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狐狸眠冢上》斯人笑

2、坟茔

　　百落和百华的家安在坟茔边。这事儿对人族听上去没什么大不了，因为似乎狐类都是住在土穴草洞这样的地方。然而，愚民不知，那些都是占狐类绝大部分比例的平民狐啊！往往都是寿命长长短短七八年间，醉生梦死一辈子的那种。一般来说，像百落家这样出身的狐族，是不会落到住在坟头这样凄楚的田地的。这便又从侧面反映了百落和百华的爹娘是一对多么缺心眼傻乎乎的鸳鸯夫妻，就这样完全不计后果地抛下无辜的孩子，逍遥仙儿似的比翼双*飞了。

　　可以想象的出，当年被爹娘抛下后，百落和百华过了一段有多么惨的生活。爹娘走后，原本住在翠林深处锦绣之地的百落很快惊恐地发现家里的存粮被消耗完了。由于百落和百华的境界还没有修炼到某种可以以竹子为主食的萌宠的境界，在百华饿的直哭的情况下，作为兄长的百落忍着肚饿强打精神出门找食。

　　恰值清明，山南山北到处都是忙于上坟祭扫的人群，各个坟前都摆放着各色酒菜，点着烟，焚烧的纸灰像白色的蝴蝶在山间到处飞舞，随着一并飞舞的还有百落久违的食物香气。循着香气，饥肠辘辘的百落寻觅到了坟地。

　　就是在这段觅食的路上，百落初遇见了那个让他日后魂牵梦萦的小书生。其实小书生不叫小书生，但是见到他的第一眼，百落就觉得他清澈的像支诗经四绝，便悄悄给他起了个小书生的昵称。

　　小书生，小书生，眉间眼底英气现，腹有诗书华采生。

　　其实，百落的记性并不太好，譬如他到现在都记不住幻成人形后的吃什么会原形毕露，因此每次幻作人形后就干脆故作矜持不吃东西了。然而百落表示其他任何事情可以忘记，但对这次邂逅，自信绝对不会忘。不过至于在百落大脑的添油加醋美颜磨皮之后发布的这次初遇回忆，到底和史实有多大差别，百落就不关心了。

　　据百落回忆，他当时循着香味一路往山上赶，坟地最边上是一座新坟，新坟前有穿着白色孝服的人影一晃而过，谨慎的百落匆匆钻入坟旁的土堆堆里，却忍不住好奇地微觑着眼，正看见那清落落的小书生，蹙着眉对着坟头磕头。

　　一下，两下，三下……

　　百落有点恍惚，小书生的容颜清秀，有点悲伤，却克制的很好，身边的妇人早已哭成个泪人瘫倒在地，被身边人搀扶起，旁侧的人俯身与小书生低语几句后，便将妇人带往了山下。新坟前除小书生以外的人渐渐散去了。小书生磕完头，一个人跪在坟头晌久，一动不动，一声不吭，好像时间静止了一般。

　　眼见着天色将晚，这厢痴痴看着小书生的百落却根据自己腹部的饥饿感感知到了时间的流逝，而坟头食物的香味太诱人，百落觉得口中津液滋生，却无法果腹，不觉低声哀怨地悲鸣出声。

　　听见狐鸣的小书生身体轻微一颤，可能意识到了天色已晚，喃喃道，

　　“日落狐狸眠冢上，夜归儿女笑灯前。
　　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

　　这是什么鬼？快要饿晕的百落表示完全听不明白。

　　实际上，百落文学素养低到一塌糊涂，连最简单的“鹅鹅鹅”还有“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在他面前也要愧对“耳熟能详”四个字了。总之，比起“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的百华，百落的境界已经差的不知道哪里去了。

