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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番外)复活 ...

  •   在陆军学院,我们俩一直都是最耀目的焦点——人们一向如此评价。这可能是因为帝国陆军学院是一所大学,而我们两个却只有十二岁的原因吧。也可能是因为我是这里惟一一个女的。

      不过我自己倒是不觉得生活在男校中有多奇怪,想必你也这么觉得,艾吉。

      总之,在你父亲转来以前,这里的生活乏善可陈——就是整天和维克多散步、打架、考第一、嘲笑他又倒数了、找因为同样原因嘲笑他的人打架。不识相的人中有一个名叫约瑟夫·达曼,他到现在才出场,却要在接下来的故事中扮演至关重要的角色。

      第一次我跟他打完架后,伸着懒腰打着哈欠,“放弃吧,维克多是直的。”

      他的脸色像是吃了苍蝇,“闭嘴。”他说。

      “达曼”这个姓氏三代以前是平民,十代以前是奴隶。一百多年前才因为护王有功而加封,最近正努力提升家族的高贵品味。总的来说,就是新贵。

      “而且,你也配不上他。”我继续刺激着约瑟夫·达曼。不怕他发怒,反正他打不过我。

      “闭嘴。”他高傲地扬起头,拍了拍身上的土,转身走了。

      事情就是这样。维克多一直都不知道约瑟夫的真实想法——他一直以为约瑟夫喜欢的是我,然后是你父亲。他一直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受欢迎,那个傻小子在帮我和安德烈收拾情书的时候从来都没想过拆开看一看——那可真是遗憾,因为如果他拆开看了,就会发现其中三分之一左右其实是给他的。

      有一天,我和维克多在草上上散步,谈论着课程与临近的考试。

      “可真够难的。”维克多大大地叹了口气,“看来我又得做点手脚了。”

      “你可得小心点,上回差点就被发现了。”我说。

      你大概不知道,他所说的“做点手脚”是什么意思。实际上,维克是个天赋者。我们在六岁的时候发现了这一点,那天我本该跌落山谷的,却奇迹般的、像是被什么推了一把,落在了安全的地方。

      维克多会魔法的这件事使他们家最高级别的机密。你不明白当年的形势,魔法和魔法相关的事物被认为是维渥的象征——成为天赋者,尽管并非自愿,意味着通敌。民间也就算了,可他生在图诺家。老皇帝恨不得找个什么理由打压一下这些老牌贵族呢。

      在这种情况下,维克多当然没有办法获取他应得的知识,也没能去做天赋者的等级测试。但据我从图里亚德家藏图书馆的禁书区中看到的来判断,他一定不会低于那个测试的高级级别。所以,当我发现你可能也会是一位天赋者的时候——我,说起来现在还是想笑,摇着维克多的领子,气急败坏地质问他:“说,这是谁的孩子!”

      维克多傻眼了,他说:“喂,别逗了。”

      我当然知道这不可能。维克多怎么可能生孩子呢?但你实在太像他了,艾吉。后来我想——这可能就是东方人所说的因果循环吧。维克多至今没有和漂亮的姑娘组成家庭,生一堆大胖小子,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于是诸神把你给了他。

      相信你不止一次地想着:维克多叔叔要是我的爸爸就好了。混蛋,我比爱我妈妈还爱他——请不要不好意思,不要觉得内疚,大声对他这么说吧。他会高兴的。

      “总之,你还是用功一点吧。实在不行——我可以给你补课。”

      维克多听到之后双眼放光,“好啊,太好了,我们约个时间吧!”

      值得一提的是,我后来把约好的时间忘得一干二净,让他干等了一个下午。但维克多没有为此抱怨一个字。

      操场上,我们信步走着,路过卖力读书的理论系戴眼镜的乖孩子们、比试着拳脚的肌肉男、路边的野草、教学楼,迎面而来的晚风打在脸上,落日的余晖像极了很多年后同样的一个日暮时分。

      这时,维克多突然指着前方,说:“你看!”

