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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引子 ...

  •   第一节

      大辰靖德三十年,京师的冬,来得格外早,格外冷。

      才立冬,天上就开始飞零星的雪粒儿,之后连绵几场雪,一场比一场来得猛,冬至那夜,鹅毛似的雪片儿从天没亮开始飘,越飘越密,风也起了。过了午时,风愈发紧骤,声如百鬼呜咽,卷着天上的雪,裹起地上的砂,折断路边枯树的枝桠,扑向路人的脸。

      铺天盖地,只是白茫茫的一片。

      “这雪下的……倒象老天爷在往下撒纸钱。”

      一年里三伏不耽三九不误地在云锦巷子口卖糖人和黄米糕的老张头儿,提前收了摊子,担着担子,抬起头,喃喃地道。

      这会儿,一个带着斗笠,穿灰色棉袍的男人正从辆蓝棚的马车下来,仿佛听见了老张头儿的话,站了站,伸出手掌,接了一掌的薄雪。

      这男人却并没多停留,吩咐赶车的小厮等着,自己往云锦巷子里走去。

      云锦巷子极窄,尽头,是个乌木院门的院落,院门上只有个门牌号码,并不象其他院子那样,有个或俗或雅的名字。灰衣男人走到门前,全无叩门的打算,身子一拔,轻轻巧巧地越过了院墙。

      他在小院里落下,却见落脚处一片狼藉。一棵梅树居然被风连根拔起,横躺在地上,被雪半埋。灰袍男人不自觉地弯腰,扒开浮雪,捡起一枝断了的残枝,那上面还有3个小小花苞,男人失神地道,

      “这株他亲手栽的绿梅,这多年了,居然正毁在今日……”

      “自视清高的文人墨客本就好笑----总爱拿着梅花自比傲霜斗雪的志气,呵,“凌寒独自开”,不过是风不够烈,雪不够紧时候的姿态罢了!”

      说话的是个披大红绣金斗篷的女子,她推开门,站在门口,这女子容貌极美,眉宇间妩媚风流,双眼却又极清澈透亮,这样在风紧雪密一地狼藉的小院里,闲闲地靠在门上,讲着讥讽的话,却仿佛自拢着旖旎风光。

      她的名字,正是旖旎,起名字的人,是大辰唯一一位亲王,晟王承礼。

      旖旎对着尤自一脸痛惜地看着倒地的梅树发呆的男子一笑,

      “这树梅本来就不和栽在这儿。倒了便倒了,明儿雪停,我让人铲了收拾了去……你也有日子没来过我这儿了,今儿想必是有要紧事儿?”

      她说着往屋内走,男人也跟进来,待到进了屋,摘了斗笠,小丫鬟端上热茶细点,这男人才望着旖旎开口。

      “此时行简还在殿门口等着见驾上疏,4个时辰了。”

      “你是来跟我说温大人?”旖旎似乎惊讶,拿起茶,淡淡笑,“他在天山7年,想必习惯了风雪里入定,炼气运功。”

      “你又不是不知,他自从西夏平叛重伤中毒,无法拔尽,师父封了他脉门,他等于是武功全失,之后……那场大病,他一直没痊愈,尤其畏寒。”

      “那又去挨冻作甚?”旖旎嘴角儿一勾,好看的笑容带了寒气,“呵!做,忠,臣!忧,国,事!是吗?”

      “如果是,又哪里错了,更哪里值得讥讽?!”

