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树辰荫》浅灰绿

2、第二回

　　2009年夏天。
　　八月流火的时节，蝉鸣震耳欲聋。

　　彼时距离那一年的高考已经过去快两个月，录取工作早就已经结束。应届考生哭一批，笑一批。没考上的成群结队抱团痛苦哭，相约来年再战。
　　决定复读的语文科代表在毕业聚会那天喝醉，看着林树的醉眼格外幽怨：
　　“想不到，我们班考得最好的竟然是一个艺术考生。”
　　林树尴尬笑笑，趁其不备把她碗里的蟹腿夹进了自己的碗里。美其名曰：啤酒与海鲜混吃？不好吧。

　　不知是不是越好的学校开学越是丧心病狂地早。在林树踏进宁江大学的校门报道的时候，她的其他高中同学还在各大酒店醉生梦死纸醉金迷，同学传来艳羡她的那些酒肉的照片，让她很为祖国的未来担忧。

　　“209……209……”林树捏着厚厚的牛皮纸袋，拖着行李箱走进宿舍楼。
　　看着204、205、206……房间一间间走过，最终停在一间大开房门的面前，林树匆匆一看，四人间的宿舍三个人已经到了，自己是最后到的。她刚想进去打个招呼，却闻锣鼓般雄壮的嗓门直冲云霄：
　　“我的名字很好记，正着念是方小芳。反着念是芳小方。不管怎么念都是方小芳。”
　　那个齐耳短发的潇洒背影正在自我介绍，熟悉又老套的内容震得林树浑身一机灵。

　　“小芳？”她试探地叫了叫那个悍妇的名字。
　　悍妇转头，满脸惊喜：“林大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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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树，来自中国的南方的一个小镇，南城。3.12植树节面无表情呱呱坠地，故取名林树。

　　小学二年级，在学ABBA形式的时候不止一次遭到“林树树林”的嘲笑，她回家憋着个小脸挥舞着小拳头愤恨又委屈地问爸妈为什么要给她起这个名字，外公走到她身边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向她致歉：“怪我，其实你妈妈和你爸爸本来想给你取名林植树的。我非觉得林树比较好听。”
　　于是她再也没有就自己的姓名问题再吭过一声。
　　后来，她就对当年红遍大江南北的言情剧男主角江直树的名字表示十分同情与遗憾，一厢情愿地觉得那一定也是因为他和她一样在植树节出生，并且也拥有着像她家二老一样没有取名天赋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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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好，我叫林树。美术教育专业。”林树直接越过方小芳豪迈的寒暄，径直朝宿舍另两个生面孔微笑点了点头。
　　“你好，我叫喻天娇，我也是美教，以后可以一起上课啦，多多关照！”说这话的女孩巧笑嫣然，那皮肤，那身材，那打扮……林树吞了吞口水，觉得大学四年她一定能享受到不少舍友追求者踊跃而来的贿品。
　　而另一个沉默寡言的女孩子扶了扶黑框眼镜，不怎么热情地开口：“我叫李言歆，艺术管理专业。”
　　林树“哇”了一声，十分艳羡地看着她：“那你分数一定很高吧，我也报了这个专业，可惜被刷掉了。”
　　李言歆后退一步。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方小芳：“还好吧……对了，你们认识？”
　　方小芳隆重地点头，林树看着觉得很糟心，仿佛她要把头给点断。
　　“初中的同桌，窥视过她几乎所有的感情史。现在一路尾随我来上大学了。”方小芳满口白牙，指着她的床位对林树继续道，“真不好意思，又要让你跟我脚对脚睡四年了。”
　　林树翻白眼：“很难形容我错综复杂的心情。”
　　喻天娇像被点了笑穴一般哈哈大笑起来，林树一滞，想不到女神姐姐竟然意外地平易近人和蔼可亲，憨态可掬笑点低。

