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预知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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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整夜整夜的失眠，睡不着，于是醒来。抽烟。黑夜里看不见灰白色的尘埃，烟草承载着大不列颠的海盐反射出光影，这种类似于水晶球的预言适合这种狭窄的船舱，螺旋盘升的海草熏香——可惜这是黑夜，抽烟因此失去了部分乐趣。于是我取下墙头挂着的步枪，抚摸那年久而变得过分光滑的枪托，开始后悔原来只是打算去美国度个小假所以只找了支过时到褪色的型号——指不定还比他从我家乡商船那边换来的零碎几支枪都得落后。
跟着我上了这艘独家船的手下，有问我是否要回程换点高级的装备再去教训那个熊崽子，海浪颠簸了几个回合，我拒绝了这个要求：“没有必要。”他们信服的接受了这个理由，这种被故意理解为自负的情绪和当初我决定对美国的成长放任自由几乎相同，后来有人嘲讽自讨苦吃，我认了，尽管我明白那个人说的苦和我定义的苦并不一样。
约莫也有半个多小时了，黑夜孤身一人时如同这艘舰船航行飞速，两者相乘我稍稍就可以想见我们又逼近那块大陆了多少——烦躁的将步枪又挂回墙头，如果法国在他肯定会戏谑的笑道：“连英国都失去自信了？怎么，武器不利的情况下就一定会输了？”远远不止是这样，我，或者法国那个家伙并不是就和他故意装出那样的不明白。毕竟他的行为和我并没有相差甚远——不如说整个欧洲都意识到了什么，他们都心知肚明的打算给我一台阶下，而不是承认所有之前挑起剑的壮志是处于一种懦弱者独有的恐惧。而现在，虽然不想明说，但我感觉到风浪拍击着船的侧线，其一支箭似的射向那片大陆，而就像这恐惧直击胸腔。
你是英国人，所以不能不坦白的承认自己的弱点，或者已经到了此时，我不能容许自己的弱点从美国的口中说出来。
这个早上使者惶恐的告诉我他即将挑起一场名为独立的战争，这是一种公然的挑衅，它意味着大不列颠帝国在这之前所有的行为就像一个傻子，这行为和后世人评论指出大规模扩张殖民地虽貌合但是神离——我这里指的是我为什么要培养那么多的殖民地，谁都知道没有一个民族是能够真正将另一个民族消灭或者奴化的，某种意义上我们是一边忽视从上帝那边发来的，你们终究会被推翻，你们加速发展的地区终究会独立的警告，一边拼命地将自己手上的，教堂的玻璃彩绘赠予对方。有段时间里我会恍惚起来欧洲这里是不是过于强盛了——在古代流下的故事中多少还有东方的丝绸之国威严而不可侵犯，但是现在似乎连这种平衡都被打破了。而那个衰弱下去的国家曾冷静的看着我绿色的眼睛，说出的话至今印象深刻：“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登高必跌重，欧洲必亡国。”不是猜测，不是提醒，不是威胁，麻花辫的中国人以一种近乎预言似的，但事实上只是点破了我们一直藏着掖着的，催促我们做着现在一切的恐惧是什么。
美国曾经问我：“你认为我是什么？”
我的弟弟？英国的美洲殖民地……亦或者第二个英国？
这种想法未免过于自私，不过我得承认，在最高处的时候我不可抑制的看见某日我想被大海湮灭重回故里似的死亡，这是一个国家的命运，我早见过无数个这样的生死的轮回——但是我不想。亚瑟·柯克兰不想死去。海水这时猛的加重了其摧毁世界的力度，本身轮回本身并不是值得恐惧的，甚至说如果能够逃离这种轮回对于一个国家而言过于幸运。但是我知道我们逃离不了，谁都逃离不了。我想起有人说英国是个过于守旧的国家——其实这是欧洲人的通病，我害怕改变，最害怕的是当这一辈子的英国死去之后，我会重生为一个不再带有过去的那个英国的记忆的，不再有着和英国相同爱好的，不再喜欢海洋，不再能够走过长长的教堂走廊的国家。我希望我的重生能够带着些许沾染着上辈子气味的东西，不然再次获得生命的英国，有着不同的性格，不同的爱好，不同的外表，又怎么能够确定我们是同一个人呢。
我近乎神经质的反复琢磨这些问题，所处的烟雾是愈发弄得呛人。我抬起头把目光锁在美国身上——但是他忧郁的说：“我怎么可能成为第二个英国呢？”
