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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决绝(上) ...

  •   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马车里,身上盖着薄薄的被褥。
      “小三!”只想到这个名字。
      一只手伸过来,握住我的,带来温暖和安定。
      我怔怔的落下泪来。
      差一点,被害的人就是我了……
      死过一次的人,为什么还是如此恐惧呢?
      是不是太长久的孤单磨蚀了意志,令人变得软弱起来了?
      “别想了。”小三淡淡道。他不习惯自己的温柔,冷不起来的语气听着总觉得怪怪的。
      “嗯,我们去一个风景好的地方……”又准备讲关于未来生活的美好憧憬了,似乎只有努力的往这方面想去,才能忘记那么多的伤害和难过。
      马车突然停住,外面传来粗暴的呼喝声。
      小三松开我的手,跳下车:“什么事?”
      “你是什么人?要到哪里去?”傲慢的语气,可以想象说话人不屑的表情。
      “我叫铁三,送我弟弟出城回乡。”
      “你弟弟?”语气不善。
      这时有人挑起车帘,一张马脸往里探了探。
      我只闭上眼睛装睡。
      外面那人说:“让你弟弟下车来检查检查。”
      小三:“他病重,不能下!”
      “哟,现在官爷是奉命缉拿可疑人犯。凡是要出着陵州城的人都要接受检查。看你这小子长的蛮俊的,难道是大姑娘扮的?看来就是咱们要找的疑犯……”
      “唰!”的一声,好像是利剑出鞘的声音。
      不不,小三,千万不要再杀人了!我急得跳了起来,手臂忽然碰到一件坚硬冰凉的东西,是小三的剑!
      小三没有带剑下去!
      我急得趴到车窗往外瞧。却看见小三已经离开那两个军官,转身往马车走来。
      两个军官脸色阴晴不定,似乎看到了不得不在意的事物。
      小三给他们看了什么?
      小三跳上车:“走吧!”
      车夫都看呆了,连忙呼哨一声,催动马匹,马车继续辘辘的前行。
      “小三。”我忍不住说:“官兵不是很好说话吧?”
      “没什么,吓唬一下。”小三的回答淡淡的,却有着不容再问的意味。
      小三的身上,真的有着很多我不知道的秘密。
      还是不要想太多了,应该集中精神,向着憧憬中的美好生活进发,进发!
      出了陵州城,一路往西而行,马车经过的道路从大转小,越渐荒芜。
      终于到了这一天,车夫不肯再往前走了。
      “再往前走就是大山了,小爷你们衣着光鲜,怎会有穷亲戚住在这种地方!”
      小三搭着他的肩膀走进密林深处,再出来的时候只剩下他一人。
      他跳上赶车的位置,振缰扬鞭。
      这次赶路直到天黑,别说客栈,连一户人家也没遇上。
      小三拿了干粮给我吃,让我在车上休息。
      我看见赶车大叔前天买的芝麻饼,眼圈泛红。
      小三有点不安,讪讪的说:“他也不是什么好人,我哄他说有一票买卖,他颠颠的同意继续赶车。这样我反倒得把他杀了。”
      我的眼泪一点点落在饼上。
      他为了我杀人,为了我逃亡,他为了我做了这许多事,为了我冒着这么大的危险,但他从来没想要我感激,要我报答。
      反倒是这样不得不为的事情,他急着要解释,只是希望我不要误会他是一个嗜杀的人,不要看轻他。
      我轻轻说:“小三,你,也累了,可不可以上车来陪陪我?”
      小三微一迟疑,跳上车来。
      我靠进他怀里,心里充满着温暖和感激,还有隐隐的不安。
      天下之大,但终于,也只剩下他一人与我互相依靠了。
      仰头亲了亲他的脸,红着脸说:“小三,在你身边我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在乎。在你身边,我,我好欢喜。”
      “只是我又好害怕……怕像那天那样,一转头你已不在了……”
      真的,害怕这世上只剩下自己孤单一人。
      如果从一开始便是身处孤独之中,从来没有人相陪过,没有尝过相依的滋味,或许不会如此贪恋可依赖的感觉。
      非尘的怀抱温暖而无私,却是我此生无法徜佯的天地。我如中毒一般,贪恋上崖云的宽容,指掌间给予我的安全,此刻却惊悉他于我另有目的。世上还有何人可信,还有何人可依?
      也许,只剩下面前这人了。
      我痴痴瞧着他,那酷似非尘的眉眼,是不是这已是上天对我的眷顾?
