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王仿佛在逗我笑》香皂如鲠在喉

67、共赴地狱

　　李嘉图送走了阿尔娜，想着今晚的一切，心情好得恨不得哼个小调。但他推门进去后，傻气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艾嘉站在他面前，脸色煞白。

　　看清他表情的一刻，李嘉图收回了所有的侥幸心理。他一听什么都听到了，或许想到了更多。

　　完蛋了。他设想过无数个委婉而缓和地透露真相的途径，却没有想到最终剧情却向最狗血的方向呼啸而去。他咽了口唾沫，“这——”

　　艾嘉一拳挥来。

　　李嘉图堪堪侧身躲过，“喂，你听我解释，你听——”又是一拳，接着是一脚，“艾嘉，你冷静一点——喂疼，你听我慢慢说——”

　　“你全知道！”艾嘉抓着他的领子，嘶吼，“我妈！我妈！她是我妈！那个叛国者，梅琳达·图里亚德——梅琳达·萨缪，她是我妈！”

　　这个切入点再次让他始料未及。不过艾嘉终于不再拳脚相加，这多少让李嘉图松了一口气，“对，对。萨缪是你父亲的姓氏，梅琳达取笔名的时候顺手就用了。”

　　“那个叛国者、帝国的通缉犯，她是我妈……”艾嘉粗喘着，脸色白得可怕，嗓子已经喊得有些沙哑，“他们……我的父母，他们不是什么为了最光荣的理由牺牲的英雄，他们是叛国者，他们……他们是……特需监视人员。从没有人对我讲起父母，对啊。每个人都在对我说谎，而你明白这一切。我到底是谁？”

　　说到最后，他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眼神中却透着绝望的疯狂，“你说。”

　　“咱们先坐下，先坐下好吗？我马上就全部告诉你。”李嘉图试图去拉他的手，但艾嘉猛然向后退了好几步。

　　“这句话你说过无数次。”他说，“你每次都说——这回毫无隐瞒了，这回毫无隐瞒了。而我每次都相信你。”

　　“对不起。”李嘉图咬了咬牙，向他走近了一步，“但这回……”

　　“我不听！”艾嘉猛然拔出短剑，直指他的喉咙，“我知道，你肯定又要说一些抹黑奥哈，抬高你自己的混帐话。”

　　“这是真相。不是你的父母背叛了祖国，而是那个祖国背叛了他们——”李嘉图猛然向后一躲，“喂，艾嘉，你先把那玩意收回去——”

　　艾嘉疯狂地挥动着短剑，脚步有些不稳地向他逼近，“永远——不许你——说奥哈的坏话！”

　　“我不说了，不说了，你先——嘿，来真的啊！”

　　李嘉图手臂上被划了一道伤口，眼看躲不过去，只好也拔出佩剑，抵挡着他，“喂，艾嘉，你要知道真相，先把这个收回去，嗯？乖一点。”

　　“我当然知道真相。这太简单了。”艾嘉狠厉地砍来。刀刃相接，发出巨大的嗡鸣声，“阿尔多尼亚叛国了，显而易见。我必须回国去，我要回国，把她和你的全部情况上报给真正可靠的上级。你的那些谋划，你的弱点，哈，我居然会犹豫——太阳神宽恕我，我曾有那么多可以杀了你的机会！”

　　他突然身形摇晃，短剑掉落在地。李嘉图赶忙扔了佩剑，向前一步扶住了他。“……艾嘉，你喝了多少？”

　　“一滴也没喝！”艾嘉瞪着他，“你让开，现在我要走了。”

　　“不许走。”李嘉图顺了顺他的后背，“都喝成这样了，你还想去哪儿？乖乖睡一觉，好吗？”

　　忽然一道亮光晃进了他的眼睛，胸口处一阵刺痛。李嘉图低头看去，只见艾嘉握着一把匕首，抵在他胸前，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

　　“你得手了。”李嘉图故作遗憾地叹了口气，“现在，杀了我吧。”

　　艾嘉歪了歪头，似乎有些不明白。

　　“我会带着对你的爱走向地狱，绝不回头。”

　　艾嘉握着匕首的那只手向前伸了伸，鲜血顿时蔓延开来，染红了一大片衣襟。他微低着头，盯着那片鲜红看了一会儿，忽的惊叫一声，匕首掉在地上。

　　“所以，你也不要回头。”

　　李嘉图将它捡了起来，递给他，握住他的手，摆回刚才的位置，用力。鲜红的面积迅速扩大，他咬着牙，再次用力。

　　艾嘉挣扎着，几乎说得上是有些惊恐了，“混蛋！蠢货！你简直是个疯子，快放开——”

　　“我一直都是个疯子。”李嘉图笑了笑，另一只手去摸他的脸，“很高兴你现在终于发现了。”

