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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三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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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方掌院府上,宁轩已同方掌院讲了2个时辰。眼见夕阳西下,天边已尽是红云,宁轩起身,向方掌院深深一揖道,“如此,疫区一切,仰仗方掌院。吴,君二位,并三千兵士,会保障大人安全,助大人行事。”
方掌院连忙还礼,
“治病救人,本就是臣份内之事,越陵之事,两位年轻后辈让臣惭愧难当,已立誓要竭尽全力,钻研医治此疫患者之法。臣早已上了奏折,恳请让老臣能再入疫区,为灾民效力,三分奏折未能批示,昨晚老臣正在拟奏章,辞官为民,便以普通郎中身份,同那两名青年一样,去行医者当行之事。如今太子竟以此相托,且做了种种安排,”他说着,突然动情,“老臣深感五内之余,为我大辰未来将有此‘仁,智,勇,能’四全之君庆幸不已!”他说着,跪倒于地,向宁轩扣下头去,“我大辰万民幸矣!”
宁轩赶紧双手相扶,“大人折杀宁轩!此次赈灾,是宁轩不通防疫,事先未对疫情做足够打算,先欲从前法,中途不忍,欲要救人,却又未能将全盘考量,做周密安排,以致…此次瘟疫蔓延之势更甚于以往灾年。宁轩---实有愧。如今只是不愿之前诸位种种努力,已感瘟疫患者所受之苦,无所回报。既然付出了瘟疫蔓延代价已经得到治疗经验,实不能在此时放手。宁以此次所有所得所失,为今后防治瘟疫所用。”
方掌院听及此,竟是老泪横流,
“太子殿下,医学一道,治病防病,本无万全,然而真正医者所必执的信念,便是心存仁念,治病救人。若能做到这八个字,虽不能确保每病,每疫都做到完美,但却就如太子所言——能以每次所得所失,为今后之所用。心存纯粹之仁念,方能有此志。太子殿下并非医者,却能悟此层啊!”
宁轩吁了口气,叹道,
“治国——何不如此。治未病——是最高境界。然而,能治已病——甚或但只对“已病”不讳疾忌医,已是难得了。”
宁轩说罢,向方掌院告辞,方掌院直送到车辇边,见宁轩要上车,身子略微晃了晃,扶住了赵发的肩膀,闭了闭眼,方掌院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说道,
“殿下气色不佳,可着人看过脉?”
“内有河患,瘟疫,外有北辽犯境,”宁轩苦笑,“本宫气色若能好,这心宽得,倒可升仙了。”
方掌院一怔,见他拱手道别,上了车辇。
宁轩在车辇上,靠着小睡了片刻,待回了东宫,一进门,便觉什么不对,向里走了几步,才发觉是没人迎出来。他想着今儿温珩在府上,别人定是避他,难道谁还能跟他冲突上——-莫不是太子妃?!
他心里戈登一声,突然想到,3年前接温珩过来小住时候,太子妃还没进门,别人知道这雪发冰眸的“怪”人不能惹,太子妃却并不知他究竟是谁。然,以太子妃的脾气,便算知道他是谁,也未必不去惹他…
宁轩念及此,顿觉喉咙口一阵火烧火燎——方才在方掌院府上,只顾说,想是连茶都没喝半口,他站住,沉下脸一句,
“人呢?这是让我自己去摸黑找灯去?”
赵全梁发伺候了他多年,知道这位主子虽在有些事儿上挑剔——却从不为伺候不周发脾气,这一下儿也是唬着了,一个跪下自己掌嘴,说着“主子息怒。别气坏了身子!”另一个小跑进去喊主事的大公公纪有,高声喝着,“人呢!人呢!都死哪儿去了?这是让主子风里头等你们大驾?!”
过了没一会儿,见灯笼闪亮,大公公纪有连着两个年轻公公飞奔而至,在宁轩跟前跪倒,
“主子息怒。主子息怒!是奴才们方才吓傻了,不知道该怎么…奴才…”他一边儿磕头,一边儿哭腔儿地道,“娘娘,娘娘要赐死芳露,结果,让温公子给拦了,娘娘气急了,说…说…”
“到底什么?”
