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之都》煌瑛

10、第十章

　　安朵不想死。
　　但她确实感觉到身体越来越沉重，想抬起一根手指都很难。喉咙常常像火烧一样疼痛，喝多少水都不能滋润。眼睛莫名其妙地流泪……这些症状让她心里害怕——虽然她不想表露出来，虽然她不想让周围的敌人照顾自己，但她也真切地感受到：这次也许就是她的末日，而她还不想死！
　　她开始出现幻觉。躺在床上仰望窗外的天空时，她总是看到哥哥和英琦手挽着手向她微笑。噩梦之中，她在四处起火的拉埃尔城中，拼命地追逐身穿金盔甲的父亲，但总也追不上。从噩梦中醒来，她总是看到娜拉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窗外深黑的夜空……她曾经珍爱的人们似乎都涌现到眼前。但她不知道为什么雷影也总是出现在这些幻境之中——他在阳光下，坐在尤灵格斯宽阔的围栏上，对她微笑。他身后的尤灵格斯喷洒着闪亮的水花，空中的小鸟也纷纷落在喷泉边，和这俊美的青年嬉戏。安朵被这美丽的画面感动得落泪，心底却有某个地方狠狠揪痛……
　　她默默流着眼泪着醒来时，就会看到雷影那双深黑的眼睛。他苍白的脸庞充满焦虑——真是很罕见的表情啊！安朵常常这样想着，又陷入昏迷。
　　安朵有时在白天醒来，有时是晚上，所以她也搞不清日子。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开始觉得喉咙不那么疼痛了。
　　也许我也像睡莲夫人一样，开始好转？她为这个难以证实的念头欢欣鼓舞。但她的身体还是一样沉重，有时候，她的头脑清醒得像冬季的星空，身体却像困在琥珀里的小虫一样无法动弹。
　　睡莲夫人出现的那个晚上，安朵正处在这种状态。
　　她眼睁睁看着睡莲夫人独身来到自己的床边。安朵心里有些诧异：身为皇太后，为什么竟然在深夜独自在王宫中游荡？但安朵无法开口说话。
　　睡莲夫人做了一件出人意料的事情：她扳开安朵的嘴，把一小瓶玫瑰色的液体统统倒了进去。
　　安朵只能瞪着眼睛，任凭那滑腻而没有任何味道的液体顺着喉咙流下。
　　睡莲夫人似乎完成一件大工程，精神疲惫极了，倒在床边的扶手椅上，急促地喘着气。
　　“我知道你能思考，也能听到我说的话。”她说。她深陷的紫色眼睛还没有从前一阵的毒害中完全恢复，但闪耀着尖锐的光芒——和安朵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一样，是一种嫉妒的光芒！“艾利斯塔利诺的公主，你真是个盲目又天真的女孩儿！”她嘲弄地瞪着安朵，“身为一个庞大帝国的王后，你只知道复仇，不懂得保护自己。你知道有多少人在窥视你的位置？”
　　她长长出了一口气，休息一下，神情有些迷惘，似乎想到了很久以前的事，“我小的时候有一个来自爱达尔华的家庭教师，她教过我那里的文字，所以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爱达尔华是最恶毒的大陆。而我，要用那份恶毒保护自己！我刚成为瑞萩的王后时，也到过那个藏书馆——但不是去缅怀沉沦的故土，而是去阅读来自爱达尔华的书籍。雷影的母亲带来大量的书，记载了很多毒药的配方。自从她被送进高塔，我猜，我大概是这个国家唯一一个掌握那些书籍内容的人。我试着配过几次毒药，每次都很成功——这一次也不该例外。”
　　安朵浑身冰凉，如果不是身体僵硬，她现在一定会因为惊诧而坐起来。不过她立刻就明白了原因。因为这个女人是瑞萩宫廷里的娜拉！
　　“要是没有你，就好了……”睡莲的眼睛轻轻闭上，声音柔和起来，“要是没有你，我就是雷影唯一的亲人，不必和任何人分享他。你出现的时候，我就知道：我的世界开始土崩瓦解。很快，我就会被取代，从他心中销声匿迹……但我没想到，这个时刻来得这么快。”她睁开眼睛，眼神竟有些伤感，“我只是想看看自己在他心中还有多少分量——但我中毒的时候，他只是在我床边看了一眼，就转身离开……那个冷漠的人。”她苦涩地笑了笑，温柔地抚摸着椅子的扶手，“他却为了你，时常守在这里！”她的眼睛闪耀着怒火，在烛光下分外可怕，“我不能容忍，绝不能容忍！你只是一个憎恨他的女人，除了‘复仇’，你已经失去了一切，只要把这个愚蠢的念头抛开，就能得到比失去的东西更多，但你却执拗地选择和他对立。而我，我为他做了那么多！这个王国，是我和他一起分担统治者的重任！”
　　安朵拼命挣扎着，想说什么，但只能发出短促的喘息。
　　睡莲夫人仍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我第一次见到他，就开始憎恨我的丈夫。每看他一眼，就越觉得他的父亲不能让人接受。和他父亲的相处，只能增添我对那个少年王子的幻想……我再也不能忍受那种痛苦的折磨……”她停下来，嘴角带着邪恶的微笑，“你知道雷影的父亲是怎么死的吗？他是被‘爱达尔华的刺客’毒死的。”
　　安朵觉得浑身冰凉，她知道，睡莲夫人这些心事不知道已经埋藏了多少年，要不是对着将死的人，她绝不会说！
　　是的。她，安朵公主，一定是要死了！面前这个人不是娜拉，她是被名为“爱恋”和“嫉妒”的恶魔折磨到疯狂的女人。
　　“我并不是特别针对你。”睡莲夫人站起身，抚摸着安朵苍白的脸庞，“换成是别的公主也一样——我不会再让其他女人进入他的生活！为了换来今天，我抛弃了从前的一切，我绝对不会让其他人再一次夺走我的世界。”
　　她疯了，她一定是早就疯了！安朵心里这么想着，忍不住又开始祈祷。她已经好久没有祈祷，此刻却希翼上天赐她一位勇士，从险境中拯救她。
　　睡莲夫人看着安朵闭上眼睛，以为最后的时刻终于到来。她轻轻呼了口气，为安朵抚平枕上的褶皱，整了整安朵散落的长发。
　　“无论如何，你也是高贵的公主，”她低声说，“至少，我会帮你留下安详的最后一幕。”
　　“那一刻，你不会看到。”雷影的声音那么平静，但却让睡莲夫人惊诧地倒退两步，也让安朵睁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