　　匕首尖部已经没入他的胸口足足半个指节的深度。嗬，他想，真是为伊消得人憔悴啊。“我还有一件事想要告诉你，艾嘉。”

　　他放开手。艾嘉将匕首用力投了出去，把沾满鲜血的手在衣服上擦干。

　　“你已经回不去了。”他说，“阿尔娜刚刚收到情报。事情暴露，你已经被缺席审判后判处了叛国罪。”

　　艾嘉看着他，皱起眉头。过了好一会儿，他说：“你不明白，我必须得回去。会搞清楚的，会说清楚的。”

　　“闭嘴吧。”李嘉图架着他站了起来，搀着他走到床边，扶他躺下，“好好睡一觉，嗯？”

　　“你不明白。”艾嘉嘟囔着。李嘉图坐在床边，帮他盖上被子。没过多久，身后响起了均匀的呼吸声。

　　·

　　“优雅地站起来啊，小殿下——”阴阳怪气的声音说道，“伟大的累世功臣，尊贵的图里亚德公爵，要我在您高贵的手上踩一脚吗？”

　　他曾经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自己招人嫌弃的原因。

　　为什么所有人都在对他冷嘲热讽？

　　他究竟做错了什么？

　　而现在，他知道了——“图里亚德”在那个地方当然不会是什么受人欢迎的姓氏。

　　特需监视人员后代隔离所，当然，那里的人全都是叛国者、破坏分子、危险人员的后代，大部分都被皇室最好的助手——图里亚德家族的人追杀过。他们当然恨透了号称“神灵血脉”的累世功臣图里亚德。

　　图诺将军一直都在骗他。什么“最光荣的理由”……他的父母是叛国者。还有李嘉图……他更过分。只是他为什么要……为什么要……明知道他是奥哈人，却——

　　艾嘉睁开双眼，猛然吸了口气，像是从长久的窒息中浮出水面。他注意到自己瘫在床上，丝绸面料的被子上印着洛耶王室的纹章。这是李嘉图的房间。

　　他怎么会在这儿来着？

　　艾嘉揉了揉太阳穴。昨晚的记忆相继涌现，他拿着毒酒进来，听到李嘉图和阿尔多尼亚谈话，然后……

　　他翻身下床。李嘉图受伤了！必须快点去——

　　然后，他撑着床铺的手僵住了，剧烈的颤抖起来。

　　李嘉图是祖国的敌人。他的敌人。

　　即使这回的刺杀任务是个骗局，但这一点仍不会改变。李嘉图的死亡无疑会对祖国有益。维渥现在还没有密谋攻打祖国，那以后呢？

　　他的使命还未完成。

　　还要继续。

　　还要继续。

　　“醒了？”李嘉图的声音响起。艾嘉转头，只见他坐在桌边，提起水壶，斟满一杯，端至嘴边，“头疼吗？我——喂，你干什么！”

　　艾嘉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已经扑了过去，将杯子夺下摔在地上。一地碎片。

　　他又在干什么？

　　“别这么紧张，艾嘉。”李嘉图轻松地笑着，倒满了另一个杯子，端了起来，“这又不是你端来的那壶。”

　　……还真的不是。艾嘉看着明显是陶制而非锡制的茶壶，有些懊恼地撑着头。果然他的酒还没醒。

　　“说起那个，你也真够狠的。”李嘉图说，“那么大量的‘毒女王’，你想毒化我的骨头吗？”

　　艾嘉没有答话。但李嘉图看样子并不打算善罢甘休，“为什么下在酒壶里？知不知道这样我死你也活不成？反正那时我不在，你直接下在我的杯子里不就行了？”

　　艾嘉看着地面，“喝糊涂了，没想到。”

　　李嘉图笑眯眯地看着他，“你恢复平静了，这是个好兆头。因为我今天还有更劲爆的真相要告诉你——困扰你的一切，这十八年来的一切，我对你隐瞒的一切。”

　　“你早就这么说过了。”艾嘉说完后惊觉自己的语气竟有点像是埋怨。

　　“这回是真的，真的。”李嘉图急忙说，“我保证，只要你坐下来，平平静静地听完，所有的疑惑都会得到解答。”

　　所有的疑惑都会得到解答。这是他一直以来的愿望。但艾嘉此刻却有种感觉——或许他并不想知道真相。

　　头开始发疼了，刚刚清醒的意识又开始涣散，但他点了点头。

　　“伤脑筋啊，这是个很长的故事——究竟从哪里开始讲呢？”李嘉图站了起来，“咱们坐回床上去吧。跟我过来。”

　　艾嘉跟在他身后，坐下。李嘉图从黄铜盆中捞起毛巾，拧干，敷在他的额头上，“以前没喝过酒吧？叫你一次喝这么多。”

