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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三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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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骆淮——应该说是君淮,跪伏在太子周宁轩面前。
蓝衣汉子,白衣少年,和那被唤做西岭的船公打扮的中年男人,都在舱外。
周宁轩听君淮讲了这些年来缘由,点头道,
“当初少源不告而别,母妃与舅舅便大概猜到是受先生之托,护珩儿出城。先生大仁,于国有功,保护他幼子安全,是当行之事,你做的没错。你当时没有知会舅父,使得那三年内由少源你联络的直隶三司操作起来诸多麻烦,也不怪你。当是当时起变急骤,你为确保先生血脉,不得以。”
君淮头垂得更低,并不答话。
“然而皇祖父下诏,虽给先生定罪,并未牵连温家一门,不做追究。这时你仍不与舅父联系,并不妥当——但,仍可说是你谨慎小心,情势未明之下不敢冒险——-外公虽恼,舅父劝外公,你对先生重情重义,虽有违规矩,可以原谅。”
君淮额头微微冒汗,嘴唇动了动,依旧未能说话。
“但今上平北辽班师回朝,皇祖父退位,今上登基之后,内阁,六部六科,城巡边防,都在正常行事,本宫都已回到了京城东宫,就在今上身侧——-请问少源,此时,你仍要带着温珩逃亡,召,造出出走西域假象,是因为母妃与本宫不够贵重,不会被算计,不会有危险,还是你认为,不够值得信任?”
这句话说得并未见声高,依旧是方才平缓调子,普通家常问话一般,然而,整个船舱之内,仿佛每一丝空气,都带上了千钧之压。
君淮缓缓抬起头,神色决绝
“没人比殿贵重。但殿下要这个天下,不得不冒这个险。”他说得极费力,仿佛是每个字都顶着极大压力,但,毕竟是一字字地,说了出来。他说到此,后背衣服已经湿透,但背脊却挺了起来,直视太子,“珩儿只要不再做公爵世子,便可以远离争斗与危险——-他父亲,甚至整个温家,已经,为大辰做得够了。”
“为大辰做得够了。”太子微微一笑,瞧着他,“你觉得先生所做一切,都是无奈为之,只是牺牲,甚至被迫,被朝堂迫,被我外祖家迫,甚至不幸身为温家子,被父兄迫?——-这是你替先生悲愤,心灰意懒,还是先生自己意思?”
君淮一时噎住。
“一面说敬重他的为人,一面却否定他的做事的意义。你,凭什么?”
君淮急道,“不,我……”
“你真是小看了先生!先生,却从没有看错你!”
太子突然声音略提高,一拂袖,甩出一封信,信封上的字迹,正是温行简亲笔。
“字付吾徒宁轩……见字如晤……”
那信是16年前,温行简留给太子的。
信并不只这三页,但这三页,提到了温珩与君淮。
信中说,师弟君淮任侠聪慧,才兼文武,重情重义,但过于重情,便会局限于情,因情障目,难看到大局,也会因情任性,有些事恐生变数。而自己一死,君淮难免为自己义愤,对国事灰心,此事劝则无功,强求无异,自己以亲子相托,相信他会以此为念,不至为了为自己报仇而做出傻事。自己曾对他的交代——与珩儿生母及殿下一方保持联系,并在适当时候,将珩儿身世坦然告知,但当时君淮激愤,本欲强行阻止自己,将自己也带离京城,发觉自己已逆行经脉无可救治之后,悲怆难抑,而后,要执意远离朝堂,退隐江湖,并要一世让温珩不知这些谋划相残,乡野安然一生。
信上请太子不要怪罪或重罚君淮。须知用人之道,要对人之“质”了解尊重,而不可急功近利,去“质”求同。信上说如局势平静无风无浪,求太子放君淮再不入朝堂,但如果有变,再起动荡,除之前种种安排之外,在适当时候亲自前往寻找君淮,西南二省都指挥司,只有君淮亲自去,方能动得——-这也是万事皆有因果,君淮待人以情,任性,对挚友肯交付性命,曾被他以此相待的人,便也只认他一人。
君淮将信反复看了几遍,心中时而觉得终于明白了什么,时而又觉得一切都糊涂不解,那个一直让他敬让他服,但是又让他总觉得太痴太傻心太善太软被人利用的小师哥… 他,究竟是怎样的?
君淮眼前一片茫然,呼吸都觉费力,太子也不催他。
半晌,他喃喃道,“若太子殿下要惩办君某,君某无话可说,若当真用得上君某,君某当自誓死效力,但求太子殿下,还是莫要让珩儿卷入权谋争斗。他…他与行简并不相像,是个极爱静平淡的性子,并没有…并没有什么广济天下的心思……”
“你可看过温珩乡试夺魁的文章?”
“乡试文章?”君淮一呆,随即摇头,“他的学问是我教的,但是…连科举,我都并未想让他真的去考……”
“先生对爱子所虑甚细,温家又是南征北战,家底自不是寻常官宦家比得——你君家也是江南第一大富人家,于是你背后早就替他经营,温珩一世不必勾心斗角,也不必一定要为科举拼得头破血流,决不愁生计——-只悠悠闲闲做个闲散才子便罢了。可是,他自己却要去考科举。你就并未想过,这又是为何?”
君淮怔怔不语。
“他的策论,论大辰不同地方,当据当地之地理,蕴藏,民情,风俗,及对于全局的意义,以不同方式制之。譬如其中论到边疆之地的治理——屯兵塞上,且耕且守,来则拒之,去则防之,则可中国无扰,边境无虞。”
“君淮,你说温珩他心中,并没有广济天下的男儿之志?”
“你想他一世淡然不涉纷争,超然物外——-我请问你,何为物外?有道说这普天之下,莫非皇土,我倒要说,普天之下,莫有净土!”
“你可知——你愿他一生超脱的珩儿——你的骆辰,他如今,此刻,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