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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八节 ...

  •   第八节

      温珩与沈洛川入城后,各自与各队长清点人马,统计阵亡数字,安排伤兵救治;饶荒三洲大部军马抵南门后,已由沈洛川两员副将安置在城南营房,此时吕颂率诸统领拜见沈洛川,各自见礼后,沈洛川拉开几张皮革挂图,除两幅地图外,其余几张都是写着“阵职图”,上面却是些图表数字,诸将一时不解,沈洛川道,

      “简而言之,将所有兵将所长所短,都要记录在册,譬如弓开几石,箭距几丈,命中如何,力举,角斗,奔跑……这些数字,在平日练兵中,各队长都应熟知记录,呈递上来。如今战况紧急,不及统计,便由各百夫长向千夫长口呈,千夫长记录,半日内必交与将军,而后按照所长所短,安排入不同职分之营……”

      他说着,见各位将军都一脸为难,何大有直接摊开手道,

      “咱们练兵虽从未偷懒,但除非特别出挑的,谁会去记住每个兵士能开几石弓?能跑得多快……”

      “练兵之时,本就该按照细致标准记录。人各有所长,阵也有不同所需,怎可胡塞乱放,把善举重的安去奇袭队,将善跑的放去铁甲营!若不因才而置,单人本非废柴,和在一起,便是乌合之众!一窝蜂地按人头涌上杀场,填人枪口,岂不是将子弟,白白送死!”

      沈洛川少爷脾气,连日迎击辽军,几年来绞尽脑汁精训出来的兵马,损折不少,又逢白山生变,更兼对宁轩有着莫名的担心,焦躁异常;饶荒各县的统军队长,将军,又都粗豪,不通文墨,不熟兵书理论,沈洛川先就不喜,想拿自己这精锐之师的分派标准,勉强将他们对号入座地编入止损,见他们对着阵图的不解表情就更鄙视,再听有人公然推诿,立刻拉下脸来。他一拉了脸,气氛当即尴尬起来,吕颂欲呵斥何大有,心中却也不忿不甘,只觉这位少爷将军,未必真有本事,不过自家投胎投得好,进了定远侯府。目中无人本也常事——-可如今,大家毕竟是一收太子手谕,争分夺秒便准备开拔,一心报国。入北门后本就立即请命,上场厮杀,替了多日疲兵,却被号令原地驻扎。当时参将只说一句,“需得先考核了”便匆匆离去。吕颂心中不喜,但也知是前方战事正紧,将领无暇多顾,不知援兵实力,先做备选也是合理,岂知此时,沈洛川竟以“乌合之众” 称之!吕颂心中烦闷,隐隐盼望粗直的何大有给这目中无人的公子哥一个难看,便未及时拦阻。谁知,何大有面孔涨红,上前一步,昂然道,

      “俺不识兵书阵法,又未能按沈侯讲的,什么按才安置,看来是不配做头领的。沈侯若是革了俺,俺就回家种田,但现在辽兵在跟前,俺便请做先锋一卒,不当将,就上杀场杀敌就是!俺别的不敢说,举三百斤,能百步穿杨,论角斗,也是少有能胜过俺的,沈侯若是不信,便请现场考试!”

      吕颂听了此言大惊,这赌气的话,可重可轻,轻则也是当真被贬为卒,若重,可算得犯上,向上司挑战了!何大有天生神力,又机缘巧合,得高人指点,功夫在军中无人能敌,若这位公子哥儿上司好胜,真与他较量,他是输是赢,可都是没命的罪过!吕颂大喝一声,

      “大有休要胡言---”

      话未说完,听得沈洛川冷笑一声,心道你真当力如蠢牛,便是武功高强?刻薄话到了嘴边,就要一串串迸出来的一瞬,突然身上一麻 ,嘴巴便如被冻住,说不出话,眼见温珩站起身来,走到跟前,在他与何大有之间站住,一手捏在自己腕上,一股热力透入,虽然解了酸麻,脸孔不再僵硬,却被他一股内力压得胸口翻涌,自运气抵抗,便也不能说话;只听得温珩对何大有道,

      “在行军路上时,何将军便对温某所讲之种种布阵行兵,极感兴趣,尤其“卷龙”“钱塘潮”两阵。这两阵便是沈侯从古阵法改制所创,分别是最常用的防守与进攻阵法,几经实战验之,实效卓越。行路扎营时未及细说,此时正好讲给众将军听。”他说着,又向沈洛川,“一路行来,我观饶荒各营兵士,虽大部未经精细划分,但质素极高,体质壮健,行动迅敏,耐力匀长,令行禁止。这便是诸位将军平日既爱兵,又练兵得当的显示。饶荒之兵,行殿下‘且耕且练’策略,不同寻常兵士,自给自足,自带粮饷,自备军需,不耗国家赋税,不施压力于民。正如浑金璞玉,此前不可过分雕琢,以求进退皆可。如今既需进而破敌,温珩自信,即是真正好材料,又有侯爷好

