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天道承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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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颜康一开始被逼着和丘处机读书，自是百般不情愿，可梅超风既然与丘处机定下赌约，那便绝不再教他功夫。况且他这位新师父虽看着俊雅，并不咄咄逼人，却自有一股威严气度，叫完颜康极是畏惧，尤甚对他父王完颜洪烈。是以他虽极不乐意，也将丘处机吩咐下来的经典读了，再将一句句的领悟说与他听。只完颜康向来顽皮捣蛋，时时将经义曲解了，拿来问丘处机，问题刁钻古怪，包罗万象，天南海北无所不至，偏生还能自圆出套道理来。亏得丘处机辩才无碍，又通晓儒释道三教典籍，竟也能一一对上，每每辩得他问无可问，大败亏输，打滚耍赖作罢。一来二去，完颜康虽然依旧没学到功夫，再听丘处机讲经时，倒用起心来了。
听丘处机讲经却另有一般好处，若学得用心，丘处机讲完一句经，便另讲些神怪故事，传说典故与完颜康听。他博览群书，口才又好，完颜康年幼，虽将经文释义背得滚瓜烂熟，到底似懂非懂，对这些传说故事却极是热衷。一日说完一句经，丘处机拿《南华经》的《逍遥游》一篇讲给完颜康听，只听得他眉飞色舞，兴奋难当，又听丘处机吟诵道：“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假令风歇时下来，犹能颠却沧溟水……”登时悠然神往，脱口道：“我如果是那只大鹏，可就好了！”丘处机道：“如何个好法？”
完颜康只觉得大鹏甚是威风，并未思索，被师父这么一问，才歪着脑袋认真想一想，道：“我如果是大鹏，那便自由自在，想去哪就去哪，谁也惹不了我。”丘处机听得一愣，道：“好了，去玩吧。”完颜康告辞了师父，蹦蹦跳跳出屋去，昂首挺胸，臂膀高高举起，左右摇晃，仿佛把自己当成了那垂翼九霄的大鹏鸟一般。丘处机目送完颜康的背影消失不见，怔愣片刻，叹了口气，从此不再逼他背释道经典，只依旧将《道德经》讲下去，又列了些儒家著作，劝他多看，却不亲自与他细讲了。
三个多月既过去，完颜康读完了小半本《道德经》，梅超风来的这一日，却是讲到了“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恶矣；皆知善，斯不善矣”。完颜康道：“老君说得好生模糊，什么善恶美丑的！如果有一个人长得丑，叫人看了难受，我去打他一顿，别人都拍手叫好，我能当做是为善么？”丘处机道：“你既这么说，便是知晓因区区好恶而打人不对了。”又道，“《太上感应篇》列出善行二十六、恶行一百七十条，我却道善恶之念，只存于一心。惜哉多有世人教尘欲迷了心眼，失了本心真性，以致连个是非好歹都分辨不清。”完颜康笑嘻嘻噘嘴道：“师父却从来不问我昨天做了什么坏事，今天又做了什么好事。”丘处机瞥他一眼，道：“我等道门中人，最重承负。太上说‘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君王有过则失其国，臣僚有过则加其刑，仕人有过则削其名，庶人有过则掠其福。一切过恶，各有所归。天行有常，报应不爽，我又何必去问你？”停顿片刻，微微一笑，叹道，“我做了你师父，又做的了甚么？至多也不过教你些道理，叫你多些善业福报，少些孽业恶报。”完颜康听丘处机语气慎重异常，又见他眼中似有些嘲意，却也不知是嘲人还是自嘲，平日里他虽调皮，此时却心内直冒凉气，缩缩脖子，噤若寒蝉，一句话也不敢乱说。
寂然片刻，忽听梅超风道：“你说的那什么‘行善积德’、‘从一而终’的话，你们这些道门中人，便是一定能做到么？”丘处机笑道：“凡夫俗子，做起来哪有那般容易？张虚靖为《感应篇》做的颂便是说‘人之一性，湛然圆寂。涉境对动，种种皆妄。一念失正，即是地狱’。道门修士每日诵那些经文，既是劝人，也是自省。若是连一丝心念都不存，那便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了。”完颜康奇道：“师父，张虚靖又是谁？”丘处机道：“那是正一道龙虎山第三十代嗣教宗师张继先，赐封为虚靖先生的，是极了得的人物。”完颜康大觉好奇，拉着他袖子，要听他讲虚靖先生的生平。梅超风又听了片刻，忽然站起，一拂袍袖出了门，连话也不和丘处机再说一句。
