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浮生》牧学渣

7、村庄日记７

　　第二天，为了泄愤以及安慰自己那点仅剩不多的可怜的自尊心，郑德早早就背着心爱的大刀进了山，他决定今天一天就在山里度过，什么时候血槽满了什么时候再滚回来。
　　小玉和无双姐弟几个蹲了一个时辰马步，又练习了之前郑德教的东西，几个小东西开始觉得百无聊赖起来。
　　“真没劲。”阿福嘟囔道，“这个拳法我都学会了！德子叔明明说今天要教新的，结果又跑了！”
　　“德子叔说了，他要进山打几只野味回来预备过冬呢。”薇薇反驳，“准备过冬这可是大事儿！”她才不会说今天不用学功夫简直高兴得不要不要的好吗！她都好久没去河里抓鱼了！
　　“切，这才刚入秋，离过冬还早。”阿福不屑，“我觉得德子叔昨天被阿姐丢出了所以不开心了！”不得不说，阿福你真相了。
　　无双还是老老实实在一边继续蹲马步，不做声。
　　小玉虽然打定了决心要学功夫，但到底是小孩子心性，眼下又没人看着，不觉也动了出去玩的念头。
　　“要不……我们出去玩一会？”小玉建议道。
　　“好啊！”薇薇第一个响应，“昨个儿水生哥还说我们好久没去抓鱼了，河里的小鱼可都长大了！”
　　“还是不去了吧……”阿福犹豫道，“德子叔让我们在这练习呢……”
　　薇薇白了他一眼：“那你在这练习呗，我们去，回头给你带一口焖鱼汤。阿姐阿姐，我们走！”
　　唐无双表示我没意见。
　　小玉也觉得他应该和无双多出去走走增进感情。
　　于是三人达成一致，今天放假一天，功夫么，明天继续，来日方长，不是么？
　　眼看着三个人真的走了，撇下自己一个人，阿福看看空荡荡的院子，有种被组织抛弃的伤感，嗷地一声也窜了出去：“你们等等我！”
　　铁三角组合又开始上树掏鸟窝下河抓小鱼。

　　临近晌午，小屁孩儿觉得肚子有点饿了，提着手上的战利品，决定回家加餐。
　　阿福看了一眼时辰：“这离吃法还缺一点时间，爹娘应该还在田里，我们去田里喊他们回家挨做饭去！”
　　无双扛着战利品走在后头。
　　还没等走到田里，就见好多人都围在了村头不远处的路边。
　　阿福精神一振，噌噌噌往前跑。
　　走进了，才发现大人们聚在一起，围着几个官差打扮的人，叽叽喳喳地说些什么。
　　“官老爷，往年的租子就是两成，今年怎么就三成了呢？”
　　被围在中间的人长得肥头大耳，腆着个肚子，说起话来脸上的肉止不住地颤动：“往年不过是看在你们这穷乡僻壤的，怕大伙儿家里困难，租子只收了两成，那真真是少收了的，确不是官定的规矩，其他村子都收三成，只有你们这收两成，那是显失了公平的。”
　　“官老爷，不是我们想赖掉这租子，实在是前个儿来收组的兄弟没提前告诉我们，我们只预了两成的租子，其余的粮食要么是已经种下，要么是换取了东西补贴家用，这实在是拿不出来啊！”
　　“是啊是啊。”大伙儿七嘴八舌，“我前个儿刚去换了条新的被褥……”
　　“我也是刚换了几件新的衣裳给娃娃……”
　　“而且这庄稼也还没到收割的时节，这可怎么办才好……”
　　“别吵了！”胖子没好气地说，“不是我不通情理，今年到处都在打仗，国库吃紧，租子的事情那可是皇上亲自下的旨意，那可是圣旨！违背圣旨可是要满门抄斩的，你们明白么？”
　　村里的人大多没怎么出过村子，走得最远的不过是去集市上做些买卖，至于那些什么京城啊，贵人啊，皇上啊，圣旨啊，那都是在传说里的东西，都没什么概念，所以也没人去分辨胖子话里的真假，倒是“满门抄斩”唬住了不少人。
　　一时间竟没人知道要说什么好。
　　那胖子见吓住了众人，缓和了口气：“我知道大伙儿困难。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我再给你们半天的时间，你们想办法把租子给凑齐了，不然等我上报了之后，我不好做，你们也是要有大麻烦的！”
　　大伙儿慌忙应下，于是前面就有人给那胖子一行人引路，带着他到村长家去好吃好喝招待起来，其他人在想办法，看看怎么把这少的一成租金给捯饬出来。
　　“这可真是愁啊……”
　　无双爹挠挠脑袋：“这消息可太突然了，大家手里都没准备几个银钱，可怎么办？”
　　“可要是拿不出租子来，会不会被抓去坐牢啊？”
　　“听说坐牢可遭罪了，进去的不死也要脱层皮！”有人一脸惊恐。
　　“坐牢还好，你刚才没听到么，满门抄斩啊！”
　　一时间大家都沉默了。
　　“要不，我回去找些值钱的东西给当了……”有人艰难地开口，“我婆娘手里有一对玉镯子，成色还不错……”
　　“那可是你过世的娘留下来的……”
　　“东西再好，那也首先要保住性命啊……”
　　简直是愁云惨淡啊……

