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王宫》鹤羽

2、第二章

　　郑务晨排行老三，运气差了那个尊耀显赫的太子几个月。
　　不过，这运气虽然差了一次，却也不会永远差下去。
　　他慢悠悠地撒着一点鱼饵，看着汹涌而来的鱼群。
　　他也只是，差了那么一点而已，自然有办法，把这一点补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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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知道老七的时候，是在对方第一天进入学堂的时候。
　　对方起得迟，来得晚，穿着朴素得连个下仆都不如，只是郑务晨一眼望过去的时候，对方堪堪赶到门口，晨星一点，刚刚挂在对方背后的夜幕之中，学堂里明亮温暖的火光，落在那因为疾走而泛红的花上。
　　他微微愣了一下。
　　对方是漂亮，可是王宫之中最不缺的就是漂亮的人，能够让他瞧傻的，不过是对方和身后夜幕中，纯净璀璨的晨星一模一样的眼睛。
　　亮得像是守财奴心中最好的宝贝，明得像是秋风中最清澈的小潭。
　　世界上，特殊的人不是没有，只是对方恰好，正是你眼中最特殊的人。
　　郑务晨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懂这个，更没有想到，自己会因此生出无限的烦恼和诅咒，甚至将自己的命也赔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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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务晨并不会主动接近对方。
　　没有理由。
　　他只是作为一个观察者，就像对方观察缝隙的小花，夹缝中的杂草一样，在来来往往的仆从中，冷漠地注视着角落中的一个人。
　　他谨慎而自制，从来不给别人把柄，连这观察的眼神，都漠然得好像没有在看任何东西。
　　对方是他的弱点，一个突然在空荡荡的身体中生出的，柔软又火热的心，脆弱地空壳中，寂寞而又热烈地跳动。
　　他是他，不得不保护，甘甜到近乎苦涩的弱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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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七资质上乘，出口成章，历次的比试中，成绩都十分优异，也因此得了父皇的几句夸奖。
　　郑寻谦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手握着腰上的玉佩，“三哥，你不觉得七弟最近风头太盛了吗？”
　　郑务晨只是懒洋洋地掀了一下眼皮，“觉得怎么样，不觉得又怎么样，他值得你生气吗？也不觉得像个笑话。”
　　老六的母亲最近有点急躁，估计是本家的事情包不住了，心情烦躁之下，带的老六也有些慌里慌张的。
　　郑务晨轻轻敲了敲栏杆，瞧着从远处走来的老七，忽然开口，“这次，太子似乎要立下大功。”
　　郑寻谦身子一抖，咬了咬牙，低声询问，“三哥说的是真话？”
　　“信不信由你。”
　　他低下头，整了整被风吹起的衣角，神色疏淡地说到，“我不指望六弟怎么看我，只是希望六弟可以给我带来一本游记，那就再好不过了。”
　　郑寻谦匆匆应了一声就走了。
　　他倚在栏杆上，远处阴云密布，窸窸窣窣的雨丝从天而降，落满了池子。
　　他偏偏头，瞧着在雨中的老七，低声嘱咐，“……去请七皇子过来避一下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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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七，郑予歌。
　　对方站在他的面前，宫娥收下油纸伞，对方忙着拍打衣服上的水珠，头微微低下，只见到洁净的肌肤和浓密的睫毛。
　　“三哥，你好雅兴啊。”
　　虽然他们不曾说过一句话，老七倒不拘谨，也没有被人长期忽视的自卑感，大大方方坐到他的身侧，往外瞧去，郑务晨很清楚地可以看到对方的面容和毫无防备的天真神情。
　　“这雨一时也不会停，与其冒雨赶回去，不如留下来陪陪我。”
　　郑务晨取了茶盏，低头抿了一口，“你这是去了哪里？”
　　对方下意识地皱了一下鼻子，这种肆无忌惮的表情由他做出来，总是有几分别人琢磨不透的随意，想不通，对方为什么这样对他，明明……明明其他人……都不是这样的。
　　“……嗯，就是出去玩玩。”
　　说谎。
　　郑务晨掀了掀茶盖，什么话都没有说。
　　“老七，你的年纪也渐渐大了，有什么计划吗？”
　　对方似乎全然没有想到他会提出这样的问题，乌黑水润的双眼微微发怔，散在脸庞的发丝衬着细雪般的肌肤，一下两下地，勾得他心里发痒。
　　等对方说完话，轻轻晃了晃修长的手指的时候，郑务晨甚至不小心地紧随着手指微微晃了一下。
　　“三哥不舒服吗？”
　　对方往他准备凑近，乌黑的瞳孔里是他的面容，唇瓣微启，洁白的牙齿藏在口中，却似乎长在他的心里，叫他有些坐立不安。
　　他和老七的接触太少了。
　　导致他在对方的手贴上额头的时候，一瞬间似乎坠入了梦境。
　　风吹过，冰凉的雨丝随风而来，落到他的面颊上，他不得不闭上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对方已经退回原处。
　　“三哥，你估计是啊坐太久了，不小心感染了风寒，我也不打扰你了，等你病好，我就去看你。”
　　郑务晨低声应了一声。
　　对方要了一把油纸伞，啪得一下打开，就往外走去。
　　对方走路向来是不规矩的，甚至有时候会突然消失在视线里，又忽然冒出来。
　　郑务晨眨了眨眼，只见对方真的忽然一下子不见了。
　　他用手指敲了敲栏杆，三下，便又看见青花伞冒了出来，活像是俏生生迎风绽放的花。
　　他动了动鼻子，似乎嗅到了那花的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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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到太子遇刺的消息时，他在朝堂之上，失态得像是一个恭谦的弟弟。
　　只是听说老七为太子挡了一剑的时候，他的血刷得一下全然抽空，虚软地后退了几步，迎着扶着他的宫人，只能轻轻地按着胸口，舒了一口气。
　　只是他这口气，舒得太痛，太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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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护着七皇子？”
　　郑务晨冷笑着盯着同行的二人。
　　太子性情暴虐，为人虽然善谋，但是却多用阴毒办法，有些法子他看了，都觉得折寿。
　　因而有可能是如此，对方才会如此重视一个敢于用命保护他的人，何况这人对他无欲无求，只有那纯粹的兄弟之谊。
　　只见老七忽然抱住太子，伸手一捏，捉住一只蝴蝶，放到太子面前。
　　太子虽然吃惊，但是说着说着，就不自觉地低头，将老七揽到怀里。
　　郑务晨的眼里到心里，都是冷冰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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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皇，我今日在御花园见花开得不错，不知可否邀您同去？”
　　郑务晨微微一笑，向逐渐老迈的至尊显露自己的臣服。
　　对方扫了他一眼，“有心了。”

