤抖的双手将珠花往髻侧一插,却偏偏怎么也放不妥贴. 不知是否因为心情太过郁闷,拆拆弄弄了好半天,竟没一次扦得满意. 一再地拉扯,终于还是缠缠绞绞地将发丝与花饰纠结了成一团.
　　紫薇心急起来,这一天的烦扰已让她快要无法承受,只听她低声细碎地埋怨着: "明月怎么还不来?" 德兰面前,她越是心慌意乱.

　　反手笨拙而吃力地困陷于发篦当中的窘态,加上与德兰之间说不清的隐痛郁结,顿时又让她恼湿了眼眶. 一股莫名的怨艾突然冲上心头,噙着泪水,紫薇愤愤拽过妆台上的小剪,一把就要除去那团烦乱.
　　德兰见状大吃一惊,连忙冲上前扯住她的手: "紫薇,你这是做什么?"
　　她突然哽咽起来,一语双关: "趁着牵绊还少,就割舍它了吧,省得将来剪不断理还乱...."
　　德兰心痛地提声问道: "如此轻易便割舍去么?" 紧扼着她的腕,他取下小剪,殷殷望着她,而她却只能躲着那双炽热的眸子,避开他灼烈的眼神.... 她如何能忘记,德兰曾经的付出?

　　许久,德兰松了手,轻叹一气: "还是让佳珲替您理出头绪,解开纠结吧...."
　　盈盈热泪自她灵动的双眼中滚落,紫薇抽泣起来,喃喃说道: "我好想我娘.... 如果她还在,怎会让我把自己弄成这般凌凌乱乱? 怎么忘了教我,她怎么忘了教我...."
　　紫薇的话仿佛一字一刃地划过德兰心头,她当真明白他的用心么?
　　细细替她顺开缠绞的发丝,他的手慌索起来.

　　只剩今夜了....
　　凌乱的不只有她,他何尝不是六神无主,方寸缭乱? 明日,她即是福家的少夫人,多么希望混乱的浊世就此静止,他的生命里从此独余她的芬芳与那一丝若有似无的情意.
　　造化弄人,此刻能为她所做的最后一件事,竟是除去因他而起的丝丝缕缕萦萦系系?
　　啜泣声将他自遐思里唤醒,这一番牵绊终究还是在他温柔的抚触中系解结开.

　　拭去泪水,才稍抚平了情绪,紫薇随意拢了拢发髻,起身便望向德兰.
　　舍不得她哭红了的双眼,忍着碎心的痛,他将珠花再度放入紫薇手中: "我已物归原主了,紫薇,祝福你.... 今后,永远幸福美满."
　　紧握珠花,又落下了泪,她如何能承受这泣血的祝福?
　　德兰深情一笑,轻轻揩去她的泪水: "新娘子怎么可以哭呢? 这么美的眼睛不该掉泪,会教人.... 心疼的...."

　　咬着唇,就怕心尖的颤抖泄露了隐衷,她一直想问,是不是,他是不是真的....
　　"别哭了.... 千里之外赶回来,竟惹得你如此伤心,岂不要让我内疚一辈子?" 他的笑,令人不忍再多看一眼.
　　紫薇心里有数,那句话,如果此刻不问,今生便再也没有机会问了.
　　德兰憨拙地哄抚着: "求你了好不好,请你笑一笑,就算是.... 为我笑一回,可以么?" 这话说的人心痛,却教听的人心酸. 见她依旧蹙眉吞声忍着情绪,千万的不舍简直就要将他的心绞出血来: "妳若再不笑一笑,我那要为你承受痛苦的誓言,倒真成了一场笑话...."

　　誓言?
　　她的誓言突然闪过耳际,在心头重重震出一悸,紫薇大骇,自己怎能有一丝的犹豫?
　　矜持而要强的肩膀瞬间垮了下来,眼目低垂,她落下了最后一滴泪. 罢了,事到如今,就算问出他的真心,又能如何? 掏出襟上的帕子,放在眼下吸去伤痛,她终于还是抬眼望向德兰: "兰二哥,谢谢你一直那么照顾我...." 话停半晌,紫薇勉强抿了抿嘴,总算是给了德兰一个笑意: "如果我娘还在,不知道,会不会....也喜欢你?"

　　德兰一怔,更加心痛,这代表什么,如果答案是肯定的,她会选择放弃尔康么? 不重要,这一点都不重要,他要的是她无所顾忌的感情,即便是因此遭到全天下人的痛恶,他亦坦然无惧. 见她哭得如此伤心,他明白,她没有勇气面对选择,抑或是,她已然做出选择?

　　放弃追问他的真心,她的泪水竟因而止息: "谢谢你来看我,兰二哥,谢谢你一直如此爱护我,谢谢你曾经...." 泪眼晶莹,她惨然一笑: "为我付出那么多.... 今晚,就让紫薇为您弹一曲,以记念我们之间的相识相知吧."
　　他忽然盛起她的手: "老佛爷的夹棍刑,没留下什么后遗症,你还能弹琴吧?"
　　见他仔细地检视着她的伤处,紫薇蓦然怔忪着,只觉得那双手厚实可靠,而她却无缘紧握住它们.

　　"德兰,你来了?"
　　尔康的声音,自门边传来. 二人同时望去,才发现他早已立于室内,想来是在那儿有一会儿的功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