纪公公再抽自己俩嘴巴,
“娘娘说,芳露这狐媚子,不但使用妖术霸着主子,居然连个不人不鬼的怪物,也…也立刻勾搭上了…然后…然后温公子就…就把娘娘给点了穴道,娘娘就,一动不动还那个…那个戳指骂的姿势,在荷苑呢。温公子就在那儿看书,咱们大家全在门口求温公子赶紧地把娘娘给…给放开穴道。娘娘身份贵重,连主子都一贯宠着的。可温公子说,便等主子回来,亲自给她解了……”
宁轩只觉太阳穴都突突地跳起来,胸口也是一阵烦闷,奇道,“做什么赐死芳露?芳露又不往她那边去,那儿得罪的着?”
纪公公连连磕头,宁轩烦躁地往里走,“行了,你起来,别磕了。说,到底是怎么回事?芳露跟了我十年了,一直就在我屋里,跟个丫头似的伺候我起坐,连个侧妃名分都没有,好端端地,去跟芳露呕什么气?”
他说着,已经走到了荷苑门口,原本聚在门口的太监宫女,看他回来了,哗啦跪下一片,他快步进了荷苑,正见太子妃一脸狰狞怒容,一手指前面,身子前倾,定定像个蜡像。太子妃本是绝色的美人儿,又方十八,正是好年华,平日虽然任性霸道,却毕竟也还是大家闺秀,又是皇后亲侄女,皇上亲自指婚,宁轩必须顾及,且再不喜欢,也总念着她实在还是孩子,从来半哄半躲,一贯算得相安无事。头一次突见她如此模样,还被定了格,又让那么多下人瞧着,心里也略怪温珩做事太不管不顾——真闹到中宫那边,又得是多少借题发挥的麻烦。
赵发梁有看他脸色,斥退了所有下人,宁轩便也没搭理在一侧石凳上看书的温珩,快步过去,一手轻拍太子妃穴道,一手已经将她抱起来,抱进荷苑她的卧室,太子妃想是已经吓得傻了,半晌呆楞,身子僵直缓不过来,宁轩运起内力,抵在她后心,一股温厚柔和的气息冲便她全身,她这才哇的一声,哭将出来,眼见是自己夫君正抱着自己,这却是从没得过的亲昵,遂抱着他的脖子,嚎啕大哭。
宁轩心里念着,万万安抚了她,别在这节骨眼上去再生事端,也就额外地温柔;哄了一会儿,待她哭得累了,才柔声道,
“温将军是从北疆战场上才下来,让辽军闻风丧胆,一人能当千军的。此番是来京接我去前线——他又没在宫里过,不知道宫里规矩,你堂堂当今皇后的侄女,太子正妃,同个战场上厮杀的将军怄气,这传出去,不得让人说我东宫没有气量?”
他说着,伸手捏捏她脸蛋,倒是一脸宠溺;太子妃瑶玉本是气得发疯,然而被温珩点了穴道,晾在当地,气早就变成了怕——怕得绝望,甚至万全没盼着丈夫回来,能护着自己。这时,却得了成亲以来从所未有的温柔,几乎受宠若惊,却也勾出了些从所未有的心虚——生怕他若知道原委,这温柔变再也没有了,居然全无去治罪那位无法无天没半点规矩的怪人的心思。
她把头埋在宁轩胸前,小声道,
“我…我,我开始是…急躁了。人家,人家,人家嫁过来一年多,殿下在宫里时间就不多,在宫里,又…极少来这儿。都是…在自己的广思殿看书。人家…人家本来想,夫君忙于国事,也不好打扰,谁知道,这些日才知道,原来那芳露是起坐陪着伺候殿下的。本以为是个丫头,殿下用惯了,可是…可是,她倒是殿下孩子的娘!有过殿下唯一的孩子,如今,竟又有了殿下骨肉!”
宁轩本是柔声哄着她,听着,听到此,双眉一挑,脸色微变,冲口而出道,
“你说什么?!怎么可能?”