　　御花园此刻正是万花锦簇的好时节，繁花忽高忽低，姹紫嫣红，挨挨挤挤地似乎填满了整个天地。
　　皇帝走得累了，就坐在一处，密密的藤萝从上挂下，犹如瀑布，遮掩了逐渐炎热的阳光。
　　帝王闭目休息，郑务晨恭敬地立于一旁，一句话也没有说。
　　忽然传来奇怪的喘息声。
　　皇帝微微动了动眼帘，却只是抬抬手，示意众人不要轻举妄动。
　　“……予歌……”
　　郑务晨心中一痛。
　　他的心里突然生出无限的嫉恨，连对郑予歌都产生一种强烈的厌恶，恨不得将对方关在只有他知道的地方，叫这世界上，除了他，再没有一个人可以通过任何办法来触碰这个人，呼唤这个人。
　　也是因此，他的神色扭曲到只能努力低头，咬牙忍耐。
　　“……啊……”
　　郑予歌的声音又轻又柔，低得像是在微风中，微微颤动的树叶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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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因为猥亵兄弟，遭帝王冷落。
　　郑予歌也一道圣旨，逐出京城，当然，这些都用冠冕堂皇的理由遮盖。

　　如今皇帝重病，奄奄一息，太子企图起兵造反，郑务晨也试图清君侧。
　　他要那个至尊之位。
　　他低头抚摸着昏睡不醒的郑予歌，低头轻轻触碰了对方的唇瓣。
　　他要把这个人，永远地囚禁在他的牢笼里。
　　他设计太子，叫太子恶心的欲望暴露出来，又暗中布置许多，甚至叫母亲亲手服侍帝王，忧心忡忡，温柔体贴地送上一碗碗慢性毒药。
　　他第一次在腰上别了剑，只为赶赴这最后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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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输了，可是太子也没有赢。
　　皇帝昏昏沉沉，却也给他下了毒药，可是对方不知道，他早已将所有的皇子都屠杀干净。
　　他用力将剑送入太子的身体里，嘴角溢出鲜血。
　　“大哥，我们都输了。”
　　可是那个男人，却没有看他，尖锐毒辣的目光忽然柔软得像是风中的白云。
　　“……予歌？”
　　一个人慢慢走近，步伐沉重而缓慢，对方像是崩溃一样，跪落在他的身边，郑务晨慌忙转头看着对方，只见对方茫然得像是一个失魂之人。
　　“……哥哥？”
　　郑予歌伸手，却不是伸向他，郑务晨气得血气上涌，口中吐血不止，可是却没办法伸手，将属于他的手夺回来。
　　他看见对方抱着太子痛哭，那个和他斗了一辈子的男人，轻蔑地看了他一眼，伸手抱住他最后还是失去的东西，慢慢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