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阶梯[上]》陌**草

26、（8）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日子都是在风平浪静中度过。
　　调香工作进展得很顺利，眼见着就要大功告成。白羽还特别邀请了风靡巴黎的设计大师奥利弗．罗斯伯特先生担纲设计“水晶之恋”系列的瓶形。
　　五款辅推香水采用单一的花香型，头香，体香，基香一致，分别以玫瑰，蔷薇，桔梗，紫藤和星辰花的香味为主。而这几种花也是当年她与华译彬热恋时他送给她的花。她给这五款香水起了一个相同的名字——光阴的味道。并在后面冠上１号，２号，３号，４号，５号以示区分。
　　然而，为主打香水命名却消耗掉了白羽不少脑细胞。无数个名字在脑海里闪现，诸如“梦幻”，“美妙瞬间”，“甜蜜自述”，“情感烙印”，“吸引”，“活力”……但没有一个令她完全满意。
　　不是太刻板，就是太庸俗。
　　倒是陈薇薇一语惊醒了梦中人，“何必再挖空心思去想名字，就叫‘水晶之恋’不好吗？”

　　“水晶之恋”的香型属于混合花香型，拥有三层各异的动态香味层。
　　第一层香味——头香，混合着水仙，含羞草，橘，橙花油，醋栗酒的气息，清淡，朦胧，诱人。
　　就像你与我初次见面时，薄薄的纱帐隔在我们之间，朦胧着我们的双眼，但我们仍彼此心笙触动，默默含情。
　　第二层香味——体香，充斥着玫瑰，茉莉，晚香玉，铃兰，依兰，当归的香气，浓郁，饱满，醉人。
　　当你与我热恋时，浓烈炽热的情怀尽情地释放，紧紧地将我们包围，我们辨不清方向，却甘愿永远沉溺。
　　第三层香味——基香，蕴含着檀香，广藿香，鸢尾，麝香的味道，悠久，绵长，深刻。
　　即使最终逃不掉分离的命运，但那份爱却成为了心中最深刻的烙印，一千遍回首，一千遍感动。
　　每一层香味中都飘溢出一缕淡淡的甜味，因为，无论是相遇，热恋，还是分别，那份纯真的爱永远都是甜蜜而美妙的。

　　在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之下，明翠和陈薇薇一再追问白羽的灵感从何而来，为什么在回了一趟家乡之后一切就都迎刃而解了？但白羽只字不提。
　　这是她心中的一个秘密，无法喧之于口的秘密。

　　这天中午，西门清云有他母亲的照料，白羽放心大胆地约了明翠一起去员工餐厅吃饭。
　　两人挑了一个挨着窗户，远离众人的位置坐下。
　　饭间，她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无意中就把话题绕到了华译头上。
　　明翠叹了一口气，说道，“有时候我真想不透他，明知道自己身体不好，还偏要像台机器一样运转个不停。上次从香料厂回来后，他的胃病又复发了，这段时间吃的胃药恐怕比吃的饭还多。每回陪他去见客户，我都是提心吊胆的，生怕他会倒下来。”
　　白羽举着筷子的手在半空中微微一滞，动作缓下来，“你没有劝他多休息？”眉头已不自觉地皱起。
　　明翠撇嘴，“他哪里肯听我的劝？”偷瞄了一眼白羽，又试探着问，“要不，你去劝劝他？”
　　白羽微怔，抬眼盯了明翠半晌，沉着脸说，“这话你应该去对他太太说。”
　　那天虽然听到他在电话里说要离婚，但这么久了一点消息也没有。以他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离婚应该算得上是一件轰动人心的大事吧。如果真要离，媒体肯定早就炒得沸沸扬扬了，怎会一点动静也无？
　　所以，大概也只是说说罢了。哪对夫妻不是床头打架床尾和，闹了点别扭就要离婚，岂不是把婚姻当儿戏？
　　再说，那天他言明了要重新追求她，还用了那样斩钉截铁，不容商量的口吻，连她都信以为真了，但他却并未采取什么实际行动，只是每天早晨都会送上一大捧红玫瑰而已。
　　这样就算追求？
　　她的脸上露出些许嘲意，心下却是一沉。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竟对他的“重新追求”有了期待？
　　为什么他没有离婚，没有正大光明来追求她，会令她产生一种莫名的失落感？
　　她被自己的这种心思吓了一跳，心中大呼不妙。
　　她，白羽，绝对不能和夏苡彤走上同一条路——爱上他的路，被他抛弃的路。