　　铺好床垫整理完宿舍后林树瘫在桌子上发呆，方小芳叽叽喳喳的声音不绝于耳，她拉了拉林树的手神采飞扬，颇有些他乡遇故知的喜悦：“林大爷，我们去食堂吃饭吧？回来的时候陪我去超市买个垃圾桶。”
　　林树点头，望向后面的两人：“一起去吗？”
　　喻天娇跪坐在自己的床上欲哭无泪，撅着个小嘴的模样十分我见犹怜：“不了，你们去吧，我被子还没套好。”
　　李言歆跪坐在她对面，同样也是一脸惆怅，忍痛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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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食堂里，方小芳笑着摇晃着手里的塑料杯，笑容里夹带着的猥琐十分隐晦：“我就知道你也会报宁大，这四年，你可要好好把握机会，把沈铭堃拿下！”
　　林树微笑着翻了个白眼。
　　方小芳拌着饭，往嘴里塞了一块鸡翅，吃得满手流油，含糊不清地问：“我来之前就听说宁大风景可好啊！最适合谈恋爱了，你说那沈铭堃在宁大待了一年，会不会女朋友都换了好几个了？”
　　林树耸肩，不可置否：“这个我怎么知道，他说不定连我是谁都忘了。”
　　方小芳惨兮兮地摇了摇头，面容十分悲戚：“不是我说你，就算要步他后尘考宁大，也总得先把人家联系方式拿到手，先排队内定啊！你看看你这……”
　　林树豪迈地一挥筷子，夹走方小芳盘里最后一块鸡翅，微笑道：“你再数落我一句我就把你的脸塞到下水道去。”
　　方小芳呛了一口，心疼地看着林树筷子上的鸡翅，嘴里却不忘“啧啧”了几声，好言相劝道：“不过你画画的这幅模样可千万别被你亲爱的沈学长给瞧见了，不然你就是活该一辈子嫁不出去！我说你学了大半辈子的钢琴咋不跟他一样去考音乐呢？非要考美术，这不自己折腾自己吗？”
　　林树眺望远方：“我五音不全，唱歌走调。”
　　方小芳无言以对。

　　林树喝完杯子里最后一口饮料，摇了摇冰块，想到最初见到沈铭堃的那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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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年她还小，正是初中二年级，在本市最好的初中就读。
　　虽然是本市最好的初中，但录取的时候是根据划分的片区来招生的，所以像林树这样资质平平甚至愚钝的瘦弱苗子凭着自家繁华的地段进了金窝窝，才有幸认识了许多风华正茂朝气蓬勃天资聪颖的……中学生。
　　而更是因为愚钝的资质，才有了那么一出每逢想起便扼腕不已的情景喜剧。

　　中学时代的林树，最经常去的地方就是图书馆。
　　这当然不是因为她有多爱读书，而是那个时候的她当了个小官。说得好听点，叫做纪律委员。而这有名无实的纪委做的却是像打卡机一样的工作。除了每天上学前负责开班级的门，剩下的便是每节课前拿着皱巴巴小单子，鸡立鹤群环视班级，确定到场人数后给老师签字。
　　这样的小单子林树一周就要去图书馆三楼的执务室拿一次，一周又要去图书馆四楼交一次。每每做着这样的工作时，林树都觉得十分蛋疼，而且很累。

　　虽然这份工作繁琐又无趣，让林树好几次想掐死那个值班室的老师，在脑海中幻想着无数种鞭笞教师的场景，可后来蓦然回首，要不是摊上了这差事，估计也没有那么丰富精彩的五年了。
　　呃，于她而言，确实是丰富多彩的。

　　没错，遇见沈铭堃的那天，正好星期一，风和日丽，鸟语花香。林树考完数学，背着小书包一蹦一跳穿越操场来到图书馆，与一群高个男子擦肩而过，其脚用力之大差点一击踩碎沈铭堃的借书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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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发誓她对沈铭堃的第一印象是亲切而不是爱慕。
　　因为初中时期没什么人喜欢去图书馆，借书卡补办的程序又比签林树的小单子还繁琐。所以当林树捡到借书卡的时候一直乐滋滋的，并在心里替那个同学好好谢了自己一回。
　　毕竟自己也是个不会保管卡类物品的人，从初一到初二已经丢了9张乘车卡，补办工作室的阿姨对她已是耳熟能详，连档案里都有了她的备份，补□□件不要带一寸照对她来说已经不能算是特殊了，阿姨甚至都考虑要不要事先补办好等着那小姑娘下次再来挂失。
　　所以从来都是别人捡到自己的卡，而今日她也有幸能捡捡别人的，她感到不胜荣幸。
　　只是当时的她真的很天真，很无知。
　　因为，她不知道“堃”字怎么念。