　　更让人难以启齿的是，百落和百华两兄妹的姓名就是这个毫无知识水准的大哥起的。

　　当时百落刚会幻作人形，决计要起个人名，听说世间有个《百家姓》，是姓氏的合集，百落一拍大腿，就姓《百家姓》的第一个字“百”吧！肯定没错。名字嘛，是百落打算起名儿那天恰恰经过村里的学堂，那教书先生教学生们念“落红不是无情物……”可怜的教书先生发音不太标准，无知的百落对诗句的记忆力也不太好，纵然回家的路上一直反反复复默念这句，无奈一进家门可爱的妹妹扑上来抢他手里的美味，等回过神来已经只记得前面两个字模模糊糊是“落华”，便煞有介事的拆了开来，给自己取名“百落”，给妹妹取名“百华”，听起来文绉绉的。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百落万万没想到，后来百华饱读诗书成为了一代狐族才女。幡然醒悟自己被骗了的百华，对当年百落给自己起名极端潦草的行径多次表示了极大的不满，但名字叫惯了，也不愿意改，只是经常拿这件事情作为经典奚落百落无才无艺罢了，这些都是后话了。

　　当时，小书生说完这句话后，就站起身来抖落膝上的灰尘，叹口气默默离开了。

　　百落一瞅见小书生的身影隐没在阴影中，就迫不及待的以离弦之箭速冲到坟头大快朵颐。吃的差不多了，想起家里嗷嗷待哺的妹妹，沉思良久，将所有剩余的肉块全部含到嘴里，还尽力叼起了最后一根鸡大腿。享受着饱腹感的百落无比幸福，要不是吃的太撑导致体重下降，他走着路都飘起来了。

　　刚离开坟头十步开外，突然听见身后有响声，回头一看差点吓坏，小书生原来并没有下山。不管怎样，他又折回来了，恰巧撞见这一地狼藉，深深叹了口气，俯下身开始整理碗筷。

　　暗处的百落略有点愧疚地把自己团在灌木丛里，却一点也没有放松叼着嘴上鸡大腿的力度。耳边晚风带过小书生在坟头的轻言慢语，

　　“阿爹，你还记得你教名儿的诗吗，日落狐狸眠冢上，夜归儿女笑灯前。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
　　“黄昏时，静寂的坟场一片荒凉，独有狐狸躺在坟上睡觉，夜晚，上坟归来的儿女们在灯前欢声笑语。因此，人活着时有酒就应当饮，有福就应该享。人死之后，儿女们到坟前祭祀的酒哪有一滴流到过阴间呢？”
　　“阿爹，我想你。我知道阿爹也会想名儿，名儿会常常过来看你的。”
　　……

　　小书生絮絮叨叨，百落在灌木丛里屏气凝神的听。

　　“日落狐狸眠冢上”啊。文盲百落把这句话记得清清楚楚。

　　总之，历来无知而愚昧的百落之所以能奇迹般地记住这句根本没有名气的诗，真多亏了小书生的无心讲解。

　　后来的事情嘛是这样的，百落回去后，就以有鸡大腿吃为诱饵，带着百华将家迁到了坟茔边。所以住在坟边这事儿说白了其实不是不得已而为之，而是百落的私心。阿爹的坟在这里，小书生一定会常常来看吧。

　　狐族都懒得走亲戚，这是真事儿，然而百落家德高望重的长辈们倒还是挺关注自个儿晚辈的生活光景的，因此隔上两三年会托信鸽来传信儿例行慰问一番，譬如住在哪里啊、日子过得如何啊、小辈们要不要招亲家啊、观梦修仙进行的如何啦等等诸如此类。

　　好强而有骨气的百落一向不愿意示弱，也不愿意长辈怪罪自己毫无责任心的爹娘，因此每次都答自己住在高堂庙宇里，附近居民常来烧香献食。其实倒也没有扯多大谎，只是夸张了一点罢了。头脑简单思维纯良的狐家长辈们一点儿也没有起疑心，常在回信中勉励后生“居庙堂之高不得弃谦卑之心”，百落和百华私下里均表示懒得理这一群没有下过庙堂之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