      旖旎瞧着他,从大红绣金的广袖中伸出兰花样的纤纤玉手,捏起妆台上一支通体碧绿,透着盈然水气的翡翠簪,插上头,
      “你是识货人,自知道它的朝代---和玉工,说是价值连城,不是虚话。我现下想拿它簪头发,细细地插上,是我喜欢。”她说着,停了会儿,突然又把那簪子抽出,啪地拍在案子上,那簪子立刻断为几段,碎屑流萤,“可我现在又想瞧瞧它碎了的模样---横竖,是看我怎样开心。这天下,是皇上的天下,那帮忠臣整日呱躁去治水防灾促农耕励通商固边防,可他偏觉得炼丹写青词投告三清玉帝保家国平安才是上策,也只能由得他。”

      男子眼里有了怒色,

      “这天下之主是皇上,但却不止是皇上一个人的。”

      “呵呵,若真如此觉得,就反,把天下夺过来,若做忠臣,该随君心意,现在这样在宫门口当个树桩子,分明扫靖德帝的脸面全自己声誉。其心当诛。”

      男子手中茶盏叮地撞上桌面,,
      “你……你当真这样看低他,又何必……”

      旖旎笑了,挑着嘴角,
      “何必什么?何必偷偷扮了伙房小厮跟他千里从军,何必在他中了剧毒时候耗尽心血拔毒相救险些丢了命?当然是王爷的指示啊!”

      她瞧着男子,仿佛看着什么古怪好笑的事物,

      “你我,除了主子不同,到他身边的原因,有什么不同?不过都是为了刺探,拉拢。就算其中有情谊,又哪里能盖的过,目的?”

      男子眼里旋即暗了暗,竟是痛楚神色,按桌而起,仿佛一句话要冲口而出,却是端起茶盏,将已经温了的茶一饮而尽,

      “罢了。看来此行我只能是告辞---行简进宫之前,已将珩儿相托于我,带离京城……珩儿从此之后,同“温”字再无瓜葛。”

      他说罢就要转身离开,却被旖旎一把拽住,她眼里的淡然终于打破。

      “带珩儿走?今夜?!他知,变天就在今夜?!”

      男子不语。

      “那他还去跪什么?!上什么奏疏?!”

      “你既然明白跪在雪地里上奏疏逼皇上去理会河工,边防,税赋……除了沽名钓誉毫无作用---他怎会拿自己的命,做沽名钓誉事?”

      “他……只是”旖旎微微蹙眉,脸色微变,“找个堂堂正正的理由,入宫!”她猛地站起,伸手就握住桌沿似是要转动,随即,又停下来,盯住男子,勾动嘴角,“用珩儿来扰我心思,就想套我的话,再诈我给王爷报个错信,扰扰他部署—君淮,你把王爷看得也太低了。”

      男子不答,停了好一阵,叹了口气,
      “来这里,是行简说,珩儿下落,不能不叫你知道---他还说,若是你舍不得珩儿,愿意同走,他亦有安排。我答应了她,如果你想走,我护你们母子……只是,我想,在你眼里---他真的是痴到傻了。”

      他说罢转身就走,待到他走到门边,旖旎再次扑过去抓住他,

      “你真的会如他所托?会对珩儿全心全意,毫无利用心?我才不信!看来如今温行简是无法中立,偏了沈家,偏了皇太孙一边,可是,为何要今夜送珩儿走……他,”

      她秀眉蹙起,似乎在左右思量,男子放声大笑,

      “你自管琢磨---是当我诈你骗你做了套陷你,还是真有其事,赶紧给王爷报信——随你!我只知道,无论什么立场,行简都是我最敬重的师兄…他唯一遗愿,我定要做到。但有我命在,就不会让珩儿受丝毫损伤。”

      旖旎脸色惨白,

      “遗愿?”

      男子再不理她,推门离开。

      过了很久,旖旎走到窗前,看着窗外一片黑暗,呆了半晌,喊红蕊伺候沐浴,随后梳妆,红蕊纳闷,嘟囔道,“现在梳妆?还有人要来吗?”