　　当“太太”这两个字传入耳朵里时，明翠却不以为意地笑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华译彬和他那个太太实际上是“貌合神离”，她甚至还有些怀疑，是不是他太太造就了他这个工作狂？
　　同他共事三年，他哪一天不是从早忙碌到晚？身体都累垮了，还是一刻也不肯歇息，好像不把自己折磨到死就誓不罢休似的，有时连她这个局外人见了都觉得痛心。如果他和许雅柔真是外界所传闻的“恩爱夫妻”，“神仙眷侣”，那么，许雅柔会放任他这样糟践自己的身体？

　　刚想说什么，就有人在她们身边坐下了。
　　秦枫将盛满饭菜的托盘摆正，微微一笑，问道，“会不会妨碍你们？”
　　“怎么会？”明翠开起玩笑，“难得两位大人物能在百忙之中抽出空来与我们共进午餐。”
　　尤其是华译彬。在她印象中，吃饭对他来说就是一件可有可无的事，陪他参加过无数个大大小小的饭局，他动筷子的频率极低。过去也从未见他涉足过这个食堂，他的午餐都是由专人配送的。
　　秦枫瞥了白羽一眼，用半真半假的语气调侃道，“再大的人物都愿意为了美人而放弃江山，更何况我们两个？能与二位美女共进午餐，是我们莫大的荣幸。”
　　语毕，自己先笑起来。
　　气氛活跃了不少。
　　倒是白羽有些诧异，不禁转头看他，他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油腔滑调？
　　以前她和华译彬在一起时，他可是很少给她好脸色看，至于这种恭维的话，更是一句也没说过。如今竟说得这样顺口？
　　华译彬就坐在斜对面，转头时她的目光刚好扫过他。
　　气色果然很差，一张脸刷白。
　　不知不觉中，酸涩又涨满了她的胸口。

　　秦枫开始大口大口地吃菜吃饭，颇有些狼吞虎咽的样子，却也不失礼。不到一会儿，面前的几座小山就被铲平了。
　　反观华译彬，动作极其斯文，缓慢，饭菜几乎没怎么动，连山峰都还在。
　　白羽一边偷偷地观察着他，一边慢条斯理地嚼着香菇，忽然觉得味同嚼蜡，索然无味，索性就放下了筷子。
　　明翠望了一眼她托盘里剩下的饭菜，挑眉道，“吃这么少就饱了？”
　　白羽搪塞道，“减肥。”真是个超级烂的理由，她暗想。
　　秦枫狐疑地上下打量她一番，“你还需要减肥？”
　　盛夏已至，白羽穿一条白色的及膝连衣裙，简单大方的款式，称得身段愈加苗条。
　　“准确地说是保持身材。女人一过二十五就要特别注意饮食，每餐吃得六七分饱就行，不然会发胖的。”白羽振振有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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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个过程中，华译彬一言未发，只是偶尔看她一眼，神情复杂。

　　一回到办公室，华译彬就冲进洗手间，呕了个天翻地覆。
　　他浇了几捧凉水在自己脸上，抬起头注视着镜子中的自己，细细密密的水珠从惨白的脸上滚落，他忽然失笑。
　　华译彬，镜子里那个人是你吗？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狼狈不堪？