      他跟我四目相投,忽然敛目俯首深深吻在我唇上。
      外面静寂的只有风过林间的声音,拉车的马儿也睡着了,只在这个狭小的空间内,充斥着生命之初最原始生动的声音,翻涌着最本能狂烈的情潮。
      车窗外的天色一点点亮了起来。
      他要起来,我不肯放手。
      “再让我多抱一刻,再多一刻就好。”想不通为何会对他这般依恋,相处的每一刻心都如浪尖上的小船,只恐一放手他便会消失于人群之中,便如上次留连人偶铺之时。
      他深深看进我眼内:“假如有日,我欺瞒或冒犯了你,你可会念着今日之情,原谅我?”
      “嗯!”我重重点头,“不过小三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他目光一凝。
      “请你永如今日这般喜欢我,爱护我,好吗?”
      他漆黑如墨的眼睛直射入我的心底,将我的手重重压在他的胸口上,他的心跳笃定平稳。
      “有生之年,永如今日。”
      这样等待了几生几世的誓言,蓦然听到,怎会,怎会又泪流满面呢?
      他轻轻皱眉,叹息:“好傻!”
      深深把我掩入怀内。

      马车在荒林中驶行了三天,虽然四周荒无人烟,无处安眠,吃的是掉渣的干粮,睡的是颠簸车厢,但我仍觉得,这三天是这半生中最快乐幸福的日子。
      直到那一天傍晚。
      最后一朵晚霞沉没在深紫的天际,一只鸽子如同白色的闪电一般骤然降临,盘旋两圈,停歇在小三肩头。
      鸽子鲜红的脚爪上捆着一只小小的竹筒子。
      小三取下竹筒,拿出一张小小的纸条,看毕,手指一捻,字条化作飞灰。
      “有什么事吗?”我问。
      记得救小三时,他那一身的黑衣,也记得他失踪回来后,身上那一身黑衣。
      他说前尘若梦,他愿意忘记,但是……但是有人不肯忘记,有人始终记得,就连一只信鸽,也认得他。
      虽即千里之外,也认得他。
      他摇摇头,什么也没有说。
      突如其来的恐惧感捏住了我的心,有另外一股力量在争夺他。他,还能停留多久?
      半夜里,我忽觉身边空虚,惊醒。车厢内只余我一人。
      我不禁惊慌起来,穿好衣服,摸出车厢。
      座驾上也没有人。
      我不禁叫了起来:“小三,小三!”
      头顶上枝叶一阵簌簌作响,他在头顶淡淡应我:“这里!”
      我仰头看他。他如在掩月楼之时,横卧在大树枝丫之上,双目在暗处炯炯如星。
      “你回去睡,天亮还要赶路。”
      “可不可以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他看起来烦恼重重,令人担心。
      “不!”他冷然拒绝。
      深宵的风,穿过树林打在我身上,分外寒冷。
      次日,马车行进的方向改换。原本只往冷僻之处而去,现在反向而行。
      到了正午时分,马车已驶进一个小小的城镇。
      跳下马车之时,我还不敢相信,这般生机盎然的小镇距离昨晚的荒郊野岭原来不过半日路程。
      原来逃离尘世数日,想要返回,也不过是半天的事情。
      小三找了间客栈,歇下马车,留我在此歇息。我察觉他要离开,很是不安。
      “我去去就回。”他拍拍我的手,示意安慰。但他的表情和动作都使我觉着他的紧张。
      他究竟要去办什么事?
      不是不知道潘多拉的盒子如果打开将会放出瘟疫带来伤害,无知的人永远最幸福。
      但是,但是小三现在是我唯一的依赖。
      我心里矛盾了很久,等到终于决定偷偷跟在后面的时候,小三早就走得影儿都不见了。
      不禁苦笑,安慰自己,这样也很好啊。
      小三若有事瞒着我,也是他认为该当瞒的,既然跟着他逃出来了,应该坚持信任到底。
      又想到,这样子两手空空的逃出来,除了几件衣服一无所有,不知道钱够不够用。穷过饿过被欺负过,知道这是个很严重的问题。想起崖云给的那块玉佩还没有拿去过换一点银子,真是可惜。蓦地想到这人,登时心头一痛。
      那时他说,若是不死,必当回来寻我……那也是骗我的话吗?
      所谓予我三个承诺,皇家与他虽死不辞,也是谎话吧?
      想起深水潭中他那垂死的脸容,岸畔那将全部希望寄予我身上的凝视,神智迷失时所握住那只微凉的手……
      难道,那些都是不曾存在过的真实?