      我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副院长拉着一个矮个子小男孩的手,向宿舍楼走去。

      “有什么好看的。”我继续低头,寻找那棵被我踢飞的石子,“不过就是个无聊的小鬼。”

      但操场上所有的目光此刻都集中在无聊的小鬼身上,连从不把他们的眼睛从书本上离开的乖孩子们也不例外。

      “他一定还没满十岁!”维克多惊叹道。

      “那又怎么样。”我扁了扁嘴。

      那又怎么样……问得真好啊。两个星期后的考试他得了第一,我是第二。这个出身平民、只有九岁、刚刚拿到课本的小鬼头,拿了第一!

      放榜那天回去后,我从书桌的最深处费力地掏出几本书,隔了很久才想起来这是哪个科目的课本。

      之后的整整一个月,我只要一下课就把头埋在课本里,一放学就一头栽进图书馆。为此我甚至减少了阅读萨拉拉和霍尔拉的时间,你根本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维克多常常跟我开玩笑说:“发现你有一个小时没有在读霍尔拉,我就得把自己掐醒。”他是对的。那一个月我像是活在梦里。

      然后,突然有一天,在读到战争史课本上的“伟大的帝国军队做出巨大的牺牲,保卫着皇帝陛下的国土,这是太阳神的庇护与陛下的神威……”时,我合上了书,突然觉得自己傻得可以。我这一个月都在干些什么呀?一整个图书馆禁书区的好东西等着我去探索,我却坐在这里,像个木头一样看课本?这太可笑了。

      于是我哈哈大笑,把那些劳什子扔在一边,一路飞奔到图书馆的旧书架,在一排排古典哲学家的著作前深吸了一口气,把所有的“皇帝陛下”和“伟大的太阳神”忘到南方大陆。那一瞬间美妙的感觉简直可以写首诗了。

      然后,我看见了他。

      瘦小、年幼的小鬼,靠着蒙尘的书架,手中捧着一卷《时间哲学导论》——并不是一副唯美的景象,对吧。相信维克多向你描述的,他与安德烈的初见要比这个美上一百倍。他最擅长这个。

      这小鬼专心致志,并没有看到我。

      可我非得打断他。“喂,小鬼。”

      连叫了三声后,他才抬起头来——我的诸神呀,那双蓝眼睛可真要人命。你和他最像的就是这一点了。

      “你在是你之前是什么?”我问。

      他向我一笑,“我不知道。没人知道。”

      这就对了。霍尔拉老头在他的自传里这么写道:“有人问我:你在是你之前是什么?对此我只能说:我不知道。没人知道。从逻辑上我只能这么回答。”

      于是我坐在他身旁,开始谈论霍尔拉,谈论那些我从来都只能一个人孤独地思考的无解难题。说实在的,当知道不止你一个人在被《霍尔拉十问》诘问得整晚睡不好觉时,那种孤独感一下子缓解了——孤独感啊,原来是这样。直到此刻我才发现这么多年自己一直孤身一人。

      他真的不像个九岁的孩子——实际上,他对那些问题的见解时常让我瞠目结舌,不得不承认原来还有这样的解法,惊讶与他的思路的同时惭愧于自己的愚昧无知。和他说话胜过看一千本庸俗短见的评论作品——他们太老了,没办法像安德烈那样,对生命的初始与真谛唾手可得。

      儿子,或许你曾听过别人叫我“当代的萨拉拉”,这个称号只是个出版商的炒作而已,别当真。但如果有人管他叫做“当代的霍尔拉”,那恐怕连霍尔拉老头自己都要从棺材中坐起来鼓掌。

      起初,他还有一些腼腆,但随着讨论的深入,他的话越来越长,声音越来越大,我们耳赤面红地吵了起来,吵到后来书架上陈年的厚灰都被震落下来,落在我们的肩上、发上、嘴巴里、眼睛里……到最后,我们不约而同地突然停止话头,指着对方灰头土脸的模样捧腹大笑。

      “该死。”我说,“一百年后一定会有一个图书馆专门研究你这混蛋思想的书。”

      “不要说脏话嘛。”安德烈低着头,抠着地板缝小声说。不再开口争论时,他看起来又像是个九岁的孩子了。

      “鬼才听你的,兔崽子。”

      但是,我真的因此三个月内没说一句脏话。见了鬼了。你父亲就是这样的人,他能说服一切——尤其是我。我觉得这一定又是报应:多年以来我对所有试图干涉我行为的东西不屑一顾,对一切人和物颐气指使,从未听过任何一个人的话。现在我得听了。