      旖旎不答她,她正胡思乱想着,便听得外面敲门声响,敲得甚为急骤,红蕊出去开门,没一会儿就听红蕊声音响起来,

      “王府的高管家来了,让姑娘沐浴梳妆了,说是还要带着京城十二阁的12位花魁姑娘,一会儿,去给军爷们献舞……助兴劳军。”

      红蕊说着已经进屋,一脸惊讶

      “晟王爷不是在辽东打仗……怎么……”

      “把这朵玉芙蓉换纯金双牡丹花钿。”旖旎却似乎全不吃惊,望着镜中自己,“把那两支带红玛瑙步摇的簪子找出来---那件大红镶金线的广袖,给我准备好。”

      旖旎拿起胭脂盒,挑起一团,仔细地用工笔,在额上点画牡丹。

      然而眼前,镜子里,看到的,却是二八年华的少女,一头长发垂在肩,有双手突然把枝含苞欲放的绿梅插在她鬓边,少年声音,带着得意,却依旧温蕴柔和

      “那株稀罕的绿梅,我总算养活了。”
      “养活了,又如何?”
      “有人不会是赌输了要赖账?”
      “皇上都……都开了口,我就算赖,还能如何?”
      “皇上开了口,也要你真的…开心。你若不愿意,我就……”
      “怎么,你还能抗命?”
      “我抗命。然后就自请永驻西疆,一辈子不回京城来。”

      呵,那是多久远多久远之前的……一场少年梦?
      那时候真的懂什么是爱,什么是一生吗?
      其实,不懂。
      可是,天恩亲降,把一生同那样的少年系在一起,又有哪个少女不愿?

      那场带着绿梅暗香的少年梦,碎得却太快了—— 砍碎梦境的,是突然而至的官兵剿杀,全家百余口的血,是扑在自己身上被羽箭穿心的母亲……破碎那个梦的人,就正是月余之前亲自指婚的至尊皇上,和,她的夫家。所谓门当户对的公侯家,青梅竹马佳偶天成,原不过是为了让执掌京城防卫的兄长,不起疑心,好将这场杀戮,来的万无一失。

      他是无辜的。
      就如同当年无辜的她。

      然而上天何曾因为无辜,给过半点怜惜?!

      与其一派天真却被丢入局中,何不,自己从容入局?

      …….

      旖旎微微垂下眼帘,几不敢看镜子里的自己,只喃喃道,

      “既然入局,棋局已开……何能悔过重来?入了局,谁还能出得去?”

      第二节

      便在此时,从定国公府后巷驰出的两辆蓝棚马车,已经出城朝着天津卫而去了。而那位定国公幼子,出身武将世家却两榜出身,如今官拜户部尚书,太子少傅的温大人,在养和殿前,已几乎成了个雪人。一位背微驼的内官从殿里走出来,到他面前,先叹了口气,看看周围,低声道,

      “温大人,高真人是走了。可这一套…下来,皇上也委实倦了,皇上仁慈,口喻,说不治大人冒犯的罪了,让大人回家思过。明儿见大人。--皇上是这么说的,行简从小就固执,不懂看大人颜色,老温那两个淘气胡闹的儿子,倒没他挨的罚重,罢了,看他长大的,不与他计较。温大人,皇上这是当大人当外甥说话。大人就不要再固执了。”

      一身雪片冰壳的男子,须发皆白,自看不清脸上神色,他僵立半晌,问,

      “公公,快到子时了?”

      “是啊。大人,你真是何必……如此执著。皇上这两年一心向道……啊,求天助护国……”
      温行简不再言语,俯身,磕下头去。

      “臣领旨谢恩。”

      他站起身,略抖袍袖,却没立即离开,看象黑沉的天边,并不急着走,倒像是等着什么。

      一队侍卫经过,起首的那位御前带刀行走吕方侍卫长,冲他这边看过来,眼中精光一动,随即走过来,恭恭敬敬地行礼,

      “温尚书。”

      而后,吕方眼见这位曾经在宁夏平乱时箭无虚发,九连箭诛对方领兵主将的儒雅督军此时塌着肩背,咳得几乎就要喘不过气来,终于抬头强笑还礼时,袖边染了红---吕方侍卫长眼里有丝放松,又有丝感慨,想来他从兵部调到户部,传闻是中了剧毒之后,武功全失再也上不得战场的传言,并不假——然而面对着他,却还是不自觉地紧一下腰刀,才带队往内殿去了,温行简也转身,慢慢地,似是步履蹒跚地,走近了宫门。