      好混乱!
      摇着头,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还是,不要再想了吧。
      还是把那块玉佩处理了吧,留着始终是个祸害,即使不会引起家庭纠纷,也怕被别人认出来。
      往衣袋一摸,空空如也。
      连忙在包袱,换下的衣服中一番翻找,又跑去院子里的马车里翻检一通。
      哪里都找不到,是不知什么时候失落了吧?
      曾经那么在意的东西,到底是何时何地丢失的,却,连在乎的自己都没有察觉。
      耳畔忽地响起一声惊呼,紧接着鼻子冲进一丝毛痒痒的东西,登时大打喷嚏。喷嚏过后,客栈后院已是鸡飞蛋打,乱成一团。
      却是厨房里要宰的猪不知怎的挣脱束缚,甩着满颈子的血,状如疯狂的在院里横冲直撞。眼见鸡笼被撞翻了,公的母的五花斑斓的鸡们咯咯叫着扑翅四散,鸡毛尘土漫天飞扬。客栈的厨子小厮忙着套猪追鸡,窜高爬低,场面极度混乱。
      只见那脖子被割了一刀的猪双目充血,呲牙咧嘴,喉咙里咕咕有声,此刻垂死挣扎,瞬间已是回复始祖模样。它神勇无比,偏生看不准目标,好逃不逃竟向我一头撞来。
      我吓得魂飞魄散,侧身就躲。那猪擦身而过,一头撞开了院门,洒下一地的血点子,逃到街上去了。
      厨子气急败坏,手操锋利屠宰刀,率着几个小厮,尾随追去。
      几个厨娘连声埋怨,跟在后面抓鸡追鸭,打扫战场。
      我小心翼翼往屋里走,眼前一花,一只五彩斑斓的大公鸡神气活现的从我面前一掠而过,跟着那开路猪闯出的血路逃出院子了。
      一个厨娘大妈急了,叉腰道:“兀那小哥,见着咱们的鸡跑了,怎生不帮忙拦拦呢。不过是抬抬手的功夫,这也太没人味儿了吧。”
      旁边的大妈接口:“人家是城里来做客的公子,哪里会管咱们这些粗糙人的死活。人家是来住店作客的,给你银子让你侍候来着,难不成还得帮你干粗活不成?看看他那风吹就倒的身板子,别说抓鸡了,我看就连抬手扶油瓶也不会哩。”
      我被她们说得脸一红,只见那大公鸡也没跑远,就在几步开外昂首挺胸的迈步。便出门蹑手蹑脚的迫近。
      谁知那鸡却也机警,待我走近,扑扑翅又跳开几米远,歪头瞧着我,眼神中一股不屑之意。
      我心下一恼,斜眼看见墙角竖着个竹扫帚,拿起来便扫,暗想只要大方向不错,把它赶回院里就是。谁知这鸡甚是彪悍,扫帚扫来,扑扇着翅膀上窜下跳,边叫边逃,只不肯回去院子。
      鸡逃我追,不意已追到巷口。
      我已是满头大汗,打算鸣金收兵,不料那公鸡忽地扑翅一飞,竟然上了墙头。我盯着它,它盯着我,相互无可奈何。
      看来现在是抓它不住了,正想开口骂它两句泄泄愤,耳际忽然钻进一个熟悉的声音来。
      “到这里就好!”竟是小三的声音。
      我大吃一惊,屏息伸头探出巷口偷看。
      只见巷口对面停了一辆马车,小三正从车上跳下来。
      他着地弹了弹身上的衣服,忽地车厢内探出一只手来,一把按住他的肩膀。此刻长街有风吹过,掀起了车帘一角,露出车中那人的半张脸面来。瞬间我的血液全部冻结,无法思想。
      那人在小三肩膀上捏了一下,温和的笑道:“静候佳音!”
      车帘垂下,马车驶走。小三举步往客栈前门走去。
      我呆呆的木立着,手中紧紧的握住一样东西,泪水冷汗不绝的淌下来,全身颤抖。
      怎会是这样?
      车厢内那人不是让小三一剑杀了吗?
      他慈眉善目笑意温和面善心狠虐待成性,他滚落尘埃官袍染血人色全失当场气绝。
      他,他不是已经死在面前了吗?
      不知过了多久,在发现自己用尽全身气力双手紧紧握住的不过是把半秃的竹扫帚时,猛地放手,掩住面,簌簌战抖在无人的后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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