　　兴许是这气氛太过凝重，阿福本来想嚎一嗓子炫耀今天的战果的，结果也生生压在嗓子眼里了，薇薇站在无双身后不说话，小孩子最是敏感，虽然他们并不明白大人们在商讨的东西，但是却不妨碍他们知道这个时候不能捣蛋耍宝。
　　只有无双姑娘依旧淡定……因为她真的什么都不明白……
　　小玉也没出声。
　　原来在村民的眼里，衙役，官差，乃至皇家，原来是这么可怕的生物吗？

　　时间一点一点溜过去，大伙儿想尽办法也没凑齐足够的钱。
　　这下子可真是愁死人了。

　　几个小孩凑在一起，偷偷摸摸地来到村长家。
　　他们其实也不知道要来做什么，只是单纯想看看这个让全村人都犯愁的官老爷究竟是多么可怕。明明今天见到他的时候也就是个肉多一点的胖子啊？

　　却说那几个衙役酒饱饭足，正坐在村长家的前厅里喝茶聊天。
　　“这村子可真是穷。”一个衙役嫌弃道，“哪回出去收租别人不是好吃好喝招待？不说人参鹿茸，鱼翅燕窝，大鱼大肉总少不了，可这回，偏生这回……连个屁都没有！”
　　“光看这路程就知道这多穷了。”另一个衙役嗤之以鼻，“要不怎么别人一听说要来这收租，个一个都跑得贼快呢！”
　　那个今天说话的胖子悠悠抿了一口茶，又呸呸吐了出来：“要说这偏啊，有好也有不好。”
　　“老大，怎么说？”
　　“你看啊，我今天随口掰了个圣旨，说了个满门抄斩，看把他们给吓的。”胖子笑道，“估摸着现在正在各家倒腾值钱的东西呢。”
　　“这穷乡僻壤的，能有好东西？”衙役们明显不信。
　　“你还真别说。”胖子放下茶杯，故作神秘，“有时候啊，这好东西就藏在这乡下地方！
　　“还记得总跟在师爷尾巴后面的那个马屁精么？前几年犯了事儿，被罚专门去这种没有油水的地方收租，收不齐还要被训得跟孙子一样。”
　　“这个我知道，这小子是穷了一段时间，可后来不知怎么的又发了，那阔气的，百十来银子都不放在眼里，去年还升了职位，也不知这小子是走了什么狗屎运！”
　　胖子又喝了口茶，呸呸了两声：“这你们就不懂了吧。刚开始那小子也是收不齐租子，被训的跟孙子一样，后来还挨了板子，这小子一发狠，再收租子的时候，收不齐的，就闯到人家家里去，把能搬走的东西全部打包带走，回头再拿去当来凑租子上缴，结果有几次，真给他当出了宝贝，那可是不知道流传了几代下来的古玉！老值钱了！”
　　几个衙役一脸惊诧，怎么听起来跟说书似的！
　　胖子得意一笑：“老子那次找他喝酒，灌醉了他给吐了真言啊。知道他去年为什么能升职位不？因为去年他搜了一张古字画！那可是作古的书法大家留下来的东西，那可是宝贝！他给献上去了，才有飞黄腾达那么一出。”
　　“乖乖，那我们这次可赚打发了。”一个衙役美的忍不住摸摸下巴。
　　胖子嘿嘿一笑：“我们就等着吧。”