      抱歉,说好了要跟你讲讲维克多,却又开始喋喋不休地谈论你的父亲。这是老毛病了。还记得郊外木屋中的那段时间,你还是个一岁多的孩子,我和放假回来的维克多坐在火炉边的躺椅上,从军国大事谈到你父亲、从生活琐事谈到你父亲、从一切谈到你父亲。就在那时我从维克多发亮的眼睛中读出他对安德烈的心意有多深。

      但这是我惟一一件,不能用迁就来弥补他的事。说实话吧,如果你让我选……安德烈和维克多,只能活下来一个,我绝不会犹豫很久。我甚至还想——见鬼,要是从小跟我玩到大的是安德烈该多好啊。维克多……他确实不错,但我实在不满意他对知识的态度、对文学的态度。

      但现在我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后知后觉了多少年。那时的我连一个无人不知的道理也没有弄明白,就自以为是个哲学爱好者了——那就是:一个人对爱与美、对生命真谛的了解,不能看他是否能对《霍尔拉全集》夸夸而谈。

      维克多远胜于我。

      不过还是暂时回到我们叙述中断的地方吧。从那天以后,我不再纠结于安德远远把我甩在后面的成绩,从此心甘情愿地当起了万年第二。我心悦诚服地佩服他的才华。

      “才华”!或许用这个词来来形容一个九岁的小孩子有些奇怪,但事实如此。

      维克起初并不知道这件事,或者我并没有在意他是否知道——很长一段时间,我眼中只能容得下安德。每天都处在神游状态,常常从课堂的寂静中一跃而起,像疯子一样大笑着冲出去,闯入他的教室,向他语无伦次地诉说着某一瞬间的彻悟。

      有时他笑笑说:“没错,梅。我也是这么想的。”

      每当此刻我就无比沮丧,但也会因为他批评的含蓄而不那么难过。

      有时他双眼发亮:“梅琳达!我们需要好好谈一下。”

      ——这就是我一生中最自豪的时刻。

      终于有一天,维克多在图书馆的大门前拦住我。他严肃的表情看起来可真蠢。他说:“梅琳达,我们得谈谈。”

      “随便。”我翻了翻白眼,推了他一把,“快让开,我还有事呢。”

      “你听我说!”

      维克多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绝望。

      我被吓了一跳,真得停了下来,但等了很久他都没有说话。我有些不耐烦了,“你到底有什么事?说啊。”

      维克多盯着我,脸色苍白,嘴唇颤抖,双手抓住我的肩膀,指节发白,他数次欲言又止,随后,转身离去。

      这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这样做,艾吉。所以,我明白了。

      于是我追了上去,气喘吁吁,一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喂,维克多,知道么?我有个新朋友要介绍给你认识。”

      他停下脚步。我知道我又赢了。

      可恶。这个蠢货就应该在那天给我一拳然后跟我绝交的。我对待他就像个混蛋,他应该给我个教训,而不是像那时那样纵容我变本加厉下去。

      他本该跟我绝交的。这样后来那样的事就不可能发生在他身上了。

      那样的事……他是那么高傲的人,或许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

      还记得小时候,他被几个人高马大的新贵家孩子堵在角落,他们挥着拳头,逼迫他跪下。

      维克多昂着头,不屑一顾,“放屁!”

      他们把他揍了一顿。从头到尾他都没停止反抗,哪怕他明知道七岁对五个十几岁的恶棍丝毫没有胜算,但他仍然挥舞着拳头,告诉那些对他拳打脚踢的人说:“图诺家没有孬种!”

      后来事情发生了变化——我被扯着后领子提到他面前。

      “跪下。”他们重复道。

      维克多跪下了。

      而我一言不发。

      儿子啊儿子,失望吧。你的妈妈就是这样一个恶劣的人,利用朋友的友谊达到自己卑劣的目的,在平时叫嚣得最为嚣张,在危险面前却永远保持缄默。自以为自己天下第一聪明、自以为洞若观火地利用着所有蠢蛋的弱点、自以为只有自己所喜欢的才是别人应该去做的……

      维克多说,他与我终其一生都曾是、是、会是,对方的知己、挚友、可以托付生命的人。但我想,他最好别把生命托付给我。信任也不要。
note作者有话说
第99章 (番外)复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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