这是背叛！赤裸裸的背叛！我想要冲他咆哮说是我将他养大，给他了牛奶和比自己更加先进的枪支，你有理由无条件的服从我的话！但是我又心软了——我始终不愿意夺去他手中指着我的枪，我透过黑黢黢的枪口望向美国的眼睛深处。有的时候我猛的发觉到我是不是给美国的自由过多了，这并不符合我想要打造出第二个英国的初衷。我乐得看见他和我一日日变得陌生和不同，比如说——可能我没有他那么喜欢吃牛肉。我觉得可能美国对于我而言并没有那么重要——毕竟我还有其他的，可以成为第三个英国，第四个英国的地方，的确他们长得更像我，闲来无趣的时候我给他们一些叫做制度，勤劳，经验的财富，翘着脚那我给了美国什么呢——法国捅了我一刀子骂我缺少自由精神，我回嘴他也好不到哪里去，倒是默默记下来了，某种意义上我期盼自由。一个国家不能够脱离其人民单独存在，不过我要处理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因此实在记不全我的每一个人民的名字——不过美国不一样。
虽然仅限于符合某些条件的那批人，我上次去美国旅游的时候意外的发现那家伙和他的人民相处的相当不错，他们彼此居然记得各自的名字。我随意的抽出了一块小种植园的园主，美国那家伙张口就报出了：“好久不见啊约翰，怎么，英国是不是很讨厌——”忽视后半句话。
我想美国和我还是有点区别的，不过我挺喜欢他这一点。如果可以我也希望我能够做得到，比如说给予我的臣子自由平等独立和差异，不过当一个北爱尔兰人和一个大不列颠人站在一起时候我甚至分不出：“呃……你究竟是……？”
那么对于美国那个“你认为我是什么的答案？”
大概正确的回答是：“变得更好的——向着自由发展的第二个英国。”
他撇撇嘴仿佛早有预料：“英国还是那么像老妈子呀。”
我想我应当教训他一下，但是我没有。
在乘船从美国离开往故乡的时候，我回想起这样的一段对话。本身这只应该是和一个尚不健全拥有完全的法律责任的小家伙的单方面教育，太稀松平常了，我想。我曾经这么想。
又是预言——魔法和灵感似乎总是特别青睐我因此总是可以提前感知到那样的命运，当我还固执的对自己说美国会乖乖的成为第二个自由英国的时候，泪水已经无法察觉和抑制的淌进了这片大西洋。所以此刻，我比我想象中的，冷淡得多。
封闭的空间早已如同一团沸腾的水汽，在这里上午有人告诉我：“美国就要独立了。”
我感到了绝望。持之以久的绝望，它撕碎着我的内心，我内心中的某一片区域，我冷静的坐在床上抽烟来消遣时光，这绝望我已经很久未曾感受到了，因此它再次到来的时候充满了平静大海瞬间翻脸咆哮似的冲击力，我在海中闭上眼睛任由大浪一击又一击将我拍在沙滩上，将我冲上沙子又拉扯回来，我相信大海对于英国有着独特的意义，反之亦然。如果我做梦梦见了大海，当这个清醒着的，荒谬极了的比喻第一个冒出来的是大海相关，我知道这便已经改变不了而不需要为之担忧。
很久之前消失的信念又重新转了回来，上帝最后一次的敲醒了预言钟对我说：美国将弃你而走，他终不会属于你的。我恐惧着，并不是害怕我会在明天的战场上输给它，而是害怕我会失去和他对战的勇气。我指不定会缴械投降，但是我不能这么做，这不符合大不列颠帝国的荣誉。说来大概也只有我这样固执的人才会这么重视荣誉，我不无羡慕美国对此不屑一顾的态度，我知道他成长的太好了，以至于在许多方面，在那些我不擅长的，不拥有的方面超过了我，我知道我们已经太不相像了，而他，因为被寄予了“自由”而发展的那么漂亮。
尼古丁令人兴奋的作用终于散退了，我摸索着爬上床，黑夜里我头一次看见烟草尘埃在空中细密美丽的晶状图案，属于英国的，不死的，天真到希望塑造第二个英国的梦想已经破灭了，它绝对不是在今天上午美国要掀起战争的时候才破灭的，毕竟这样的梦想从诞生的一开始就被打上了不合格而要回炉重造的标签。我伤心的熄灭了烟。黑夜重归寂静。
我知道在这黑夜里，大不列颠帝国还会朝着自由…而不是寻求一个自由的代替物，一个人走下去。
外面传来波浪拍击船侧舷的声音。那个时候我不清楚我是又一次听见了上帝的福音还只是做了一个预知梦。我听见美国夸张的声音从大陆那边传来，他大声叫嚷着：
“美国永远不会是第二个英国，美国永远只属于美利坚合众国！”
而什么时候我将永陷入这名为天赋的沉睡，所万幸其至今仍为一个未知数。当日后有人问我意识到永生梦彻底失败是什么时候，我告诉它：1775，美国独立战争。而如果只要求明日的话，大概太阳暂时还不会陨落。
FIN.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预知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