　　在外面偷听的阿福和小玉可气坏了，这些当官的可真是黑心肠！
　　薇薇还小，没太明白里边的人在说啥，无双纯粹是脑袋当机的状态。
　　几个小孩又偷偷摸摸地离开了村长家。
　　正如那个胖子所料，村长和大伙在挨家挨户地翻箱倒柜看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能上交，根本没有人有时间注意几个小屁孩儿的动作，也正因为如此，几个衙役才敢肆无忌惮地谈天说地，又恰巧被孩子们给听了去。
　　阿福拉着小玉咋咋呼呼地冲到还在翻箱倒柜的村民面前，打声说：“叔叔婶儿，别找了！那些在村长家的人都是坏蛋！来骗钱的！”小玉重重点头：“是的，骗钱的！”
　　无双和薇薇跟在后头没吭声。
　　大人们不耐烦地说：“小孩一边去，我们忙着呢，没时间跟你们瞎胡闹！”
　　阿福急了，噼里啪啦倒竹筒一样把刚才听到的事情说了，大人们听了也没特别的感觉，手上的动作也没停，还是继续找值钱的东西。
　　“你们怎么没反应？”阿福快急哭了，“你们还要给这些坏蛋钱？”
　　村长悠悠叹了口气，摸摸阿福：“阿福，你还小，很多事情你不懂。”
　　阿福拍掉他的手：“我怎么不懂了，我知道他们都是坏蛋！来骗钱的！”阿福越说越气，“我让阿姐把他们丢出去！”
　　无双噌地抬起头。
　　丢出去！
　　我喜欢！
　　嗷嗷上次学的过肩摔我只试了一次！我还没来得及试第二三四五六七八次！
　　村长想了想，还是耐心解释给几个孩子听：“我们不是不知道他们是坏蛋，但是他们是官差，我们是老百姓，民不与官斗，这句话你可能不太理解，但是你要知道，老百姓是斗不过当官的，也就是说我们打不过他们，你现在把他们丢出去了，回头他们随便寻个由头就能把我们逼死啊！以后你就再也见不到你爹娘了，见不到你叔叔婶婶了，明白么？”
　　阿福不明白。薇薇不明白。无双也不明白。
　　在小孩的世界里，没有过多的是非与丑恶，没有太多的人情世故和勾心斗角，他们只知道是不是好人，是不是做错事，这样的大道理是不曾想过的。
　　但是小玉明白。
　　他知道村长说得没有错。
　　这个世界不是只有对错之分，不是只有好人与坏人之隔。

　　小玉第一次亲身体会到权势的厉害。原来这么多人为钱财疯狂，为权势不折手段，是因为那种掌控别人生死的快感。
　　以前觉得很远，现在觉得很近。

　　等大家凑在一起点东西的时候，才发现他们翻箱倒柜这么久，原来也是不够的。
　　看着平素里脸上总挂着笑容的邻居愁云惨淡，再想想几个穿着官府的衙役那股耀武扬威的劲头，小玉觉得心里非常难过。
　　忽然间他想到了什么，然后撒丫子往自家跑去。
　　再回来的时候，小玉往大伙儿凑起来的值钱堆里扔了个小金疙瘩。
　　大家眼睛都直了：“小玉……这，这，这是啥？”
　　小玉腼腆一笑：“这是我……娘留给我的，金子做的。”
　　大伙儿都要哭了：我们知道这是金子，我们知道值钱，但是，你就这么拿出来是几个意思？
　　小玉看着表情诡异的众人：“真的是金子，可以换钱的。”
　　村长问：“这个东西是你的还是德子兄弟的？”
　　小玉说：“我的。”
　　村长寻思着，小玉刚来的时候就觉得不是简单的人，不过来了这么两三个月，也没见有啥特殊的行径，大伙儿也就当是普通的旅人，现在这小孩随随便便就把一粒金疙瘩拿出来……
　　看来小玉家非富即贵，但是既然来到这里，就说明定是有隐情的，这金疙瘩拿出去保不准是福还是祸。
　　于是村长严肃地说：“小玉，德子既然是你叔叔，他今天不在，这钱……不，这金子不能乱花，你要经过他的同意。”
　　小玉不以为意：“这是我的，不是德子叔的，没事儿。”
　　村长摸摸小玉的脑袋，没做声，只是把金疙瘩又塞回给他。
　　小玉觉得委屈了。