      他说到此处,掌力一撤,离了沈洛川手腕,向饶荒诸将拱手为礼,

      “众将军若不弃,温珩愿尽当中解释之责。温珩得太子予卷书叙述十二县将领,各千夫长百夫长份职于先,数百里同行,珩纵马前后,察兵士行,坐诸般举止,自信已对各部所长有所了解,兼与诸位言谈,更助详解,今夜与诸位讲述卷龙,钱塘潮两阵关键之后,自会将饶荒各营各队兵士所长所短记述,上呈沈侯。”

      何大有等原本只是义愤一腔报国热血被主帅轻视,愣着头顶撞之后,毕竟醒到尊卑有别,尤其军中,上下更是分明,已有悔意,却话已出口,无可收回,只盼沈洛川将他贬为士卒,放到战场上冲杀,这一身武功一腔热血,便多饶几个辽狗,再马革裹尸便是!谁知温珩突然挡了两边话头,这一番劝解,却字字说到了心里去,心中一时温热,一时激昂,到得后来,见他向自己与饶荒众将团团为礼,九尺壮汉满脸涨红,一咬牙,向沈洛川跪下,,

      “俺知错了!求沈侯让俺战场上杀敌赎罪!”

      何大有这一跪,饶荒其余七将,24千夫长齐齐跪下,吕颂向沈洛川道,

      “末将不大通战阵计谋。平日农耕之外,只是蛮力练习骑射刀枪,没有过将士兵按所长分类记录,但同温将军同行一路,大家听温将军讲述,都是极佩服!恨不能立刻学来!只是沈侯之法,我们才到,又蠢笨,实在是懵了,何大有向来粗直,顶撞得罪,求沈侯念在他确是急于报国,从轻发落。”

      沈洛川被温珩以冰寒内力压着,开口不得,然听他一一道来,句句在理,沈洛川也不是仗势蛮横之人,此时又确实用人之际,心中已经寻思如何找个台阶下了,到他撤了力,终于去了胸口重压,长出了口气,见饶荒众人跪地请罪求情,情词恳切,又见何大有虎目含泪,句句求上杀场——彪形大汉,虎背熊腰,身形魁伟异于常人,突然想起,今日在城墙头督战,曾用西洋进的长筒镜看到白山一线,温珩所率伏击辽兵的援军中,有一人,手持温珩惯用之巨弓,用玄铁重箭,虽无温珩连珠箭奇技,却箭箭毙敌,且仿佛不知疲倦,旁人三人一轮,他却始终并不歇息——-当时心中实在喜爱,可不就是这个言语无状的老粗?

      念及此,沈洛川心中不快尽去,他本就能上能下,此时哈哈大笑,伸手拉起何大有,却一脚踹向温珩,骂道,

      “你娘的,好人总是你做便了,使黑手又当何来!差点憋死本侯!”说着笑嘻嘻对何大有等人道,“各位可别被他蒙了。这人才是肠子弯路多的读书人。奸诈狡猾得紧!我那些战阵,多是我躺在床上想个大概,细则便都是他填的。至于按长分兵入不同营的计谋,更全出自于他!其实我与诸位一样,也是不大读书之人,从小就喜熬鹰放狗,只不过身在侯府,不读些书就要挨板子,十分凄凉。来,”

      他冲外间扬声喊,

      “酒来!”

      少顷,若干侯府亲兵搬来若干坛酒,几摞粗陶碗,沈洛川先摆开三只大碗,单手执一坛,旋即倒满三碗,双手端一碗给何大有,再端一碗给吕颂,又另从人上来将所有大碗斟满,一一递给饶荒众将,而后自持一碗,长声笑道,

      “我们不读书的粗人先干一碗酒!我等同在危城,不论上下,共御外辱,护我大辰!”瞥温珩一眼,笑道,“待干了此酒,便请这位读书的聪明人给诸位讲阵!”

