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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决绝(下) ...

  •   “你去了哪里?”
      回房之时,小三正从里面夺门而出,差点撞个正着。见我归来,神色稍稍一松。
      “到厨房里看人家做菜。”我低低说:“要是你不会,我不会,以后没人做饭,怕会饿死。”
      他久久不语,半晌道:“不用。”
      吃饭的时候,我问他:“现下我们要到哪里去?”
      他道:“一个没人认得的地方。”
      我想想问道:“你可知道我的师傅兰溪现在哪里?”
      他抬眸看我,眼睛闪过一丝怒气。
      “他现在可是在京城?可是跟我的大哥在一起?”问出来了,终于是问出来了,看着小三眼内的怒气变成惊诧,继然恐惧,不知为何,心里竟有种痛快。
      有时释放痛苦也是种痛快。
      也许小三不该告诉我这么多事情。
      他知道兰溪的身份,知道东霖的任务,说明他属于势力之一,而且分量不轻。
      他曾很恨兰溪,却对崖云无可奈何。是否说明他的后台跟崖云有关系?
      捉住我想把我献给太子的人,不但没有死在他剑下,还跟他暗中联系,这样说来,小三的阵营不是太子便是四皇子崖云。
      而小三是知道静非尘的,这个消息无疑是他从组织方面了解而来,而且非尘的下落不见得很好,不然在知道非尘是我大哥时,他的表情不会那样惊诧。
      步兰溪负责挑选姿容俊秀的少年负责训练培育……送进宫廷……
      小三,你真的不应该告诉我这么多事。
      我,总是会想得太多。
      但这次,显然不是我自己想得太多。
      小三眼内神色惊疑不定,但终于摇头否认。
      跟我预想中的神态几乎一样。
      其实,小三你擅长的是杀人,并不是骗人。
      这般百般瞒骗,究竟是为何?只是为了我背后那个朱砂印吗?
      青墙绿瓦带院子的房子,午后阳光下蜷缩酣睡的黑猫,都不过是……一场梦吗?
      我淡淡微笑,喝尽杯中的清茶。粗糙的山茶,有股子青涩味,一直涩到心底。
      午后紧握竹扫帚时紧刺入肉的竹刺此刻握拳仍是刺痛,当时天崩地陷痛不欲生,此刻却只化成心底暗伤,捂着掩着,不要触碰。
      要隐忍,要坚强,要求生……要想办法把大哥救出来。
      桌下的拳头一直紧握,刺痛越深,脸上越是平静。
      “不要想太多。”小三注视着我的眼睛,似乎要看出我到底在想什么。
      “嗯。”我垂下眼帘。真的,真的是很累了。
      深夜,我悄悄爬起来,出了房门。
      蹑足下楼,摸到厨房柴草堆里的包袱,那是日间趁着去厨房催饭食的时候偷藏的。走到院子里,开始解系马的缰绳。
      手在发抖,马儿被我吵醒,张大嘴就想嘶叫,我忙用手捂住,低声哄道:“别叫啊,你一叫我就没命了。”
      马儿乌溜溜的眼珠瞪着我,眨巴了一下。
      我慢慢松开手,忽然想起春风来。如果是那坏脾气的,恐怕不会这么容易就范吧。
      又想起那个人来,若崖云真的是小三所说那般不堪,他有权有势,何必要耍小手段呢?
      我承认,今日看到的那一幕已经将我的心搅得乱成一团。
      尤其在吃饭时询问小三那个问题时,他的神态更是令我难以自已。
      现在才知道,彼此之间的信任度原来只有一张纸那般薄,经不起一根指头,轻轻一戳。
      不知道该当信任谁?茫茫天地,只有一个地方是我现在想要去的,京城!
      我要去找兰溪公子,要去找大哥。
      还有……许我三个承诺那个人。
      我默默的解着绳子,眼泪往心里流,手抖抖的拉扯着缰绳,就像在拉扯着自己的心脏。
      这一去,小三他会……?
      不能想这个,一想心脏就会裂开,粉碎,化为齑粉……
      我牵着缰绳回身,一个人冷冷站在月下,我的心“砰”的一声砸到地上,粉碎!
      跟店家讨来下在茶里的安眠散竟是无效。
      小三冷冷的看着我,他什么都没有说。
      我咬咬牙:“我要去找大哥。”
      “很好!”他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意,伸出手扣住了我的手腕。
      他扯着我回房。
      我拼命挣扎:“你若念在旧情,放开我!”此话出口,心里痛得难以呼吸。
      旧情!
