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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伤城(下) ...

  •   延森在无人处堵住我,我知道,事情起变化了。
      延森:“荣将军知道太子妃用心良苦,不便催促,只想向太子妃取一项担保。”
      我退了一步,背心已经触到墙壁。
      微微一笑:“什么担保,要写血书么?”
      延森冷冷道:“请太子妃献出帅印,荣将军可保证太子未回绝不攻城。”
      我心念电转:“若我交出帅印,必将不能取信于太子,届时怎能开展计划?”
      延森道:“荣将军道太子妃计谋出众,且太子对太子妃宠爱有加,必能如愿。”
      我挤出一丝笑容:“荣将军太抬举我了。”
      延森板着脸道:“荣将军一向识人于微,太子妃如此推托,难道当日承诺之事不过是缓兵之计?”
      图穷匕见,步步进逼。
      我无奈:“好,我把帅印给你,你跟我来取。”
      延森止步于房门之前:“太子妃寝室,不便内进。”
      我心中暗骂此人狡猾,也不说什么,进房取出那个小包裹,交在他手里。
      延森觉得重量不对,忙打开包裹,只见黄绸布里包着的哪里是什么金印,分明是削成官印大小四四方方的一块红薯!
      延森脸色登时铁青,怒喝道:“你竟敢消遣我!”
      我苦笑道:“当初太子交给我的就是这个。你道他那样精明的人,真的如此信任于我,将大印交给我么!”
      延森脚步略一迟疑,脸色回复狰狞:“若不是亲手将大印给你,城中守军怎会听你号令!你这贱人真是可恶!”
      终于是瞒不过去,我侧身将旁边的面盆架向他推去,急退两步,大叫道:“苏琰大叔,快来抓奸细啊!”
      延森终于明白自己被完全愚弄了,脸肉扭曲,双目喷火,咬牙切齿,只想咬下我的肉来,却被苏琰大叔的刀挡住。两人刀来剑往过了十来招,延森便给苏琰在手臂上划了一刀。
      他气得怒火朝天,不住嘴的骂我,说到什么“背信弃义”“最毒妇人心”之时,我看到苏琰大叔皱着眉头,脸皮微红,表现得有点难受。
      我连忙回骂道:“你身在我离国营中,领的饷银是离国百姓辛辛苦苦缴纳的,现在不过希望你保护他们,为国杀敌,你不但没有这样做,还出卖了他们,你可对得起你领的银子,你吃的饭!你的良心到哪里去了!”
      延森被我骂得无言以对,良久憋出一句:“你这不知廉耻出卖丈夫的贱人!”
      “嗯?”苏琰大叔连忙回头看我,险些被延森的剑锋扫到。
      我忙道:“大叔当心狗急跳墙,别听这坏蛋废话,赶快把他拿下,他分明在施反间计!”
      一番刀光剑影之下,苏琰大叔技高一筹,将奸细延森擒获。连夜送给夏炎关押。夏炎见到延森竟是奸细,大为惊讶,想拷问通讯方式,我却觉得此人甚是硬气,便是得到通讯方式也不见得是真的,只怕打草惊蛇。夏炎疑心本重,听我这么一说,终于作罢,将此人关入大牢,暂不理会。
      但延森似跟城外守军达成某种协议,当夜并无讯息传回,次日鹤都军再度兵临城下。
      然而当他们气势汹汹怀着势如破竹的梦想,冲到城下时,他们赫然发现,城头上扎满了旗帜,杀声震天,而且人头涌涌,站个水泄不通。时不时还从城头扔下点着的油筒,燃着的油在地上翻滚铺开,滋滋燃烧,声势甚是惊人。
      荣略声征战十年,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等排场。好像□□谈判一样,数量远远重于质量,不管是家庭妇女还是老妈子老头,全都手持武器--削尖的利竹,一溜儿站在城头,还站了好几排。虽说战斗力不强,但是冲着这等打不死你也吓死你,绝不退后的势头,吓唬人还是蛮有效的。
      要知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武林高手也怕拼命的。现在对方众志成城,便连老弱妇孺也誓死守城,夺城之路,怕是前途维艰了。
      荣略声不愧是久经沙场的战将,见此情形,已知道对方今日气势如虹,若要强令攻城,只怕己方士气会一挫再挫。
      他命令三军后退,自己策马上前,让传令兵传话,要与太子妃城楼对话。
      我坐在后方捧着杯茶,悠悠呷了口:“我跟他没有什么好谈的。”
      传令兵:“荣将军说只要见到太子妃一面便会退兵。”
      “若是即退二百里我就跟他谈。”
      结果荣略声没有退兵,即在城外扎营。这一招也很是毒辣,打不死你也围死你。你不是气势如虹吗,我就等你再而衰,三而竭。反正你也是些老弱妇孺,我就不信你能在城楼上呆上几天不回家吃饭!
