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狐狸眠冢上》斯人笑

8、草药

　　大清早的，两人两狐就往山上出发了。

　　清明时节雨纷纷，这话果然是不错的。本就晨雾未散的山间，飘起这迷迷蒙蒙的雨，真是别一番惬意滋味。

　　百落在坟头住惯了，也因思念小书生的关系，总是贪恋些人间尘世光景，常常往村里、集市上转悠，都快忘了自己小时候是有多喜欢这山里青青翠翠的环境了。

　　这一路走着，竟忆起极幼时阿爹阿娘带着自己和妹妹在山间涧底玩耍的往事，心头一酸，有些恍惚。

　　“成名大哥，这山上倒也没什么珍奇，也就是最平常的一些草药，您若是感兴趣，我倒是可以指给您看看。不过呢，现在正是万物生长之时，也说不准这林间会不会长出些什么新鲜的东西。”既然说是来山上采草药，百华自然要展现出自己多年饱读药书以及混迹于山间多年的积淀，不让成名怀疑他们兄妹俩是做药材生意人家的后代。

　　与一心沉迷于人世气息的百落不同，百华这些年越发懒而喜静，常常爱独自一人回到翠林里的老家待一段时间。这山上的一草一木，她是时常关注，倒也能说得出些名堂。

　　而此刻的深山清幽，果然是“万物生长此时，皆清洁而明净，故谓之清明”的时节，连空气都是湿润而带着生机的。

　　百华这么欣赏着，未料今日运气奇佳，还真看到了稀奇的东西，忙急急地叫住在前头的成名，

　　“成名大哥，你看这儿！这儿居然有冥草！每隔十年才能长出一茬来的宝贝啊，成名大哥真是好运气，我在这山上也转的够熟悉了，却从没有遇到这样珍贵的东西呢！”

　　冥草，什么鬼东西？百落懒懒地瞥了一眼，却不敢相信地直了眼，哈！这货我居然认识！百落决定在成名面前表现一番，于是大声叫嚷道，

　　“啊啊啊，这个我也知道，娘在我和百华小的时候，给我们喝过这草风干后熬的汤，我觉得挺好喝的，这草茎嚼起来也是甜津津的，嘿嘿……”

　　一边说着一边拔了一株，就要往嘴里送了嚼着玩儿，但还没有说完，就挨了百华一脚。

　　百落“哎哟”一声，不满地瞪着百华，低声问，

　　“你踹我干嘛？这我记得啊！”

　　百华白眼一翻，快气晕了，“兄长，别再说话了，你已经捅大篓子了，不许多嘴了，待会儿看我指挥见机行事！”

　　言语间，成名闻声走了过来，看到百落手中冥草的一刹那，脸色大变，

　　“这草有毒，别放嘴里。”

　　百落不顾百华极力阻挠的眼神，不甘心地问，“哪有毒？我小时候明明吃过……”

　　成名的眼神有一瞬间深不可测，不过又立刻恢复正常了，百落一时分不清是不是自己眼花了，只听他面无表情地淡淡说道，

　　“我父亲就是因为误食这冥草而去世的。”

　　百落吓出了一身冷汗，百华丢过来一个“我告诉过你别作死”的眼神。

　　陈莘本来已经走到很前头了，见这边气氛不对，连忙赶过来，问发生了什么，

　　成名勉强挤出一丝笑，“百华姑娘发现这里有冥草。”

　　陈莘探头一看，果然没错，不觉惊叹，“百华姑娘好眼力，这草确实是个宝贝，捣碎后敷在各种伤口处都有奇效。而且十年长一株，真的是难得一见。然而冥草冥草，冥府之草，外敷尚可，食用后却会危及生命，要当心啊！”

　　百落悔不自知，真是捅了篓子，一咬牙还是为自己辩解几分，“果然我没能继承家父衣钵，分不清这些草草木木，之前定是认错了，有愧有愧。”

　　成名抬眼看他，并无言语。陈莘看着冥草笑逐颜开，他是习武之人，容易受伤，这回真是好运气。陈莘把这山上十年才长一茬的冥草全数割下，捆起放在药篓里背着。

　　不知为何，山上的雾散去了，雨却大了起来，这寻草药之行便草草结束。一行人回到成家宅子。百落见陈莘执意将他无比珍视的冥草的一大半都给了百华，还帮她放入药篓背回客房，突然觉着这个汉子到底对妹妹还是有些真情的。

　　心塞塞的百落更衣沐浴一番之后，坐在客房里无所事事，也不知道呆愣了多久，突然听见敲门声，

　　“落兄，方便我进来吗？”

　　小书生！百落一个激灵，扑到门口打开门，

　　只见成名正拿着一坛酒，端着俩酒杯，噙着笑看着他。

　　百落心神一颤，忙忙让成名进来，

　　“成名大哥，你这是……”

　　“噢，没什么，今天下雨淋着了，担心落兄沾了寒气。我带了自家酿的酒，想与落兄去去寒气，也顺便与落兄聊聊天儿。把酒言欢，言无不尽！”