　　对于离婚，许雅柔也不再抗拒，甚至表现得异常合作。她开出了一个条件：只要他将名下百分之十二的股份转让给她父亲，并且把总经理的位置让给秦枫，她就立刻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
　　其实并非舍不得那百分之十二的股份。海汐总经理这个头衔压在他头上三年了，他已经累得筋疲力尽，与其与许严正一帮人勾心斗角，倒不如另起炉灶。但是，如果将那百分之十二的股份转让出去，那么，许严正就持有了百分之三十的股份，成为了海汐最大的股东。
　　到时候后果就不堪设想。不仅华家人会遭殃，很多无辜的人也会受到牵连。
　　目前华家拥有的股份比许家多，在一定程度上制肘了许严正势力的扩张，让他不能为所欲为。
　　一旦他掌握了更多的股份，就会利用手中的权力翻云覆雨。先是与“倒许派”联合起来将他这个总经理弹劾掉，再使出各种狠招排挤持股量较少的“倒华派”——曾经与华启山一同打天下的老前辈，到时候华启山孤掌难鸣，而秦枫，即使当上总经理，也只是个傀儡。
　　海汐将彻底改朝换代。
　　华家人从此以后就要寄居在许家的屋檐下过日子。

　　双手死死地撑住台面，他深深地低下了头。
　　但如果不离婚，他凭什么追回彤？凭什么带给她幸福？

　　傍晚，白羽去医院探望西门清云，在住院部楼下碰见了水野西子，她刚好从西门清云那里出来。
　　“人逢喜事精神爽”这句话充分映射在了水野西子身上。她的“冷艳佳人”已经上市，目前娇韵公司正大张旗鼓地在各大媒体上做广告极力宣传，据说反应热烈。他们还特别聘请了一位世界名模作为“冷艳佳人”的形象代言人。每晚的黄金时段，电视机的屏幕上总会出现一副经典的画面——一位穿着紫色丝绸极地长裙的冷艳佳人在红色的地毯上款款前行，身形凹凸有致，性感魅惑。
　　那棱角分明的脸，高挑的眉，浓密卷曲的睫毛，勾人心魄的眼睛，高挺精致的鼻梁，亮紫色的唇，无一不张扬着她的冷艳。
　　她优雅地抬起右臂，纤美的指尖轻轻地托住“冷艳佳人”——瓶身似一个婀娜多姿的女子的酮体。

　　而水野西子此时看起来也格外光艳照人，丝毫不比那位模特逊色。一朵朵美丽的笑容盛放在她年轻姣好的脸庞上，比夏季的阳光还要灿烂耀眼。
　　两人并排着在楼侧树荫下的长椅里坐下，中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

　　白羽看着那张被棕红色卷发遮住了一部分的漂亮侧脸，问，“西子，我们只能这样吗？”
　　她实在想不通，女人之间的友谊为什么会如此脆弱？与自己相交多年，同甘共苦的朋友，仅仅因为一个男人，就在一夕之间与她反目成仇。
　　水野西子弯起明艳的红唇，目光落在前方，“不然还能怎样？”她缓缓地反问。
　　一时无言以对，白羽低下头盯住了自己的手指。金灿灿的阳光从树叶的缝隙漏下来，映得白皙纤长的手指晶莹剔透，却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少顷，水野西子再次开口，“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吗？”
　　心口微微一滞，白羽紧抿着唇，等待着她接下来的话。
　　“虚伪。”她嘴唇微启，轻轻吐出这两个字。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扎了一下，白羽猛地抬头，惊讶地望着她。
　　理由可以有千千万万种，而她，单单挑中了这一种——令白羽始料不及的一种。
　　她扬唇冷笑，望向白羽的目光中交织着深重的怨和恨，“我说你虚伪。明明心里爱的人是华译彬，却偏偏要装出一副与他苦大仇深的样子；明明不爱陈思瀚，却偏偏对他若即若离，让他想放又放不下，让我一点机会也没有！”
　　“西子，我和思瀚不是你想得那样！”白羽试图解释。
　　“够了！”水野西子霍地站起来，目光如刀，“你以为我还会听信你的花言巧语吗？这样的话你说了不下十次，我早就听腻了！不要再对我说你们只是单纯的是师兄妹关系，不要再对我说他不接受我是因为他心里有别的女人，那个女人已经死了那么多年，如果他心里有别的女人，那个女人只可能是你！”
　　“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他对你的感情，如果他不爱你，这六年来会不计代价地陪伴着你？如果他不爱你，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我的心意？如果他不爱你，你以为你心里装着别的男人也能够把他牢牢捆绑住？”
　　水野西子一股脑将自己心中的怨怒倾倒出来，令白羽完全没有反击的余地。
　　甚至还没来得及完全消化掉她的话，她就又开口了，“白羽，同时操纵着三个男人的命运，这样的感觉是不是很美妙？一个躺在医院里盼星星盼月亮地等你，一个以师兄的名义无怨无悔地守护着你，还有一个冒着狂风暴雨站在长城上守望你，你凭什么这么得天独厚，让三个男人都为你痴痴颠颠的？”
　　仿佛一个晴天霹雳劈到头上，所有的思绪瞬间被炸得七零八落，白羽蓦地僵住，喉咙发颤，“你说……谁……在长城上？”
　　水野西子不理会她的问话，继续说道，“我真后悔那天把他从长城上拉下去，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如果那天我对他不闻不问，任他在那里自生自灭，他会不会被雷电劈死？如果他死了，你会怎么样？你会不会后悔？会不会心痛？会不会掉眼泪？”
　　望着对面那张被嘲讽的笑撕扯的脸，白羽的心绞痛起来，一阵比一阵厉害。
　　原来那天他去了长城？他是怎么上去的？