      我闻讯不禁心中暗叹,知道顶多拖到明日,就是一场硬仗了。崖云啊崖云,以我之能,也只能拖了三天,余下的一切,但凭天命了。
      帝元十六年七月二十三日,邺城军民看到了恐怖的景象。五万人将城池围得水泄不通,士兵的铠甲和兵器在阳光下闪耀出刺眼的光芒,黑色的旌旗如铺地乌云,连成一片,沉甸甸的笼罩在众人心上。
      夏炎在总兵府召开了最后一次全体军士会议,以一面严肃的表情进行训话:“此时鹤都五万大军已在城下,诸位若要投降,可即出城,我不会拦阻。但若不走,唯有与我同途,战至城破人亡,以死报国!”
      他眼望着在场诸将,满心悲凉,眼中竟似含着泪水。然后他看向我:“请太子妃示下。”
      我环视众人,缓缓道:“各位,我知你们跟着夏将军已久,征战多年,忠肝义胆,绝不会怕死。但今日这场仗,我虽未经战役,但也知极其险峻,战罢能有多少人可以活下来,实未可知。”
      日已高升,城外敌军的骂战越来越烈,天气酷热,一丝风都没有,蒸得地下腾腾雾气,夹着漠漠尘沙,连日色都似遮掩了几分。
      众兵将一片寂然,目光都投在我身上,我将杯中清茶一饮而尽,站起身来。
      “事已至此,我也不必多言。太子既将帅印交托于我,我必会坚持至最后一刻。”室内空气闷热,只有我不徐不疾的坚定语声在室内回荡。
      “但有两点请诸位记住:一、勇战之余,务必珍惜性命,不到最后一刻,不能轻言放弃。二、我会在此陪同诸位到底,不离不弃,生死与共。”
      言毕,将手中茶杯于地上一掷,“乒”的一声,清清脆脆的碎在众人心中。
      上午九点左右,鹤都士兵们在后退必斩的威逼下,向东门发动了冲击。城楼上箭如雨下,木石俱落,由于攻城木过于巨大,操作不便,士兵开始在盾牌的掩护下冲近城墙,用手中的兵器猛砍城墙。僵持至中午,敌军居然把城墙冲出一个十余丈的大口子。
      通常此刻指挥官会下令后撤,放弃城门,然而夏炎却令士兵将水泼在地上,然后投掷点燃的盛油竹筒。点燃的油漂浮在水上,铺成一片火海,暂时阻住敌军的道路。随即命令众兵士用准备好的木栏堆砌成临时城墙。
      鹤都军暂退,随后带来大量的行军蓑衣,冲到临时城墙前,将蓑衣铺到火海上,与离国军争夺木栏。守军用弓箭和长矛攻击,但由于敌军太多,渐感不支。此刻驻守西、南两门的守将带领士兵前来助战,夏炎也将机动的五百士兵调来增援。我命令归我调配的五百兵士站在稍后的城墙上,将燃烧的油筒捆绑成大团,用投石车远远投掷敌军后方,不求具体目标,丢得越远越好。
      一番激战之下,鹤都军暂且无法突破缺口,夏炎遂令士兵在挖好的陷坑后砌起高墙。
      没有亲见的人绝不可能想象出战场的残酷,前线的士兵血汗交流,肢体横飞,后面相距不过二十米的地方,同伴们正在拿着桶和灰石在拼命砌墙。
      荣略声经验丰富,也知道抢占这个缺口是攻城关键,遂亲自督战,力求必克。
      这场惨烈的战役从早上九点左右一直打到深夜,投落城下的水油燃烧,照得四下如同白昼。血流成河,城门缺口前的尸体堆积如山。
      双方均有高级将领阵亡,直打到凌晨,离国军砌好了新城墙。夏炎遂令城门打开,全军撤退,露出横亘在入城道路上的巨大陷坑。四周火把如同白昼,众人肃立在陷坑之后,刀出鞘,箭上弦,阴森凶狠的瞪视门外的敌军。背后是高耸如城墙般高的第二城墙。
      背城一战,至死方休。
      荣略声见攻城暂时无望,遂令退军。
      第五日,鹤都军卷土重来。
      荣略声勘查城防后,决定攻打看来防守较弱的西门。
      而守卫西门的是太子带来的副将郑宇升。
      郑宇升此人,生性勇悍,性情火爆,对太子将他留守本已觉得大材小用,此刻憋着的气尽数撒在敌军身上。