　　百落见了酒，就跟百华见了鸡大腿一样，哪里有推辞的道理！

　　“成兄快请进！”

　　成名放下酒坛，给酒杯斟上酒，然后举杯对百落笑吟吟地说，

　　“请容我先替陈兄申辩一下，陈兄与我说了，他对令妹的心意是实在的，并不存坏心，还请您放心。”

　　“哦……”百落闷了一杯酒。

　　“还有，虽说陈兄在京城有定过一门亲事……”

　　“哦……”百落又闷了一杯酒。

　　“然而陈兄说，那是指腹为婚的娃娃亲，他定是要把他退了的……”

　　“哦……”百落继续闷酒。

　　“陈兄说，他觉得此生能遇到令妹，真的是莫大的荣幸，还望您能理解……”

　　百落觉得这话题不能再继续下去了，他放下酒杯，郑重地说，

　　“不用多说了，我能理解。百华虽说是我妹妹，她想跟谁在一起，我自然是管不着的。还望替我转告陈兄，我只盼他能好好待我妹妹。”

　　成名颔首，“如此甚好。过几日，我要与陈兄一道回一趟京城，办些事情，顺便置办些物品，好回来重振家业。不知落兄与令妹可有兴趣一同前往？在槐远村这附近呆着若有些闷的话，放几日到京城散散心，不知落兄可愿意？陈兄家在京城做生意，行程自会由我们安排好……”

　　百落几杯酒下肚已经有些微醺，小书生说什么，他都觉得是对的，“行！去！我替我妹妹答应下了。”

　　成名赞道，“落兄，您与令妹关系真是好的让人羡慕。”

　　这瞬间戳痛了提不得往事的百落的心，让他回忆起阿爹阿娘刚离家时那段日子的辛酸，“是啊，没办法，阿爹阿娘离家以后，家里只有我跟阿妹，我们相依为命呢。”

　　“怎么，落兄的爹娘经常不在家吗？”成名有些兴趣。

　　“啊，岂止是经常不在家，十年前他们离开家之后，简直是对我们不闻不问。我不明白，别家的爹娘都很疼爱子女，为什么我的命如此不好。爹娘经常不在，让我都觉得我并没有爹娘。”百落平日里又淘气又嘴贱，想起阿爹阿娘还是孩子气地会眼圈一红。

　　成名怜惜地看着这个比自己小了四岁的小大人，劝道，“阿爹阿娘至少还在世，他们自然会想着你，即使有别的事情耽搁着，终归心里是有你们的。我爹娘早年去世之后，我一直很难过。我甚至想过，若是他们还在世，还好好的活着，即使再也认不得我了，我也是幸福的。至少我知道曾经爱着我关心我的人，现在还在这个世界上好好活着。”

　　这是什么逻辑？百落迷糊了，“活着但是忘记了我和带着回忆离开了我，难道不是一样的吗？唉，成名大哥，你把我搞糊涂了。我要是喜欢什么人，在乎什么人，我可不希望他忘了我。要是忘了我，我一个人守着那些回忆，那才叫孤单，我才不要。”

　　“哈哈哈，好，好，不要。来，别说这么伤感的事情了，喝一杯！”

　　“这酒真的不错，”百落喝得甚是开怀，“成名大哥，您不但书念得好，会看药材，还会酿酒，真的是好多才华啊！”

　　“其实我从小原本不愿意念书，总爱舞枪弄棒的，后来阿爹去了，我才开始进家里的书房，好好念书。”成名眼波一转，“后来我去了京城，回来后，发现了件奇怪的事情。”

　　百落来了兴趣，带着懒懒的醉意问，“哦？什么奇怪的事情？愿闻其详！”

　　“我啊，发现这书房与外面被挖了个通道，房里却没有丢过什么东西。而且呢，每年我回来，都感觉得到这房间里面有狐狸的气息，想来是只有才华爱读书的小狐妖。”

　　百落已经喝糊涂了，咕哝道，“什么狐妖，多不好听，叫狐仙多好……”

　　成名假装没有听见，继续给百落的酒杯满上。

　　半坛酒下肚，已经晕头转向的百落问刚有几丝醉意的小书生，“小书生，这酒里有什么啊，为什么我头这么晕……”

　　成名看了一眼百落，淡淡一笑，“没什么，一点雄黄而已。落兄你醉了，我叫成名，不叫小书生。”

　　“恩……”百落皱起了眉头，“雄黄”这个词语怎么听起来那么耳熟，用游离的狐思在脑海里搜寻一轮，记得了临走前看的《修仙宝典》：“狐类化为人形时，最忌雄黄……”

　　完了！喝大发了！要出狐命了！

　　百落脑子里响了一声炸雷，他拼命想爬起身，却被酒劲压倒了。

　　头越发沉，意识也飘飘忽忽，在往前栽倒在桌上陷入酣睡前，他隐隐约约听见头顶上方传来小书生温柔且含着笑意的低语声，

　　“果然如我所料，你就是我救下的那只小狐狸。没想到，现在都会幻作人形了。百落，百落，长得怪可爱的，这名字也真是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