她走了几步，忽听得竹叶潇潇，她知这几茎竹子是丘处机心爱之物，然此时心绪不佳，甚觉恼人，提掌便运力击下，掌力将到，到底微微一偏，只将一块假山石打得四分五裂。梅超风胸口烦恶，憋闷异常，只觉唯有将手伸到胸腔里一把将心掏将出来，方能舒缓一二。不知如何，生平总总过往，俱似在眼前一一演过，清晰宛如昨日，叫她又是恼火，又是难过。她性子高傲，不过惶惑得片刻，便暗自忖道：“牛鼻子迂腐得紧，净说些没用的话。那些事就是我做下的，有报应，尽管向我招呼便是，怕他何来？”一念及此，心肠又复刚硬，发狠忖道，“臭道士假仁假义，折磨于我！等我练好了功夫，定要教你求生不得，求死无门！”
梅超风自那一败之后，知晓丘处机修为甚高，自己不出奇招，终是胜他不得，暗自下定决心要把《九阴真经》上的厉害功夫多练成几门，再找他比试。日后再逢丘处机与完颜康讲经之时，她却偶尔也在一旁听上几句，丘处机对她既不热络也不疏远，涉及经义却是有问必答。《九阴真经》本出自道家，梅超风拿来与之印证一番，虽仍是对其中涉及内功修炼的术语不甚了了，到底练起来比之前顺畅许多。忽忽又过了半年，完颜康过了生日，终于读完了《道德经》，已是檐下挂柱，腊梅吐芳的时节。
完颜□□日之时，赵王完颜洪烈恰巧从外地赶回来。这几年来，金国内忧外患，灾祸频发，是以完颜洪烈一年中多在外地，竟是在中都赵王府呆不了几日。这一次他回中都因是时近腊月，倒须得等到过了年关再外出。完颜洪烈平日里忙于国事，少能陪在爱子身边，颇觉歉意，这次有暇，将一场幼学之宴办得好生隆重喜庆，笑道：“康儿长大啦，待父王为康儿请天底下最好的师傅来！我的康儿，比起汉人的那些个名将大儒，什么韩世忠、苏东坡，又哪能差了！”过几日丘处机再来讲经时，完颜康把完颜洪烈的话学给他听，拉着他手顿足道：“父王还说要给我找师傅，我才不要，我看天底下什么师傅都没有师父你有本事！”丘处机听得一笑，抽出手来在他额头上凿了个栗暴，骂道：“少来妄言。”又道，“你莫打鬼主意了！横竖再过两月就要过年，我不教你什么。待到来年开春，我与你父王明说了，正经将你收入本门，授你武艺。”完颜康初时越听小脸越垮，听到最后一句，不敢相信地使劲捏捏胳膊，才大声欢叫起来。
年关渐近，这一年中都却是格外寒冷。丘处机原本内炼深厚，不惧严寒，但他左肩到底落下顽疾，每到半夜寒气大作之时便疼痛难忍，连静心用功也难，只得站起来在屋里慢慢走动推拿，舒筋活血，略作疏散。这一日他到了王府后院，忽听到脚步声你追我赶，直奔这里来，听声音却是几个小孩，其中一个听得熟悉，正是完颜康。这几日赵王府中热闹，多有金国高官贵胄带了孩童拜访，小孩子相互间追逐打闹，大人并不当一回事。丘处机也只微微一奇，心道：“康儿如何将他们引到这里来玩耍？”推门去看，却见完颜康飞快地跑在前面，后面追了几个略大一些的孩童，衣饰均甚为华贵。
一个孩童大叫道：“完颜康，你别跑了，我不打你了！”完颜康身手灵活，直爬到假山上面，道：“你从来说话不算数！”那孩童叫道：“你先打我的！你快下来，我打回来就算了，不然等到我捉到你，我打死你！”完颜康大怒，叫道：“你先骂我妈的！”那孩童叉腰道：“我又没骂错，你妈连人也不会见，连女真话也不会说，是南朝汉人，你是半个南朝的贱种！”完颜康红了眼睛，捡起石头没头没脑就往下砸，叫道：“你才是贱种！你爹是个不知好歹的孬种！”那孩童被块石头砸在肩头，虽然冬天衣物厚重，却也颇为疼痛，他是完颜洪烈的三哥荣王完颜洪熙的长子，平日里百般娇宠，哪吃过这种亏，登时大怒，也往假山上爬，要捉了完颜康痛揍出气。完颜康看着他往上爬，脸色阴沉，待到他爬近了，才又转身往高处爬去。那孩童气喘吁吁跟在他后面，忽觉手中一轻，一大块石头竟给他拉得松脱下来，惊叫声中登时失了重心，和那块石头一道滚下假山去。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天道承负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