      当鹤都军全副武装,手提竹盾往城门靠近时,却发觉城楼上投下的攻击并不猛烈。郑宇升遂令使用攻城车。这种大型的攻城车跟攻城木一样,威力巨大,但使用不便,在激烈的抵抗中会因为控制不灵而很少使用,此刻正是使用的好时机。
      然而当攻城车被士兵们吃力的缓缓推近时,紧闭的城门突然自动打开,城内的守兵犹身型彪悍的郑宇升领先一拥而出。杀声震天,众骑兵冲出后,地上铺着的巨大木条抽开,顿时敞开如噩梦一般的巨大陷坑。
      郑宇升领着骑兵凶狠冲杀了一阵,再次搭上木条,退回城中。
      西门再度关闭,鹤都军再不敢冒进。
      然而这次的退却并没有延续很久。午后,鹤都军再度攻城。
      这次他们选的仍是东门。他们似乎已经忘记了这是一个防守最为严密的城门,守城的将领便是全城主将。
      他们列着整齐的方队缓缓移近,步履之谨慎不似要攻击一座不能移动的城市,更像是两军平地交战。到达城下,两个方队缓缓挪开,露出中间包围的一群衣衫褴褛的民众来。
      只听鹤都主帅荣略声声震四方,大声道:“我鹤都兵士不会妄夺人民性命,但今日情非得已,请你们做一回我军肉盾。若想活命的话,就要你们的将军打开城门,让你们逃进去吧。”
      一声呼喝,众鹤都军刀枪交击,逼迫着这些流亡的离国民众向城池扑来。
      我在城楼上看见,不禁脸色大变,转头去瞧夏炎。
      夏炎额上汗一滴滴都渗了出来,却咬牙道:“城门绝不能开,若是教敌军攻进城内,只会造成更大的伤亡。”
      我虽知他所言属实,但若要眼睁睁看着这些手无寸铁的民众被屠戮,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只觉此生之中,所遇最棘手事莫过于此。要想些什么法子却是搜刮枯肠也想不出来。
      只见这些民众被驱赶着越走越近,就要被迫当作肉盾,忽地民众后方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此时民众离城楼尚有一段距离,将士们高踞城楼,更是不明状况,只见鹤都军驱使的民众中走出一个人来,似乎一番言语,然后被押来此处。
      夏炎皱眉道:“应是有人主动出来劝降。”一声叹息:“不想我离国民众也有此贪生怕死之辈。”
      他所料不差。
      鹤都军驱使离国民众往邺城攻来,忽然有一个布衣青年越众而出,声言自己可以替鹤都军劝邺城守军投降,以免多伤民众性命。
      荣略声见到这个青年一身布衣却难掩身上清华之气,似是出身良好的读书人,只是不知为何一双眼睛却瞎了,毫无神采。暗想这个柔弱的年轻人身患残疾,经历过苦楚,当比常人更为珍惜性命,听他谈吐不俗,也可让他一试劝降。
      他心中也是不愿动用胁迫民众这招,怕于他名誉有损。当下便同意了,并强调:和我合作,诱降邺城守军,你能活,这些人也能活;不合作,你跟这些人都得死。
      又见此人目不能视物,吩咐左右,问有谁主动领他去劝降。
      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他随便问了一句,打算没人出列便随便指派一人。不料他话音刚落,便有一个冰冷锋利的声音应道:“我领他去!”
      荣略声见了这人倒是一怔,随即点头道:“好,此事交你。若事不成,不必手软。”话语出口,忽地想起此人杀人何时会手软,自己此话却是多余。
      城楼上夏炎见到一个离国军官押着一人缓缓走近,渐渐看清楚了面目,不禁苦笑道:“看来荣将军这次也是急了,竟然找个瞎子来劝降。”
      一别头,忽地见到旁边的太子妃脸色白得好像刚从土里挖出来的死人,不禁惊道:“太子妃,你,你中暑了么?”忽地手臂被太子妃一手抓住,只觉她双手冰凉颤抖,一丝活气也无。他又惊又怕,颤声道:“太子妃,你……?”
      我一手抓住夏炎的胳膊,勉力不让自己晕过去,喘了口气,大声叫道:“开城门!快!快开城门,让他进来!”