　　她并不知道，其实那天他并没有攀到最高处，只是乘缆车到了第四个烽火台。
　　而水野西子本来是想在长城上看日落，岂料日落还没看完，狂风暴雨就夹杂着雷鸣闪电来了，于是她只好同其他游人一起逃难。当时天色昏暗，眼前一片混沌，污浊，所有的人都慌不择路，下行至第四个烽火台时，不知是谁在后面推了一把，她就身不由己地撞上一个人。
　　抬头一看，居然是华译彬。

　　水野西子满意地冷笑一声，别开脸，语锋一转，“不过你不用担心，他不知道你还爱着他，因为我告诉他你爱上了陈思瀚，我告诉他自从你六年前与陈思瀚一起去法国后，你们就相亲相爱了。”
　　“……”
　　“你想不想知道，他听后是什么反应？”
　　“……”
　　原来如此。
　　难怪华译彬会知道当年他是和陈思瀚一起去了法国，难怪那晚他会那样质问她。

　　水野西子绕着呆怔的白羽走了一圈，冷冷地说，“因为你伤害了我，所以我要伤害你最爱的人来报复你，只有这样，才能够让你痛到极致。”

　　水野西子已经离开很久了，但白羽仍站在原地，纹丝不动，如一尊被风化的石头。
　　她的话就像是旋风，一阵又一阵在白羽耳边徘徊，呼啸。

　　楼后面是一大片的绿油油的草坪，草坪尽头是一排银杏树，青绿的叶片在落日的余晖下泛出碎金子一般的光芒。
　　白羽神思惘然地推着西门清云朝那边走过去。
　　方才西门清雪推他出来散步，正好撞见了在楼下发呆的她，于是就毫不犹豫地把他托付给她了。

　　银杏树下。
　　一阵燥热的夏风拂过，银杏叶片旋转着落下，其中有一两片，轻轻地覆在了白羽的肩头。
　　她捡起一片，举到眼前，深深地凝望着。
　　透过这枚叶片，她望进了另外一个世界。

　　那年秋季的午后，她和华译彬偎依着躺在银杏树下的草地上。
　　秋风轻轻地吹，叶片静静地落。
　　她拾起一枚落在身上的叶片，凑到眼前仔细端详了片刻，说道，“彬，银杏叶的形状好像一颗心！”
　　华译彬也拾起一枚身上的叶片，转过头，清澈如水的眼睛看着她，温情脉脉地说，“那我把我的心交给你。”然后将叶片轻轻地放在了她心口上。
　　她甜甜地笑，模仿着他的样子，也将自己手中的叶片放在他心口上。末了，还学着古时候的酸文人深情款款地咏了一句诗，“将我心，换你心，始知相忆深。”
　　咏完之后，捧腹大笑。
　　华译彬伸手揽住她的腰，“傻瓜！”笑意直达眼角眉梢。

　　“羽，你怎么了？”见她一直发愣，坐在轮椅上的西门清云拉了拉她的手臂。
　　但她回不过神来，她的思绪停留在了那年秋季的午后，那棵属于她和华译彬的银杏树下。

　　青绿的叶片铺了一地，行人杂乱的脚步踏在上面，发出沙沙的碎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