      待到这队侍卫背影消失不见,温行简又站住,像是支撑不住地弯着腰咳嗽,掩着口的袖口,再度染了红。他正喘息着,突然,养和殿方向,突然响起一声极嘶哑惨烈的呼救

      有刺客…保护皇…

      这正是方才那老公公的声音,只是那个“皇”字已经劈了音,隐在呼啸的风声里,再之后,竟是沉寂。

      温行简继续咳着,直到两队中门处的护卫哗地挡在他与养和殿间,领头的侍卫黄九重硬板板地道,

      “温大人,怕是宫里有了乱子,下官等要立刻去保护皇上,为避嫌疑,请大人立刻出宫。”

      温行简放下掩着嘴的袍袖,慢慢挺直腰,突然,黄九重只见眼前袍袖一闪,饶是他反应奇速,旋即手已握住刀柄,然而,身上却是已经僵了。

      另两个带刀护卫刚要抽刀冲温行简围过来,但见温行简手执黄九重的刀架在黄九重颈上,肩背挺直,全没了方才颓态,风雪中,黄九重眼前一阵恍惚,面前,仿佛不再是九重宫阙之内,而是西北战场,面前俨然便是当年那位,虽是文职,却弯弓射箭手执长枪,对着对面那位曾经领铁骑屠了边界5村,如今却败阵谈和的胡族首领昂然道:尔犯我边境,屠我百姓,恶极,必诛!

      而今,这位户部尚书的长刀却正指着自己,

      黄九重膝盖一软,惨然低声道,“督军……我……知罪。”

      温行简厉声道,

      “黄九重章乐海刘东临勾结辽东刺客欲行刺皇上,证据早已密呈大理寺。赵卫,将这三人押到大牢,其余人等,随我养和殿护驾!”

      第三节

      当抓着一桢帧青词念念有词,呼喝怒骂的靖德帝听得殿外刀兵声中突然响起温行简一声清啸,他原本似乎已经愤怒暴躁到疯狂混乱的神色,突然掠过一瞬的精光,就在轻啸声伴着兵刃当琅琅落地声音,殿门蒙地被一股大力震开时候,吕方等8名侍卫的腰刀也齐齐指向景德帝一身要害,然而,就在刀光闪动的一瞬,清啸之声淡入风雪之时,靖德帝突然抓起横卧在他身前的宋公公尸身,动手竟比侍卫们早了半秒。

      就是这半秒。

      八柄腰刀便齐齐戳入宋公公尸身,而靖德帝在8侍卫挥刀再从尸身抽刀的瞬间,手握案上玉石镇尺,团身一滚,硬生生从吕方和另一侍卫间挤出包围,就地伸臂用镇尺挡住吕方回身一腿,便这时,温行简已从殿外抢到了靖德帝身边,方才那两队侍卫也涌入,温行简冲吕方道,

      “逆贼,弃刀自缚,或可全尸。”

      吕方先是震惊地冲口而出:“你……你不是武功已失?!”

      随即却又冷笑,

      你4年前便8脉皆损,方才吐血,原来竟是倒行真气冲关求几个时辰的恢复——而后便是彻底废掉。“温大人,这以命救主的忠肝义胆吕某倒是真心佩服。然,而今,便是把我等八人剁成肉泥,又如何?这时分,王爷早与刘提督会和,这整个皇宫,整个京城,此时,你道还能出得去么?”

      温行简微微一笑,

      “王爷与刘提督自必已捕了惑主妖道高乘风。你等妖道同谋,妄图杀君,罪无可赦,此时本部与程侍卫将你拿了,明日王爷自会将你等同妖道共同问罪。”

      吕方张口结舌,

      “什么……妖道同谋?你胡扯什么?”