      夏炎大惊,这太子妃难道中邪了么?这当儿怎能开城门!他颤声唤道:“侍女,侍女在哪里?快拿杯茶来。”
      我眼见两人越走越近,大声尖叫道:“来不及啦,快开城门啊!”自怀中掏出帅印,三两下扯开包布,金澄澄的大印就裸露在阳光下,我大叫:“夏将军,我以帅印命令你开城门,不然就以军法惩处!”
      夏炎脸无人色,嘴里叫道:“太子妃稍安勿躁。”转头看向苏琰求救。
      苏琰咳嗽一声:“太子妃,此刻开城门恐怕……”
      我尖叫道:“你们若是不开,我,我,我就抱着这个帅印跳下去!”
      夏炎面色一变,示意左右上前抓我。
      我一退,顺手抽出旁边一个军士的佩刀,架在自己脖子上,一步步往城楼下退:“别过来,听我号令,开城门!”
      夏炎几乎想把自己的头发胡子一把全揪下来,眼睁睁看着我退到城门处,用帅印和架在脖子上的刀胁迫守门的兵士开门。我知道这人是慢性子,想东西有时比较慢,只怕他回过神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坚决不开门,是以趁着他一时心乱,拼命冲到城门前,用一种搏命的姿态命令那些守兵开门。
      守兵哪里看过这种阵状,又见将军一副无可奈何的痛苦模样,手软脚软的却还是犹犹豫豫的去开门。
      正当巨大的门闩拨开的一刹那,城外突然传入一个晴朗响亮的声音:“请大家坚守下去,太子的援军马上就要到了!我们身为离国子民,为国捐躯,万载为荣!”
      这斯斯文文却语句铿锵的两句话犹如晴天霹雳,把大家都震得呆了。
      我心中一痛,奋力大喝一声:“开门!”
      守门两边小兵被一吓,不约而同将城门推开一缝。
      鹤都军那边的荣略声脸都青了,想不到这个看似柔弱还身有残疾的年轻人竟有这种胆量,气急败坏,大喝一声:“给我宰了他!”
      突见邺城城门忽然开了一线,有女子嘶声大叫:“刀下留人!”一个青衣少女跌跌撞撞从城门中冲出,几乎扑倒在地,竟是离国太子妃!
      我头脑一热,挤出门缝,冲出城门。一站定,酷暑的热浪逼面而来,像是一记耳光一般令我清醒。
      城门内传入夏炎惶急的声音:“快给我把太子妃带进来!”
      不,不用了。这不过是我一个人的事情。
      我霍然回身,将手中金印从那门缝里掷了进去:“夏将军,帅印交你!现在你听我最后一句号令,等我换来人质,你将他迎进城内,紧闭城门,不要妄想出来救我。若对方不允换人,你不必顾虑我的安危,紧闭城门,我与众百姓共死!”
      也不理夏炎如何反应,我瞪着十丈开外那将钢刀架在人颈的鹤都军官,缓缓道:“我愿意以我性命来换他一命,你放了他!”
      那钢刀下的青年脸色苍白,抬起暗淡无光的双目对着我的位置,稍稍侧脸,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嘴唇微微一动,却终是什么都没有说。
      当年说过自己唯一的愿望就是想看着我长大的男子,现在却已什么都看不见了。
      曾经想过若能重逢,必有千言万语要诉说,此刻却是相顾无言。
      我的心撕裂一般痛楚起来,颤声道:“我愿以我一命换他一命,求你成全我吧,小三!”
      脸色惨白的持刀男子,冷冷的看着我,唇角露出一丝冰凉的笑意,满是讽刺之色。他什么都没有说,因为什么都不必再说了。
      你不是不认得我吗?为何现在却又这般求我!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我咬咬牙,只怕荣略声那边又有动作,索性一步步往对面两人走去。手中握住的钢刀簌簌的抖着,“你放了他吧,我来当你的人质!”
      “你不是一直恨我吗,现在可以有机会亲手抓住我了。”我紧咬牙关:“只要你放了这个无足轻重的人,我,我就是你的了。”
      烈日下那两人似乎变成了凝固的雕像,我却发觉地下小三的影子微微晃动起来。
      我又逼近一步。
      忽有劲风破空而来,从我头顶激掠而过,我还没反应过来,一蓬秀发已经倏然撒下。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铺天盖地而来,一个清冷的声音却压在马蹄声之上。
      “你若敢再前进一步,下一箭直取你心脏。请留步,太子妃!”