      誓言犹在耳畔,却已是旧情了。
      小三一言不发,见我挣扎得厉害,索性横腰抱了起来,一只手掩住了我的口。上得楼来,一脚踢开房门,把我扔在床上。
      “你看到了什么?”他逼近问我。
      我内心挣扎了一会儿,心一横,咬牙道:“我看见欺负我的那个狗官没有死,你还从他车上下来。”
      小三的脸色蓦然惨白,双目幽深直盯着我。
      他盯得我难以呼吸,忍不住叫了出来:“你解释给我听啊。其实那个人跟死的那个是兄弟对不对?他们只是长的很像,是我认错人了对吗?你告诉我啊!”
      小三一径沉默。
      我的心直沉到底。
      竟是无从解释?还是……不屑解释?
      小三忽然转身,走到桌前倒了一杯茶。他,居然要喝茶?
      只见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将里面的药粉撒进茶里。我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毛骨悚然。
      他拿着茶杯,走到床前,递给我。
      我面无人色:“这是什么?”
      “忘忧散。”他冷冷道:“没有办法了,与其让你落在别人手里,不如死在我手上。”
      忘忧散……?
      “你答应过会永远爱护我喜欢我,你……你骗我的!”
      “你也说过喜欢的人是我,但是你喜欢的不过是我这双眼睛!”
      冰冷锋利的话语,一下子剖开了我的心。
      瞬间惊呆了。
      不能言说的心事,赤裸裸的暴露人前。
      小三冰冷双眸中映出我惊愕的神情,他的唇角流露一丝讥讽的神色,凶狠的盯着我,推过茶杯。
      我躲闪着,不肯去接。
      小三一把抓住我下巴,捏开,灌了下去。
      我趴在床沿拼命咳嗽,想伸手扣喉把毒药吐出来。小三一俯头,深深吻在我唇上,堵住了所有的翻涌,所有的生机。
      我的双手无力的在空中画着毫无意义的图案,渐渐窒息无力,泪水迷濛,看不清一切。
      他突然松开了我。
      朦胧中看到的他,英俊的脸容依旧冰峰般冷峭,右边颧骨上的刀疤在漾漾烛火中好似活的一般艳丽。
      一如当日初见之时。
      欲哭,已无泪。
      喘息半晌,我惨笑着说:“小三,你能告诉我那个印记的秘密么?不然,就这样给这东西害死了,死不瞑目。”
      “这个朱印,会倾灭整个离国。”
      烛火下的小三,脸容带了几分柔和,眼神中的悲悯隐隐浮现。许是对着我这垂死之人,可以终于卸下所有的提防,他缓缓说出一个可怕的秘密。
      这个国家叫离国,旁边挨着的是焕国,离国跟焕国再过去的地方属于鹤都,鹤都是数个小国的联盟,离国和焕国跟鹤都之间隔着一片辽阔无际的沙原。
      离国和焕国曾跟鹤都交战多年,但是以前三国也曾缔结和约,度过一段平静互利的岁月。那段日子中,三国互派使者往来,更派遣重要的皇亲进行和亲结盟。
      十年前,这个和盟瓦解了,起因是离国杀死了从鹤都嫁来的长公主。因为这个长公主不仅身负动摇离国经济根本的任务,更和离国的一位朝中大臣私通。
      鹤都的国力在焕国之上,富裕却不如离国。鹤都送长公主前来和亲之时,除了丰厚的妆奁,还为她秘密准备了一笔巨款。
      长公主长袖善舞,嫁给离国国君之后,不仅母仪天下,更借皇后身份通过笼络家眷收拢了不少朝中大臣。更借着权力网带来的便利,利用从鹤都带来的巨款在离国各地建立了不少地下钱庄。
      长公主的身份不仅是鹤都联盟中统领国的公主,更是联盟国君千里挑一选出来的一流人才。
      她嫁入离国十年,十年间从鹤都源源输入金钱及管理人才,构筑起在离国的民间经济机构网络。由于焕国邻近离国,又与离国交好,后期长公主的势力亦已渗入焕国。
      鹤都的战略目光认为,动摇国之根本在于经济,若捏住该国的经济咽喉,则可将一大国玩弄于股掌之间。
      离国国君也对长公主组建钱庄的事情有所耳闻,但长公主一无干预朝政,二没有花他的钱,难道自己攒点私房钱也不成吗?是以对此事也并未阻挠。事实上,当时离国国君还没有意识到此事的严重性,也没有料到小小一个女子,却身怀如此强大的能力。
      很多人总是对枕边人小瞧一些,离国国君也犯了一个跟普通男人没什么分别的错误。
      令到他意识到这个错误的契机是离焕两国的十月大旱。接连十个月,两国绝大部分的土地滴雨不下,庄稼旱死,饥民遍地。这个时候,最需要的是粮食,而不是金钱。
      两国向友好国家鹤都求助,希望借粮暂解危机。
      鹤都答允得很爽快,只开出两个条件。