　　但是她拥有胆壮气粗的魄力，毅然坚守着小学老师曾经说的拗口饶舌的一句话：遇到不会念的字就念组成那个字的你最熟悉的那个字。于是转头对着离去的一群男生信心十足地大喊：“沈铭方同学！！你借书卡掉了！！”
　　然后，男生群里突然笑开，个子最高的一个男生回头，无奈地笑着对她说：

　　“同学，这个字念‘kun’，发第一声。”

　　那一刻太阳黑子都白了，她悲壮地在心里想着：小学老师，辜负了她一往情深的信任。

　　而最丢脸的并不是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喊错了别人的名字。
　　林树这个孩子忘性出奇地高，这点在她能搞丢9张乘车卡这件事上足以见识到她的能耐。班级的钥匙仅仅交给她保管了一个月左右就驾鹤西去了，据她回忆，估计是放学回家的路上经过正在施工的马路，被深深地埋藏在了刚刚灌下的柏油马路里。
　　丢了钥匙怎么办呢？她没脸找门卫叔叔要，便每天早上起得老早，趁着校园里都还没人的时候翻窗爬进教室，从里往外把门打开。
　　此类勾当干了两月有余，一直没人发现纪委把班上的钥匙给弄丢了。有几次遇上值日的同学把窗户给锁了，她还研发了一套从外往里撬开推拉窗户的绝活，为此一直沾沾自喜，觉得自己实乃诸葛亮投胎，聪明绝顶又心灵手巧。

　　而不幸随时会降临在一帆风顺的人头上。
　　有天下午，林树爬完教学楼的楼梯后轻车熟路地撬开窗户，手一撑，英姿飒爽地翻过窗子，却不幸趴在窗沿上骑虎难下，卡在半途，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趁着这间隙，她不经意瞥了瞥教室，一下傻了眼。
　　全新的木制桌椅，莫非校领导在午间休息的时候加班加点给他们换了套装备？
　　显然不是。

　　她淡定地一转头，看了看班牌。
　　初三11班。
　　于是她悟了。自己这是爬错了教室，爬到了自己班级正楼上的高年级教室。

　　她费了很大的力气才从窗沿上半滚下来，屁股接触到地面的时候巨大的人影挡住了她的光。她抬头，沈铭堃目瞪口呆地站在她面前，目睹了全过程。
　　林树佯装淡定，收起她狗奴才耳朵一面，从地上爬起来抖了抖书包拍了拍手，哈哈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爬错教室了……”
　　然后飞快地跑了。

　　那天下午放学，在漫天红霞的映射下，沈铭堃来到她们班门口，看着林树慢吞吞地整完书包，十分和蔼地递给她一张卡。上面印着一张林树初一刚开学的时候被政教处主任抓去剃成板寸龇牙咧嘴其丑无比的红底证件照，学着林树的样子缓缓道：“林寸学妹，这是你的卡吧？今天你爬窗的时候掉在我们班门口了。”
　　林树看着她刚刚拿到的补办第十张乘车卡，老脸那个红。
　　气冲冲地抢回卡，林树十分鄙夷地回应沈铭堃开的玩笑：“我叫林树！！”
　　沈铭堃微笑，林树突然就觉得，这个学长长得如花似玉，真好看。

　　而更是因为她悄悄告诉方小芳了这件事，“爬窗的林大爷”这个外号一炮而红，成为了林树初中时代最不可或缺的记忆。
　　可惜的是升入高中后，林树并没有考上沈铭堃所在的高中，于是本就难以启齿的暗恋更是隐晦了起来，地下苗头一冒，便是整整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