      我惶然抬头,鹤都三军后面,赫然出现了黑压压的军队,领头一人白衣如云,发冠在阳光下耀耀生光,那人脸色莹白唇无一丝血色,益发映得黑发黑眸更是分明深刻,赫然竟是太子崖云。
      荣略声见到太子援军赶到,倒也不慌不忙,带着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命令围城兵马往两侧分开,让开一条让援军进入的道路。他并不笨,知道若是两边发难,内外夹击,夹在中间的自己绝不好受,现在倒不妨让太子的军队进入,一并包围。
      不料太子的援军从缺口进入一半,然后不进不退的停止在城外数十丈,犹如一柄尖刀一般插入鹤都围军当中,再不稍进。
      崖云手中一柄铁背弓已搭上羽箭,遥指城下太子妃,威胁之意极浓。
      我瞧瞧崖云,又瞧瞧面前相距不过数丈的两人,只见小三冷冷的盯着我,目光中嘲讽的意思更浓。
      我咬咬牙,对着小三两人,也对着崖云的方向,缓缓跪了下来。
      应该有嘲笑声吧,应该有痛骂声吧,可是我什么都听不到。
      我身后是离国军民,面前是离国太子,两旁是鹤都敌军,从此刻开始,他们已把我视作一个卑躬屈膝的小人,把我看到尘土里去。
      但那又有什么要紧,只要能救他性命,只要不再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受尽伤害,即使把我看做地底的淤泥,我的心自会开出莲花。
      我仰起脸,对着马背上一脸难以置信的崖云,缓缓道:“记得太子当年曾允我三诺,现在请太子遵守承诺,允我以一命换我大哥一命……”
      即便是跪下,我也并没有松开紧握钢刀的手。我恳切的望着崖云,所有说不出来的话都在我的眼神里。
      我知道我给你丢了脸,我给离国丢了脸,我也没有打算活下去。但是这个人我就算死也想要救的,请你成全我。只要一救了他,我就会去死,不会让大家看着笑话。
      崖云居高临下的盯着我,脸色愈发惨白如纸,深如狂澜的眼瞳千般情绪蜂拥翻滚碰撞,到了最后竟是古井无波。
      良久,他冷淡的声音毫无波澜的再度响起,瞬间把我打入地狱。
      “约定承诺和家国大义难以并存,崖云选择全尽家国之义,即蒙天谴,亦无异议。”
      他手中弓开如月,弦上羽箭稳稳对准了我:“太子妃,请你速速退回城中!不然莫怪崖云手中弓箭无情!”
      竟是……绝情如斯……
      我惊呆了,全身的血似已被抽尽,无泪,亦复无言……
      “小棠。”刀下那人忽然开口唤我,一如六年前语气。
      我浑身如遭电击,看向他。
      他黯淡无神的双眼准确的迎向我所在的位置,清俊的脸上缓缓绽开笑容,如莲瓣舒卷,温暖清澈一如往昔。
      多年以前,那个眉眼清秀的少年竭力掩藏着心里的忧伤,对着虚空中那个亲手把他送进囚笼的人儿说话,苍白的脸颊上燃烧着两朵火红。
      我要变得强大……那时就可以亲手保护你了……
      此际酷日当头,不知为何心底却有寒风飒飒。
      我骇然看着他,心中狂呼惨号,嘴里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请你不要,请你不要轻易放弃!
      你是我此生最后的阳光,若你熄灭,我将永留黑暗之中!
      “你可知道,我此生最大的福气,就是有你这样一位小妹!”
      “真想……亲眼看看你现在的模样……”
      苍白的手指拈住刀背,一如他挥针刺穿锦缎时的稳定灵巧,轻盈的一拖。
      热血迸溅,于黄花璀璨之时。

      后世离国的史稿中有这么一段记载:帝元十六年七月,太子亲领大军支援边疆邺城。(七月,太子戎边,提兵至邺。)敌军抓住离国人静非尘,押在城下挟逼归降。(时有离国人静非尘,为敌所执,柙城下。)太子妃露华浓欲献城降敌,几乎被太子杀死。(太子妃露氏不忍,暗图献城,几为太子所杀。)没过多久,非尘在城下自杀,太子妃悲痛欲绝,当场泣血晕死。(未几,非尘自戕城下,妃泣血晕绝。)两国交战中竟出现了这么荒谬的事情,真是闻所未闻。(有谬若此,罕甚!)
      自古妇人随夫,后宫更不能插手政事。钱主露华浓阵前欲违妇道,终此一生,再也称不得忠贞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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