      吕方自是莫名,然一边的靖德帝,微微眯起了眼,望着温行简,神色复杂。

      温行简身形一动,手中黄九重的长刀刀尖到处,吕方等八侍卫纷纷惨叫,刀剑落地,鲜血从手腕涌出。

      温行简冲身后副侍卫长梁五和道,

      “绑了,押出殿去。我有密奏要单独向皇上禀报。”

      梁五和应声,与另几个侍卫将吕方等绑了,竟未理会靖德帝,听从温行简吩咐,将八人押出殿外。殿门吱呀呀和上,大殿里只剩了温行简和靖德帝二人,温行简跪倒行礼,口称“臣救驾来迟,让贼子惊了陛下,臣难赎死罪。”

      靖德帝眯着眼对他上下打量。

      “惊驾?”

      “臣失言。万死。陛下南征北战10年,驱逐胡贼,亲手打下的大辰江山,之后20余年宏图大展励精图治,友邻邦镇属国划州府立法制强边防废陋则减苛稅,定了大辰天下,什么样的惊心动魄不是谈笑间化解?怎会为几个贼子所惊?”

      “20余年励精图治?呵呵,朕,却是做了30年皇帝了。”

      温行简匍匐于地,却不答这句话。

      “你们不过是说我修道不论国事……你们懂什么!5年前皇后先朕而去…朕精研法术之道以求留住皇后魂魄…谁料我儿承和竟然……竟然不久后便离我而去!”

      “陛下,炼丹修道,孝惠婉皇后与端睿太子,也不会再回来了。逝者已矣,寻仙问道之术,实属虚妄。”

      “混账!你敢讥讽朕?”靖德帝一脚踹向温行简胸口,他硬生生挨了这一脚,身子只晃了晃,靖德帝又抄起手中玉镇纸,劈头盖脸地向他头上肩上砸下去,

      “说,你同承礼,是不是早就勾连一伙?!我的承和,就是承礼这畜生勾连了你害死的,对不对?”

      温行简猛地抬头,伸手抓住镇尺,他额上已有鲜血淌下,淌过他惨白的脸,

      “陛下可以赐臣腰斩凌迟,却不能诬臣谋害太子。太子对臣,半君半师,是这天下臣最仰慕爱戴的人,太子病重不治时,臣只恨不能以身相代。”

      靖德帝发泄了一阵,听到此,他眉毛跳了跳,而后神色渐渐镇定下来,他望着温行简,似乎是在仔细琢磨思索,终于,他问道,

      “皇太孙轩宁呢?——是否已不在宫中了?”

      “是。定远侯病了半月,想念殿下,求与赐见,方才陛下同高妖道作法时,太子妃进宫接了皇太孙出宫。这会儿,当是与景王爷轩豫一起,从南门出了城,由太子妃之兄威平将军亲自护着,往南京探望外祖父的病去了。”

      靖德帝狠狠道,
      “你勾结的是定远侯---我怎可忘了,你两家倒原本就颇有渊源!”

      “臣得知晟王离开了辽东赶回京城,不过是前日。推算时间和晟王平日行事习惯,臣才猜测他今夜逼宫。若说“勾结”太子妃与定远侯,便也就是在前日。只是当时,臣除了勾结定远侯,实无任何其他办法护得皇上与皇太孙安全。臣对陛下隐瞒,已是欺君死罪,对“勾结”一事实无狡辩推脱之必要。”

      “护得朕与皇太孙安全……被你安排出宫的,只有皇太孙,而朕这个皇上,是被你们留在乱宫当中,以免让逆子觉察的,难道不是?何来护朕之说?”

      “臣在此护驾。”

      死一样得沉默,被远处宫门开合,而后由远及近的,杂乱的脚步声打破。

      晟王,怕是已近了。

      靖德帝瞪着他,咬牙问

      “为什么?”