　　艾嘉晃了晃头，感受着清凉。

　　李嘉图说：“本来不想在你这样的时候说的。但再拖下去也不是办法，我已经拖得够久了。十八年，你听过的谎言已经太多。知道这些是你的权利——你来问吧，这样或许更清楚一点。”

　　半晌后，艾嘉开口：“你明知道我是奥哈人。”

　　“当然啦。”李嘉图揉了揉他的头发，“我知道。我还认识你呢，大学神。”

　　大学神？艾嘉皱起眉头，这个绰号似乎有些耳熟。约瑟夫最喜欢给他起绰号，但这似乎不是他的杰作。而是……

　　“唉，好吧。”李嘉图整个人耷拉了下来，“就知道你不记得了。我是卡多·李啊，你在读理论系时的小跟班。”

　　“卡多？”艾嘉记得他，“大学神”正是卡多·李一直以来对他的称呼。但那个人是个有着一半东方大陆血统的新贵子弟，头发又黑又直，和李嘉图截然两样，怎么可能……“你——你可是维渥王子，怎么会去陆军学院？”

　　“我只在那里待了半年。”李嘉图说，“原本的缘由其实比较单纯——心血来潮，想去看看你。我很久以前偷偷溜进档案室，看到过你的资料，知道了关于你的那个计划。”

　　“计划？”

　　“之后我会解释，现在还不是时候。”李嘉图耐心地说，“我去找了维克多·图诺，你的图诺将军，拜托他给我制作易容药剂。还记得我随身携带的小瓶子吗？我对你撒谎说自己有酒瘾。实际上茶瘾还差不多。”

　　艾嘉有些转不过弯。李嘉图的措辞太奇怪了——什么计划会和他有关？为什么图诺将军会帮助敌国的王子？

　　“就在那半年，我爱上了你。这很正常，没人能抗拒你的吸引力。”李嘉图把毛巾从他额头上取下，投进黄铜盆中，“不过也没有一个人能真正地获得你的注意。我在你身边锲而不舍地跟了半年，不也没能让你记住吗？”

　　不知道为什么，艾嘉听到这话突然有种内疚的感觉，“嗯，其实我……”

　　“其实还有比我更惨的。看看约瑟夫·达曼和他的那群小弟吧。他们处心积虑用尽心思，也仅仅能博得你几个白眼而已。”

　　等等，他的意思是……

　　艾嘉咽了口唾沫，“嗯，你是说——约瑟夫他难道……”

　　“嘿，我都开始同情他了。”李嘉图嗤笑了一声，“约瑟夫·达曼——没错，他喜欢你，与你作对只是为了引起你的注意而已。很拙劣的手法，在我的老家只有小学生才用。”

　　艾嘉又晃了晃头，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先……不管他，你继续。我想知道那个计划究竟是怎么回事，与图诺将军有什么关系。”

　　“让我从你的父母讲起吧，他们是这件事的起源。”李嘉图拧干了毛巾，重新敷在他的额头上，“你应该知道维克多·图诺是你父母的朋友——或许还有胜于此。他和你母亲梅琳达·图里亚德是从小的玩伴，也是在陆军学院的同学，一度订过婚。”

　　艾嘉抠了抠床单上绣线凸起的地方。图诺将军从来没有提起过这件事。或者不如说，从来没有提起过跟他父母有关的任何事。

　　现在他终于知道原因了：他们是叛国者。他们的名字本身就是禁忌。

　　“梅琳达和维克多在十二岁的时候进入了陆军学院，在一群成年已久的同学中丝毫不落下风。梅琳达是永远的第一，而你父亲——后来入学的九岁孩子，却取代了她的位置。你父亲是个真正的天才，你所就读的陆军学院少年班就是在他之后设立的。”

　　“但他叛国了。”艾嘉低声说。从自己的口中吐出这句话的感觉说不出得难受，但这确实他不得不面对的现实。

　　“艾嘉，别这么着急地加以评论。”李嘉图握住了他的手，“现在我将讲述的事情，你可能会有些接受不了。但我希望你能足够坚强——答应我，我就继续。”

　　“好。”艾嘉想把手抽回来，但他实在是握得太紧了。亲耳听到父母的叛国行径无疑会令人沮丧，但他还没有脆弱到这个地步。

　　“唉，你大概还没有明白我所说的‘真相’的真正含义。”李嘉图苦笑了一声，“这一切远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艾嘉，所有你接触到的、你被告知的、你所经历的、你为之奋斗的，都是个局。”

　　他歇了一口气，艾嘉忘记了挣扎。

　　“是维渥王室、你的母亲、你的维克多叔叔合作，为了将你从那个地方救出来的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