      其一:将长公主构建的地下钱庄提到台面上来,赐名为皇家钱庄。订下律法,凡有离国皇族存在一日,不得取缔动摇钱庄。
      其二:借出的粮食全部折合成市价,若国库暂时无法偿还,请两国写上欠条,来日直接还款给长公主的皇家钱庄。
      直到这时,两国国君才意识到这个钱庄的存在是一个多么大的威胁。
      该时两国所借的粮食,折合当时的高价,整整相当于自己国家三年之税。而这笔欠款,却只不过是皇家钱庄诸多流通款项中的其中一项而已。
      皇家钱庄,早已拥有比国库更多的金钱,拥有比任一国更强大的经济实力。可笑的是,这样一个顶着离国皇家招牌的钱庄却不缔属于离国,不受国家的任何管束。
      离国国君终于意识到这个威胁的存在,以及鹤都在沙原对面虎视眈眈的目光。能够解决这个危机的方法只有一种--釜底抽薪。
      皇帝借皇后与朝中大臣私通的借口,诛杀皇后,想彻底切断这个经济怪物跟鹤都联盟国的关系。他甚至还借清查余孽之机,查封了离国各地最有影响力的皇家钱庄分号,查封的同时当然趁机掠夺财物。
      但是皇家钱庄早有准备,牵一发即动全身,皇后下台的同时,各大分号中所存留的金银现物只余寥寥无几,而大批记录金钱去向的票据已不翼而飞。
      鹤都因长公主遇害,举国震怒,启兵来伐,由此展开十年间三国的无数次鏖战。
      皇家钱庄因为当时所立律例保护,至今留存,但其幕后所积存的倾国资财却随着长公主遇害而失去踪影,无人能动。
      直到,有人查出长公主后人的存在。这个人是长公主与大臣私通所生下的,是跟离国皇室毫无关系的血脉。长公主当时不信任任何印鉴,巨额金钱单据往来,一律以右手食指盖印。离乱之时,长公主以指蘸丹砂,在幼女肩背处按下指印,示意钱庄下任钱主由幼女继承。
      而这个人,就是我。
      听到此处,我已是目瞪口呆,无法反应。
      小三斜斜睨来:“你身上关系重大,任何一国国君都想得到你,得不到便杀了也好。”
      我苦笑连连:“如果我真是鹤都长公主的女儿,那么……我可有兄弟?”
      小三冷冷道:“朝中太子春熙是你异父兄弟,因为母亲的缘故,皇上一直想废了他。”
      竟是这样……我眼前一黑,跌坐床上再也无法动弹。
      原来,非尘竟并非我的兄弟,千斤大石自心头移走,霎时间竟有种脱力的感觉,……一切是否已经太迟?
      只觉一股热力从腹中源源升起,脑袋开始轰轰的响了起来,好像有无数霹雳在脑内炸响。
      忘忧散……终于体会到牡丹当时辗转待死的滋味……牡丹……
      我忽地睁开眼睛:“小三,你,你跟抓去牡丹的人是一伙的么?”
      小三沉默不语。
      只觉眼皮越来越重,已是看不清他的表情。身如火炙,心上的痛楚却已散到四肢百骸之间,寸寸肌肤都似要在这痛中缓缓熔化。
      自尊、情愫、身心、性命全部沦陷……
      确然,我贪恋了他予我的温暖,最爱的人不是他,但是也曾想跟他重新开始,因我如此信任于他。
      你看着我时的眼神是那么真切,你说话时的语气是那么诚恳……若说这也是虚假,那么这个世上还有什么可信的真实?
      小三你定是有不得已的原因是吗?
      终于落下泪来,凄然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你要骗我?
      为什么你要害我?
      为什么……你要来到我身边?
      等待了似有万年那么长,他似乎叹息了一声,低声道:“都忘了吧。”
      忘了吧……
      他在梅树下舞剑,剑光如练,落叶惊飞。
      不见、不闻、 不应、 不识……
      他漆黑如墨的眼睛直射入我的心底,将我的手重重压在他的胸口上,他的心跳笃定平稳。
      “有生之年,永如今日。”
      我记得,第一次搀扶你弄得手忙脚乱,你冷眼旁观时带着捉挟好奇的眼神;我记得,第一场雪后,你抖落衣上雪花翩然下地的模样;我记得,那月下的每朵朦胧的杏花。我记得你闭着的眼,你紧蹙的眉,你带着忧伤的微笑,我记得你说的每一句话,我记得你给我的所有伤害,我都记得,我永不要忘了你……
      眼皮越来越沉重,水深火热中我努力支撑着,不要自己坠入那黑暗的深渊,只想再多看他一眼,再看清楚这个人。
      这时他说了最后一句话,“若是有来世,不必再认识我了罢!”
      剑光一闪。
      我的世界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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