他说出这话,脑子里转过十七廿八个可能,终是一边哄着瑶玉,一边示意赵有点了凝神香,没一会儿瑶玉睡了,他起身出去,踱步到温珩跟前,温珩站起来,向他行礼,却没半句请罪言语。
宁轩气得反笑,
“你这倒不跪了——-你可知你这一下犯了多少条大辰宫规?”
温珩只回,
“殿下今日才说,以后说话不必跪。”
宁轩被他噎得胸口发闷,好一阵才缓过这口气,
“到底怎么回事?女人争宠,你一贯万事不理的,怎么掺和进来?”
温珩抬头,盯着他眼睛,半晌,一字字道,
“属下知道,芳露是殿下女儿生母。当年殿下失了小公主,心里是极难过的。如今,芳露虽然连个侧妃身份都无,却也是一直贴身伺候殿下。此次原是因为殿下最近脾胃失调,胃口不开,又不愿让太医过来看,不肯惊动,便让她去配调胃健脾的药汤——却不知谁添油加醋,故意误导,太子妃娘娘又不学无术,对医药医理全屋了解,以为是…她有喜,竟然就气急败坏赐了鸩酒。她推了鸩酒向我求救,属下虽知道这是殿下家事,却不能瞧着已故小公主的亲娘,再如小公主一般,在殿下不在时候,就‘暴病’而死。”
这番话说得带了森森冷气,提起云儿,宁轩心中刺痛,胃脘间绞拧,脸变了色,几欲发作——然而,脑子里突然像许多杂乱无章的线头,突然连成了线,又成了网。只是这张在眼前明晰起来的网,让他虽不意外,却觉心缓缓沉下去。
温珩虽然方才义愤,然看他脸色越发不好,终于还是行礼认罪,
“属下鲁莽,请殿下责罚”
宁轩极疲惫地摆摆手,只说问,
“这些,都是芳露对你说的?”
温珩愣了愣,点头。
“向你求救——也是她自己来找你?”
“当时她被扣在荷苑,是另一宫女来找我。”
“行了,我明白了。好,我多谢你救了我云儿的生母……”
他说着,突然身子斜斜倒下,温珩赶紧一把扶住,赵有等也唬得咕咚跪下连呼主子,宁轩伏在温珩肩头,低声道,“不妨,不必惊动太医。扶我回广思店我寝处。”
温珩直接把他抱到广思殿寝处,自己从未伺候过人,喊了赵有梁全,然而一贯宁轩都是芳露伺候,赵有遂把还在待罪的芳露召唤了来。芳露一进门瞧见宁轩躺在塌上,几步赶过来,哽咽道,“殿下,芳露有罪——-娘娘赐死,芳露本不该求活,只是,只是殿下最近身子不好,芳露伺候得惯了,怕别人伺候得殿下不顺心。不敢在没听见殿下赐死,便死。否则…否则,芳露早就想…寻芳儿团圆了。”
她说着伏地,默默流泪,宁轩微微张开眼,
“太子妃只是一时误会。你不用放在心上——不过,你得罪了太子妃,在这儿也不好待下去。当年…云儿没了,你伤心更在我之上,然而忧思成疾的却是我,从那时起,我饮食用药,都是你一手照顾,也就到了现在。如今我便要离京,这样罢,西厢那边屉子里,有一盒金玉珠宝,有我娘赐的,也有些不同缘分得的,那是当年我想给云儿做嫁妆的,你拿去。另有一盒金砖,你再去帐房支一千两银票,就…在我离京之前,回你家乡去吧。”
芳露听到后来,脸色已经惨白,听完,伸手抓住他胳膊,
“芳露宁可让太子妃赐死,也不要被殿下赶出家门啊!殿下——芳露知错了。芳露不该在当时不死,若是当时死了,反而心里是甜的,那是---被当作殿下心爱之人!芳露知错,芳露不走,宁可日后,再让太子妃赐死!”
宁轩垂着眼睑,半晌不答,最终,拍了拍她手背,
“胡说什么。人死如灯灭…死了,便什么都没了。也罢,你不怕吃苦的话,随我去辽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