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狐狸眠冢上》斯人笑

1、狐家

　　白茫茫的雪原上，红毛的狐狸如火焰般耀眼，懒懒地团在银树下，看着前方一个白色的身影敏捷地在雪地上奔跑，由远及近。白狐到了红狐跟前，两只前爪着地，径直向后坐了下来，气息还没有喘匀，睁着乌黑溜溜的两只大眼睛，带着几分喜气地看着红狐，红狐摇摇的直起身来，慢慢地靠近，隐约能听见白狐急促的呼吸声……

　　“啊呸！”伴随着这大嗓门的唾弃声，一个清脆的耳光响起。

　　猝不及防挨了一巴掌的百落，美梦被无情击破，立刻跳将起来，惊魂未定地嚷道，“谁！”

　　“我！”面前站着的正是一只白狐，然而这只的瞳色是好看的银色，而且体型也比梦里那只娇小的多。白狐美目圆睁，流露出丝毫没有打算掩饰的嫌弃与鄙夷。

　　百落叹了口气，懊丧地躺了回去。然而白狐显然没有打算就这样算了。

　　“兄长，你怎么能如此大逆不道，虽然妹妹我确实长的美艳不可方物，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国色天香乃至方圆百里的狐族其余美人皆失色，可我是你的亲妹妹啊！虎毒不食子，狐色不贪妹啊！”白狐坐在百落身侧，煞有介事地声泪俱下，一边装腔作势地用美丽的小爪子抓住心口，一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诉说亲兄的罪状。

　　见她演戏演的丝毫没有消停的迹象，百落极其不耐烦地嚷道，“啊喂，我说百华，你可闹够了没有？差不多得了啊！你知道你犯了几桩错吗？没得到兄长允许，私自闯入，打扰兄长休息，这是罪状一；其二，没有得到兄长允许，私自用观梦的招数，窥探兄长梦境；其三，居然敢刮你兄长的耳光，简直不把长幼有序的礼教放在心上，成何体统！最后，你不要那么自恋好不好？我梦见的那只白狐，那跟你一点儿也不像好嘛！你那观梦的三脚猫儿功夫，真给我们狐家丢脸……”

　　百华见势不妙，悻悻然停止了演戏，“嘿嘿”干笑两声，眼珠儿咕噜一转，立刻换上了娇媚的嗲声，“兄长~华儿知错了，华儿知道自己观梦水平不足，这不是特意儿找您请你提点嘛~”

　　百落对天翻了个白眼，慢吞吞地再次坐起身来，瞧了一眼自己这个让人不省心的妹妹，咬牙切齿不能发作，只得做罢。百落只得这一个亲姊妹，平日是捧在手里，最为上心，不幸的是这妹妹别的不会，倒是无师自通恃宠而骄之道。

　　百落和百华的爹娘都出自大户狐家，这联姻下来，贵气和美貌都遗传给了百华，而可怜的百落似乎在各方面都处于劣势。百华有一身无可挑剔的纯白毛皮，又是难得的银瞳美目，是闻名狐族的美人，百落更是多担待了些警惕，省的周边不三不四的野狐前来骚扰，真是处处操碎了心。至于百落自己，是普普通通的红狐，毛色也不太纯净，夹着黄棕色的杂毛。

　　百落胸口有一簇五瓣花形状的白毛，是之前为了护着百华受的伤疤长好后留下的。

　　那一次百华淘气，叼回附近林子里孩童玩耍剩下的炮仗回来，在路上拖着摩擦，“跐溜”一声就给划着了，吓得百华都僵住了。远远被百落听见了声响，匆匆奔来一看，吓得跳起四条腿就拼命跑过来，奋不顾身地扑在了即将炸伤百华的炮仗上，万幸炮仗之前应该沾过水，硬是只弱弱炸了一小声，烧了百落胸口一撮毛，并无大碍。倒是百华吓了个半死，嚎啕大哭扑在百落身上，嚎着“兄长不要吓华儿！兄长要是出事了我也不活了！呜呜呜！”那因心疼兄长而落的眼泪扑簌簌的一串一串，简直让天地鬼神为之动容。

　　百华因此事，各种淘气胡闹也确实消停了十天半个月，然而等后来百落的伤养好了，百华又我行我素了。百落总是用这事儿来数落妹妹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坏脾气，百华一句话就给兄长噎了回去“本来也不是我的伤疤，我就没疼过”，气的百落直跺脚。不过兄妹二人相依为命这么多年，拌嘴归拌嘴，关系倒是好的没话说。

　　说来奇怪，方圆百里的别家狐长辈都儿女心重，一心扑在教导子女身上，然而百落和百华的阿爹阿娘却是完全没有儿女心，狐家祖上传下来的观梦修仙的宝典，他们也不太愿意花心思修炼，愣是豪爽地扔给了当时其实还乳臭未干的百落，然后就抛下这一双儿女，结伴游山玩水云游四方去了。留下还没缓过神来的百落，和嗷嗷待哺的百华。

　　狐族本来就不太喜欢走亲戚，一般来说都是各自组建小家庭生活，各家遭遇什么劫难，也基本上是各家自己解决。可怜的百落也就比百华大不到一岁狐龄，却要担负起长兄为父的重任，这些年来也是实打实吃足了苦头。每每和旁人提起这段辛酸往事，百落能分分钟发自肺腑地嚎啕大哭。

　　如今又一度春暖花开，离爹娘抛下这兄妹也过去了十个年头。十六岁的百落，十五岁的百华，都是俏当当的年纪，放在别家，狐爹娘肯定早就巴巴的开始张罗儿女亲事了。百落和百华没有这样尽职尽责的爹娘，倒也落得个自在。然而这情窦初开的年纪，狐儿狐女还是免不了情窦初开一番。

　　这边百落想着往事发呆，百华忍不住推了他一把，提醒道：“嗳，别尽发呆了，做个梦梦里面都全是雪地银树什么的，我看你是睡太多发呆太久，把日子过糊涂了，这可都快清明了呢！”

　　清明啊。

　　肚里并没有什么墨水、平日里跟文绉绉完全沾不上边的百落突然想起了曾经听小书生念过的几句诗。

　　“日落狐狸眠冢上，夜归儿女笑灯前。
　　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

　　看来，自己的日子真的过糊涂了呢，怎么就不断记起那些往事。

　　清明清明又清明，坟头散落纸花烟。小狐狸在坟旁的土堆堆里微觑着眼，看见那清落落的小书生，蹙着眉对着坟头磕头。

　　一下，两下，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