      “臣若护着陛下与皇太孙同退南京,便是国朝南北相杀的局势。”

      已故太子岳父定远侯驻守南京直隶,其兄驻守天津卫,更有子侄辖南方诸省。而温行简之父定国公一家,更曾镇守西疆,虽定国侯已逝,长子次子在西疆决战中殉国,西疆守将却一大半定国公下属故旧。晟王如今虽手握重兵,却并非全无可抗衡——所以他突袭逼宫而非起兵谋反。若是皇室逃亡南京,便难免南北对峙局面了。

      温行简继续,

      “如今辽东战事不断,沿海倭寇骚扰,西疆6年前一场大战,死难5万儿郎,包括臣长兄长姐,换了数年西疆安定,若国朝内战一起,西夷岂会错失良机?外有各蛮夷虎视眈眈,内有南北两朝对峙---而晟王性子,怎可能偏安北国,放弃南方富庶诸省?这神州万里,再无平静。”

      温行简说着,抬起头,从怀中捧出一卷奏疏,高举过头,交到靖德帝手上。

      “臣万死。但臣赌此诏,可保陛下余年平安富贵,潇洒自在。”

      这是一份模仿皇上笔迹的退位诏书。温行简书法大家,这一笔字,完全可以乱真,只差了皇上御印。历数自爱子故后,身心皆疲,勉力支撑,却不复从前,求仙问道不事国事,为姚道高乘风所欺,更……

      靖德帝猛地抬头,盯住温行简,颇为震惊,呆了好一阵子,才开口,

      “你……你想以此要挟利诱承礼,不对朕与承和孩儿赶尽杀绝?你觉得他肯?”

      温行简向他叩头。

      “这江山,是陛下一家的,这是陛下家务事。臣不敢猜。可是,吾等,和大辰万民,却也赖这江山求一衣一饭,求平安宁和,臣便只能赌。”

      靖德帝沉着脸,由着他不住磕头,前额本已被镇尺打破,此时,更是血肉模糊。

      养和殿德门,终于被推开了。

      晟王承礼一身玄色大氅,只一人走进了店。

      “父皇。”

      他站在靖德帝面前,并未屈膝行礼。

      “你还有脸叫我父皇。”

      “父皇心里,只有大哥一个儿子。父皇既只视我为臣,而非子,我便也只视父皇为君。君明臣忠,君昏臣反。”

      “你!”

      靖德帝突然仰天长笑,

      “罢了,罢了…到了如此地步,由得你们!”

      他手一挥,将那卷奏疏,掷给晟王。

      晟王展开,迅速扫过,看到末尾,盯着温行简,把方才靖德帝未能念完的那句念出来,

      “……更任用温行简,动祖法,行苛政,改税制,使宗室不安,朝堂不满,怨气鼎沸……晟王为清君侧,除妖道,毙奸宦,诛苛臣…….”

      晟王抬起眼,放下奏疏,

      “温行简,你可知,若如此,诏书一下,史书之中,你就是同那道士,太监,并列的三国贼?你不要自己身后名,连温氏一族的清誉,都不要了?”

      “温氏一族,辗转沙场,从来都是罗刹,向无‘清’誉。”

      晟王突然笑了,

      “可我舍不得你。我还要留着你,做我的臣子。得你温行简再无二致的效忠。”

      温行简冷笑,“宁事误国之君,不事卖国之君。”

      晟王脸色斗变,

      “本王16上杀场,东征西讨,平定辽东,贼虏闻风丧胆,何时卖国了?”

      “你不是故意选了沿海不宁,辽东战事正紧时逼宫?你不是以境外之敌寇,来增了让满朝文武屈服的胜算?你如今的行兵部署,难道不是宁叫外贼占了延边几省,也定要坐上这宝座?你从边境撤下的兵,如今驻守之处,围的几府,难道不是防了今日杀父杀侄之后百官不服,你拘押了几位大员在家乡的家眷?你何尝不是倒转了该戍边的矛头,对着自家子民了?”