      他将手中酒一饮而尽,饶荒众将皆干了手中酒,沈洛川向在场诸人团团一揖,心中知道面前诸位是直爽人,这层不快,如此便是冰释,后面便丢给温珩。温珩见他去了,着人收了酒碗,便打开张张图纸,开始一一讲述。

      众将散去时,已是午夜,温珩嘱大家回去必须睡了,如有不解,明日继续,不必太费思量。待众将离去,他回房沐浴后,却换了身夜行衣,出了城,揣了一份布防详图,一份素帛笔墨,往白山而去。他施展轻功,游走于白山山岭之上,量步标识,刻树为记,直尽破晓方下山回丰城去,却才入城门,便见沈洛川一人立于城门上,似是等候自己。

      温珩提气上城墙,尚未开口,沈洛川便道,“你定是去探白山了?”

      温珩点头,“总要防个万一。你放心,白山工事,我师傅给我讲过八成。当年其中设计,不少出自天山门人,核心部分,温府又有详细存图——是先父给殿下的遗物之一,殿下早予我看了。”

      沈洛川点点头,开口道,“半个时辰前,白山信使到,对之前拖延战事致歉,称其后一切听丰城总调遣——-且,信使是杨中栋长子,这是为表诚意送子为质的意思了。到今日,恰是第九日——殿下说的十日,颇为精准了。”

      温珩愣了一愣,点头道,“无论如何,白山能鼎力配合,联防联攻,战事更有把握。你担心殿下——-或许,只是过于关心了。”

      沈洛川望着远方渐白之天际,未接他这句话,却突然道,

      “温珩,你方才讲述阵法时候,我在外听了一阵,讲得真好。”

      “我今日给他们讲阵,其实神思仿佛飘回少年时,”温珩略勾嘴角,“我自小…教得很顽劣不用功的学生……后来,叔父总嫌诸生蠢笨,不耐解释,都是我来从中讲解。我当时本觉自己是为叔父分忧,现在想来,是甚乐意的。总觉人人皆有聪明处,只是世上经书兵书,讲述之法,只适合少数人读。若将讲述稍做灵活变换,人人便都可以聪明起来。我想是十分喜欢做此事的。”

      沈洛川侧头看他,微笑

      “若他日太子得国,定要让他封你做翰林学士,主持国子监及各农技河工学校。”

      “若到那一日我还有命,”温珩叹了口气,“我只想回到灌县荷花塘去。我便…”他突然伸手,缓缓摘下脸上面具,此时东方天际已显晨曦微红,西方尚有残月孤星,清冷破晓微光之中,但见他长年在面具下的脸,苍白如玉,棱角凌厉鲜明,直如刀刻;双眉斜飞入鬓,双目湛然如水,眸色灰蓝,正中瞳仁却是琥珀色;高鼻薄唇,皆如玉色。虽因眸色灰蓝,发色雪白而异于此间常人,却端的是俊美冷冽到了极致。

      “我便同今生最惦念之人,坦言一切。告诉他,他所想所画的人,不是当年模样了,更同他行医济世救人性命不同,乃是杀人如麻的,他可还…最喜欢我么?”

      沈洛川怔怔瞧着他,苦笑道,

      “你这人真怪。有时迂腐得要命,有时又离经叛道得惊人。便连我,也断然不敢想,对个男人讲,喜欢。”

      “这是本心。”温珩坦然道,“孔圣人,其实并未教人去掩饰本心。礼之成礼,也是要诚心愿为之。我不过此生只一心爱,别人再不能入心了,也不想要如何,便日日能见就好,又违了谁家礼法?”

      “谁要和你辨圣人言!”沈洛川笑,“我都不记得哪句话是孔子说,哪句又是孟子!小时候,有一日硬着头皮引经据典地狡辩,偏拉了个什么墨家言论到老孔头上,气得我爹要抽我,亏是殿下想法圆了。后来便对我说,你胡扯便胡扯了,也够聪明,千万别要用典,立刻就露出破绽。那时我还小,宁豫还在,时时是我拉着他惹祸,一起挨罚,而后他毕竟是亲王身份,因有他一起垫背,殿下最疼弟弟,总会说项,父母也不能太苛责。我当时心里总是羡慕宁豫身份尊贵,觉得那小子真是好命….谁知,就那不久,他便…走了。”

      温珩微微皱眉,尚未说话,沈洛川眯起双眼,望着天际,

      “若有一日,我能不再过这打打杀杀日子,也还有命,就践了7岁时候与宁豫的约,同他千山万水看美景,吃美食,睡美女去。”

      “洛川。”

      “不知可有这一日……”天边渐明,沈洛川神色却渐渐暗淡,沉默良久,才言道,

      “白山信使还言一事——-我姑母,太子生母,定远侯府大郡主端睿太子妃昨日殁。”

      温珩一惊,还未答话,沈洛川又言道,“我父将我二妹,许婚荣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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