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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活着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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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突然下起了雨,雨很大,没轻没重地砸在窗户上、门上,砸得劈啪作响。李项最近的睡眠质量一直很差,就被吵醒了。她扭头,床边的灯微微的亮起,十分柔和,一点也不刺眼。她看见时钟显示是凌晨3点20分。
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除了雨声她听不见别的什么声音。其实,她是一个很怕静的人。即使窗外有雨声,雨声很吵,可她已经习惯将雨声划归白噪音这一行当。她迷糊的时候雨声会在她耳边吵嚷,可她醒来的时候,雨声却又成了透明的背景板。
她知道自己再也睡不着了,而且她突然就想做点别的事。
掀开身上盖着的薄被,她从床上坐了起来,趿拉着一双亲肤的棉拖,她走出了卧室,往书房走去。
灯自动打开了,她坐到办公桌前,打开了电脑。没有想太多,脸上也没什么多余的表情,手握着鼠标目标一直很明确地点击着屏幕上的图标,直到出现一个灰色的文件夹,文件夹的名字是“000”排在第一位,却也好像没有意义,创建的时间是5年前,但她知道,这个文件夹诞生的时间更早。
原本没有迟疑的动作,当视线锁定在这个文件夹上时,李项贴在鼠标上的手似乎开始局促起来,但她终究还是点开了。
鼠标的左键发出了清脆的一声,她的心随之蓦然收紧。
电脑的加载速度是很快的,一张张缩略图转而呈现在眼前。期间还有几个视频。
她深吸了一口气,有些情绪似乎压抑不住。但手已经拖着鼠标点进了其中的一张图片里去了。打开又关闭,好像也没有那么难——那么可怕。
毕竟每一张照片里那个人都笑得那么温柔,那么真实。
作为照片是极为赏心悦目的。
她觉得自己好像可以从一个客观的立场去欣赏这些照片。
但看得多了,她又渐渐失去了客观的立场。照片里的每个场景似乎都历历在目,但是又因为许久未有回顾,大脑不可避免地又觉得新鲜起来。
终于浏览到一个视频,李项点击了播放键,舒缓的音乐从电脑的扬声器里流泻出来。这首音乐她听了很多遍——在很多年前。
本就不再平静的心越发的乱——慌乱。
这个视频,她曾经看了很多遍,和视频里的人看、一个人看。但是那是很久之前——很多年之前。
可隔了这么久,她的脑海里却仍旧提前把这个视频放完了。她清楚的知道画面的下一秒会发生什么——有什么样的画面,会有谁的声音。
悲怅来的那么猝不及防。
一秒、两秒,她像在自我折磨似的强迫自己将这个视频看下去。
“李项,亲我。”
这撒娇的软糯的声音像一支箭,划破几十年的光阴刺进了她的胸膛。
李项知道自己没有放下视频里这个明媚的女人,但是她以为在回忆往昔的时候65岁的她会不再如以前那般心情剧烈的起伏。
现在,她知道自己错了。
自她成年,她未再流过泪,即使是视频里的人离开她,她也未流泪。如今头发花白,她以为自己的心早干涸了,可她又错了。
那个女人走了40年,她才流下眼泪。
四十年的光阴不是教李项忘记一个人,而是教李项一天比一天,一年比一年发现自己有多爱那个女人——那个狠心的女人。
李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从4点钟哭到8点钟,天已经亮了,所有的窗帘全都缓缓打开从中间靠向两边的墙壁。
雨停了,太阳光从外面照进屋子。
照进这间孤寂的屋子,没有人说话,因为只有她一个人。
李项看完了最后一个视频。
她关掉了文件夹,关掉了所有的图标,关掉了电脑。
时间到了,她便离开了书房。
系上围裙,走进厨房,为自己准备一天的早餐。
65岁的人,她的手却像一个25岁的女人,手指又长有细,骨节分明,手背的肌肤看起来都是娇嫩的。
她有些恍惚,一个多年前的画面浮现在她的脑海。
那个女人也像她一样系起围裙,亭亭立在厨台边,安静地洗菜、切菜、炒菜,那个人握着木铲不慌不忙地将锅里的菜这边抄抄那边抄抄。
自己总觉得她那个时候很美,美的让人心软。
人间烟火中的她显得真实,也令人心动。
她知道自己进来了,便会回过头看着自己,那个时候自己已经从背后轻轻环住了她的细腰。
厨房里的温度四季都适合她们这样拥抱。
一切都很温馨,有点岁月静好的意思。
李项的目光重新放在自己的手上,动作停住,那个女人说她这双手用来做菜、洗碗是很可惜的。
可惜么?人终归要老的,时光荏苒,如今谁会在意她的手做什么是可惜的呢?
做好了早餐,她便走出厨房,坐到白色几净的长桌前,她像往常一样坐在那个位置,然后点开那个按键,于是人声出现在了整个屋子里。
她听着一条条的新闻,有的会稍微在心间停留一下,然后思考一遍。
有的就那么过去了。
她安静的吃,安静的咀嚼,但耳边一直是有声音的,她突然想到,如果有一天她的耳朵不能听见任何声音,那个时候她该怎么办。
这个想法没那么强烈,只是短暂地动了她的心。
饭吃完了。
她站起了身开始做早餐的善后工作。
65岁的她,在这个国家,已然退休了5年,这样的生活她过了5年,每个环节、每个步骤她做起来都不用思考。像是都成了本能一样。
无趣么?
李项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斗转星移,白云变迁,阳光在夜色中陷落,她的一天又结束了。
死亡的终点离她越来越近,李项想,若有一天,她便就那样死去吧。科技的发展让她完全不必担心自己的尸|体在房间里发臭。
多年前的一次,她喝的酩酊大醉,在房间里睡了两天,警察便领着人强行打开了她的家门。从那以后,她的生活便没有那么怠慢过了。
她生活的地方,智能的家居会时刻关心她的状况,如果一睡不醒,便会通知人来为自己收|尸。
她的身体一直都很健康,如果死——也该是很安静的死去吧。
不像那个女人——那么痛苦的逼近死亡。
但李项最近有些失眠,总是会断断续续地做些梦,总是会梦到那个女人。
也许,时间到了,那个狠心的女人还惦记着自己,阳寿将尽,还傻傻地企盼着与自己相会罢。
狠心的女人,是不是想她了?
李项闭上了眼睛,房间里所有的灯光慢慢地熄灭,催眠的波段和人耳不可闻的声音频率,充斥在这个房间。
毫无作用的,李项知道,这些已经不管用了。
但她还是闭上了眼睛。
她希望自己快点入梦,好问问那个人是不是想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