      晟王脸色铁青,暴喝一声,一掌击在温行简胸口。温行简直飞出去,撞在殿内盘龙柱上,喷出一口鲜血,接着,又是一口。

      晟王一呆,

      “你……这几年病弱,不是耍诈瞒我?!你今日恢复武功,当真是倒运真气打通八脉……”

      温行简冷笑,

      “几年装病来耍诈瞒你,王爷将自己看得忒高!”

      晟王咆哮,
      “你如今还不是我手下败将!我偏就要杀父,然后挥师南下剿了南方几省的余孽!你真以为我要为了什么名正言顺 ,要受你所挟立什么皇太孙为太子……”

      温行简看向靖德帝,并不理晟王。

      靖德帝眯起眼,走过来,搭了搭温行简的脉,突然仰天大笑,捡起那纸诏书,缓缓盖上了御印,对晟王道,

      “温家三郎果然聪明绝顶能看透人心,承礼,你不是狠不下心豁不出去,但你这样精明,真正的大便宜到了手,又怎会为了意气用事——-不要便宜要吃亏,不走顺途走坡路呢。”

      他说罢把那纸诏书丢在案上,转身往后殿而去。

      晟王抓着那纸盖了御印的诏书,盯着诏书上——立晟王承礼为太子,待破辽东敌寇,固大辰北疆后,朕禅位于太子承礼。他手微微颤抖。方才的激愤,被一种极力克制的兴奋替代。

      温行简闭目,脸色开始变得隐约透明,而后,变得灰败,终于,顺着蟠龙柱滑倒。

      晟王猛地惊醒,几步抢上,再搭他鼻息脉搏,脸现绝望,声中带了颤抖,又恨又怒,“为什么?!温行简,你就认定我——-不可能是个明君?创盛世,福泽天下?为什么你们都认定了,那人只能是大哥?!”

      他语无伦次,居然手抵他背心,想要输入真气,温行简摇头,声音极低,或者是太微弱,居然有了柔软的调子,

      “我认定你不行又怎样,你……不服气,就……做,拿你的盛世,来嘲笑我的愚蠢。”

      晟王一双鹰样大手牢牢抓住他肩膀,

      “我偏要你来在我的王朝,继续你吏治,税赋,边防的整肃。温行简,志未酬,你怎甘心死?”

      然而温行简的目光开始涣散,脸上也失去了方才的倨傲坚定,这时微微苦笑,声调却柔软下来,声如游丝,几不可闻。

      “我不甘心又有何用?……政策若真能利民……便不系于一人之身……而在制度。这些年,我自知时日不多,也是太急,近年虽能使国库日丰,民有余粮,但朝堂怨声鼎沸……显贵积怨。你若不除我,就…会失去不少支持……不能与定远侯一族势力平衡……周承礼,你篡权谋位,如能开出盛世,也倒算得个枭雄。”

      他说出这句话,嘴唇再动了动,却再也吐不出一个字,头垂在了晟王肩上。任晟王如何咆哮着,“大哥走了,你也走了,我的盛世……又给谁来看呢?!!”

      然而,无论他怎样输入真气,肩上的头,是再也不能抬起半分了。

      2日后,靖德皇帝发罪己诏,5罪之中,以败妖道,亲宦官,信苛臣为首三恶,而这三人已被晟王领兵正法。念温氏一门曾保国有功,温行简罪不牵连家人,以安定国公及威武大将军,威宁大将军,忠惠郡主在天之灵,爵位依旧。只温行简削温姓,从族谱除名,不入温氏宗祠。

      因晟王之功,加双俸,立为太子,随后晟王带十万军再赴辽东,半月后,辽东大捷,驱北虏,收辽东全境。

      1月后,靖德皇帝退位,太子周承礼继位,改年号元昊,尊靖德帝为太上皇,立原皇太孙轩宁为皇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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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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