　　左右人家不要，小玉也不能硬塞，只好收在手里，委委屈屈地跟在大家后面去给衙役交差。
　　翘着二郎腿的官差见大伙儿手里都捧着东西过来了，脸上立刻笑开了一朵菊花：“凑齐了？”
　　村长为难地说：“官老爷，这时间着实有限，我们大伙儿就凑了这么多，您看等过俩月庄稼收割了再给补上行不？”
　　胖子一个东西一个东西地看过去，发现并没有期待中的玉石，字画什么的，倒是有一堆不值钱的小玩意，甚至连家里刚扯的布都捧了过来，顿时火冒三丈：“就这点东西？你打发叫花子呢？”
　　村长解释：“官老爷，您看，这租子提的匆忙，大伙都……”
　　话还没说完，胖子就走上前去，朝着村长狠狠踹了一脚。别看他似乎胖到走路都要喘几口气，但是这一脚可真不含糊，村长捂着肚子哎哟哎哟就倒了下去，脸色刷地一下就白了。
　　阿福登时怒了，小小的身子三两下窜到胖子跟前，狠狠给了他一下：“你这个坏蛋！”
　　胖子皮糙肉厚，虽然小孩子力气不小，但着实没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是他更火了，在他看来，这就是在挑战他的权威！
　　于是他伸手抓住阿福的前襟，把他提了起来，恶狠狠地说：“小兔崽子，敬酒不吃吃罚酒！简直反了天了你们！”
　　无双爹扑通一下就给跪下了：“官老爷，您行行好，小孩子不懂事……”
　　话还没说完，无双一个上前，对着胖子的大腿狠狠一踢，胖子顿时觉得脚都要断了！我草泥马怎么回事！是有人拿了铁棍子往他身上狠狠来了一下吗！眼泪控制不知直接飚了出来，提着阿福的手也一松，整个人都往一边倒去，其他人连忙上前搀扶。小玉也奔上前去扶着脸颊通红的阿福。
　　“你们、你们，你们真是好大的狗胆！”胖子捂着腿，抽着凉气道，“简直是要造反！造反了你们！”
　　村长顾不得自己还在抽痛的肚子，也跪了下来：“官老爷，我们不敢啊！小孩子不懂事，求您大人有大量……”
　　胖子来回摩擦着大腿，表情狰狞：“我看你们就是要谋杀朝廷命官！等我上报之后，把你们全给斩了！”
　　这下一大帮人都给跪下求饶了。

　　胖子看着呼啦啦跪下的一群人，火气总算消了一些，狞笑道：“让我大人有大量，可以，不把值钱的东西交出来，今个儿这几个小娃娃我可就带走了！”
　　无双爹娘简直要晕倒了，无双年直接哭了出来：“大人……求求您了……”
　　村长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摸出一对玉镯子，咬着牙道：“大人，望您开开恩……”
　　“狗东西！居然还藏着好东西！”胖子眼睛一亮，一瘸一拐地走前上，一把夺过玉镯，摩挲了几下，确认是个好东西，还想给村长再来一脚，奈何一边腿使不上劲。
　　“果然是刁民，藏着好东西。”胖子得意道，“两个玉镯子，好，放过这两个。”胖子指了指阿福和小玉，最后指了无双，“但是这个，本老爷要带走治罪！”
　　无双娘要哭晕了，话都说不出来，倒靠在无双爹身上抽泣。
　　“怎么样？”胖子阴鸷的眼扫过众人，“如果还有藏起来的宝贝赶紧拿出来，否则……”
　　村长觉得万分苦逼。
　　那对镯子本来是想留下来的，毕竟这是狗蛋家的传家镯子，但是现在硬生生被逼到了这个份上……哪里还有值钱的东西？难道要放弃无双？
　　“不交是吧？”胖子阴森森地一笑，“来人，帮我把这个臭丫头押回去！”
　　“阿姐！”阿福哭了。
　　“等等！”小玉急忙出声，“……有好东西你就不抓人了是吗？”
　　胖子桀桀一笑：“小娃娃，难道你有？”
　　小玉握了握手里的金疙瘩，深吸一口气，在村长还来不及阻止时，伸手摊开：“用这个，换无双。”
　　胖子看到小玉手里的金疙瘩，顿时两眼放光，拿过来掂了掂重量，又用牙齿咬了一下，确认是真货，眯起眼：“这次就放过你们了。”大手一挥：“租子收齐了，我们走！”
　　看着远去的衙役身影，村长喃喃：“这下麻烦了……”
　　这次得了金子，下次要用什么来填满他们的胃口？
　　无双娘抱着还在懵懂状态的无双大哭起来。

　　胖子和手下慢悠悠走在回程的路上，一个衙役问：“老大，就这么放过他们了？一个小娃娃都能拿出个金疙瘩……”
　　胖子阴险一笑：“凡事不能操之过急，我们也不能把人逼急了，来日方长，我们有的是时间去和他们好好交流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