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Island ...
-
亚瑟柯克兰既从未思考过自己能再活一次。也没想过能拥有人类之身。
至于成为人类之后的他重归1775作为一个美国人去打仗,那时候那片大陆还没有呈现出惠特曼所代表的宽阔,富饶,强劲和有力,初生的太阳不过刚刚露出芽角。就像一个与世隔离的岛屿。而他生活在这座岛上。1775的美国比英国更像是一个岛屿。当柯克兰听见这些美国人尚称得上英国式的口音时还愣了一愣,胡子拉碴的军官揉了揉他的头发,他一向生得矮小瘦削,一双蓝色眼睛却和冰封和大海相似的沉着,不知怎么就能让那位军官相信他可以成为率领军队走向胜利的领航者。
本世纪最好笑的笑话。亚瑟柯克兰成为了一个美国人。去和英国打仗。
现在我们姑且称那位军官叫做:“亨利”,事实上柯克兰不记得他的名字了,虽然形貌伟岸的男人被最终授予全体沉默的殊荣,和他相处的时间过于短暂。只记得某个下午他牵着一个小孩,同情心泛滥地抽着烟,柯克兰和亨利一起坐在草地上闻大地和烟草一起烧焦,海水包围四面原野,血,还有硝烟的气味。这时候他拉来了一个小孩子,发色和他相似,但更浅。明明衣着褴褛,有某些不可言喻的,无法形容的东西使亨利确定,就像确定亚瑟是个可信赖的人一样确信了“小阿尔弗雷德”的前途光明。他是不是意味了什么,代表了亨利的过去,和这个国家的未来。纵使亚瑟柯克兰在军队里待上了数年之久,也无法回答。他最终没法理解他们。
故事就在此刻发生了。小阿尔弗雷德。亚瑟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想起了很多东西,银鱼逆流而上穿破高高的水压,引起风的呼啸吹刮起深处的记忆,他以前以为自己忘记了:关于美国,在他清理仓库将那支枪那些画那段歌声销毁之前,有和他不一样的天空属性的眼睛里包容了自由和眷恋。阿尔弗雷德对亚瑟的眷恋。和亚瑟对阿尔弗雷德的眷恋。一者逐渐消退,另一者逐渐攀上,像攀援的藤蔓,死死绞住他可呼吸的空间的全部。压得胸口的肋骨隐隐地吃痛。这是青年和老年人之间的区别。亚瑟柯克兰曾耗费大量时间和财物去拯救自己自甘堕落的意识,对死亡的渴望,曾经花了那么久去看一代又一代最出名的心理医生。可是无济于事。他的毛病在于衰老,他老了,而衰老是治不好的。
他不是没有想过如果他重新回到过去。当然并非是以这样尴尬的身份和某位小阿尔弗雷德对视。只是重回他迈上新大陆的那一个瞬间,他又会做什么。他害怕自己的本能会让他将他最爱的人掐死在摇篮,借此让自己的幻梦消散,尽管时间回不过去衰老也不可治愈,抱住爱人的腰跳楼,温柔地注视元气地跑着跳着的金发儿童,将身体的重量覆之其上,然后一起滚下草坡滚向荒原和沙漠。一起死在尖石棱利的草野和冰川。像与世隔绝的孤岛,没有人看见它,慢慢地,慢慢地,最后沉入海洋。
他不是没有想过。他颤抖地伸出手,但当这一切真的发生时,他又能够做些什么呢?
他什么也做不了。
小阿尔弗雷德很快就喜欢了那个被人叫做亚瑟,或者唤为柯克兰的小个子的美国人。他问亚瑟:“我可以叫你柯克兰吗?”亚瑟看了他一眼:“叫我亚瑟。”这对阿尔弗雷德是一种暗示,也是过去和命运无法挣脱的契约,亚瑟失意地抚摸了自己的小臂,哑然失笑。
虽然年纪还小,但聪明的小阿尔弗雷德能隐隐约约的察觉到,那个叫亚瑟的人对自己的依恋和疼爱,他友善地游弋在这样的宠溺和对自己军官的崇敬之间,就像刚刚,他冲进那位亚瑟先生的怀抱笑着眼睛把自己的鼻涕和眼泪都抹到青年的军装前胸,亨利来的时候立刻站笔直了身子,小大人似的行了个军礼。非常标准。和他的行为一样。给死亡的日子里带来生机,活泼却并不过火,小心翼翼地不去惹什么麻烦。
军官看起来心情很好。问了柯克兰有关于那个叫阿尔弗雷德的小孩子的情况时甚至带来了一瓶牛奶。后来亚瑟知道是他的妻子战死在了战场上,于是牛奶才空下来。军官是不想喝下亡妻的馈赠,或者说是遗产。舌尖触碰到那样湿滑温暖的乳腥,像漩涡一样地卷住了他,这股呼吸是他妻子和母亲乳水的味道,像阿尔弗雷德和他口袋里磨烂的麦穗,成为美国记忆中的一部分。咸腥的美国。人们被钳住了。这是和亚瑟柯克兰记忆中所不同的大海的螃蟹,有相似的滴溜溜转的墨色眼珠子。又过了没几天,别人告诉他。亨利也死了。
战争中没有人会有操办丧礼的闲钱,那小子拼死地要上战场找回了不过他的一条飘带,藏在他袖子里给亚瑟的新年礼物,阿尔弗雷德第一次哭泣,亚瑟也是第一次纵容了他。却令人印象深刻。朝日或者余晖,小口地舔着那位少年的额头,最终神宣告他是被眷顾的。一个夜晚。他成熟了。可亚瑟柯克兰宁愿并非如此,他只好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看着夜的寒冷漫上脚尖侵染了他爱人的全身,那个晚上亚瑟柯克兰第一次主动拥抱他,小孩子轻轻拍他的背时就有了春天一样的坚毅和疏离。亚瑟能够感受到,阿尔弗雷德像一阵风,无法拥有,无法拘束,无法寻觅,终于缓慢启航,越飞越快,越飞越远。最终和他形影歧途。这甚至让他想起了过去的故事。
第二天亚瑟醒来的时候看见书架上躺了一封信:“我走了。”他说。柯克兰又反复看了几遍,仔细品尝每一个字母的味道。没有署名。外面的鸟尖叫起来,声音像玻璃被推倒在大理石的地上,每一次的喘息都是宿命的枪声撞击着他脚上的铁链。他的心是碎了。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