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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莲子心苦 ...

  •   自书兰的孩子夭折,后宫终日沉浸在一片阴沉之中,分明已是雨后初霁,却隐隐给人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与不安。

      太皇太后在得知长华夭折之事后几度昏厥,幸有皇太后和皇帝陪在一旁,悉心照料,才慢慢醒来。书兰因生产时出现血崩,身子极为虚弱,又被接连灌下几碗药性极烈的药汁,此刻已是气息飘若游丝,只仰面躺在床榻之上,双目干涸,鼻翼翕动,嘴唇微张,靠近的宫人仿佛能够听到她两唇轻触后发出的微弱的声响“孩子,孩子···”

      锦初几次想要去钟粹宫看望书兰,奈何慈宁宫中诸事繁琐,一时难以抽身而去,故而只能独坐屋中,偶尔从重重高墙外窥探得一句两句难辨真假的消息,而书兰自缢的事,她还是从太皇太后那里听到的。

      那日是书兰产子后的第六日,风雨初霁,天端稍有暖色。
      书兰正将熬好的升麻汤盛进碗内,晾至稍温方端给太皇太后服用,斜卧榻上的太皇太后一瞧见那浓黑的汤汁,双眉微蹙,又抬手掩唇,连连咳嗽了几声,声音颇为沙哑“整日喝这苦药,连舌头一并变苦了。”

      苏麻听了忙劝道“太皇太后这几日为荣小主的事颇为伤神,得好好调养才是,切不可伤了身子。”锦初亦道“姑姑说的是,太皇太后虽然疼惜荣小主,但您更要爱惜自己的身子,切莫让皇上担心。”

      太皇太后浅笑,舀了舀碗中汤药,“皇帝是有孝心的,哀家便服下,免得教他担心。”
      正说话间,还是宫人来报,说荣贵人因念子心切,又因得知孩子夭折而伤心欲绝,趁无人伺候时自缢了,还是皇后来钟粹宫看望,及时发现,令人救下了荣贵人,又多加安慰,才令荣贵人激动的情绪稍稍平静。

      太皇太后得知此事,便愁眉不展,直摇了摇头,连连叹道“可怜了这苦命的孩子,接连产子却胎胎不利。”锦初听在心里,面上却极是镇定,只是眼中的泪水不听话地涌了出来,打在胸前衣襟上。

      太皇太后见她伤心至此,便牵过她手,温和道“哀家知道你与书兰情同姐妹,她丧子你必然也十分难受,这几日慈宁宫事多,倒教你离不开身去看她了。”

      锦初听了,十分惶恐道“奴婢不敢,侍奉太皇太后是奴婢的责任,奴婢哪里敢有怨言呢。”
      太皇太后怜爱地看着一脸惊惶的锦初,伸手抚了抚她素白洁净的面孔,道“哀家要去一趟钟粹宫,不如你便跟着哀家一同前去罢。”
      锦初闻言,本极为伤感的心情稍有好转,忙笑着答道“是。”

      彼时天色尚早,钟粹宫内外却聚满了人,书兰自缢之事一出,人人都吃惊不已,吃惊过后的来人,多半是好奇或是来探消息,忌讳着的也都遣近身侍婢来送东西,进而听一听有何谈资,以作饭后茶余的闲话之用。

      皇后赫舍里氏最不喜后宫中人乱嚼舌根,便屏退了一干宫人,只留了前来探望的各宫小主在殿内,其余人等,均候在殿外,无传唤不得入内,亦不许在外议论。

      因着是皇后的懿旨,众人只得听命,此刻钟粹宫乌压压站了数人,却是极为安静,不敢有半点窃窃私语之声,唯恐受扰了主子们说话,而受训斥。

      殿内,书兰躺在床榻上,原本姣好的面容此刻唯余毫无血色的惨白与惊惧。皇后坐于榻边,一壁拉过书兰的手,一壁轻抚过泛紫的骨节与苍白的手腕,看着眼前刺目的伤口,皇后神情伤感,几欲泫然,道“妹妹怎可做出如此过激之事,竟拿性命当作儿戏来看待。”

      书兰眼神空洞,仍充满死寂,只微微摇了摇首,气息微弱道“皇后娘娘,臣妾无福,留不住长华在身边,怎可让他孤身一人上路,臣妾要去陪他。”她已没了抽噎的力气,嘴唇颤抖着,“还有臣妾那早夭的承瑞和赛音察浑!他们都在下面等着臣妾呢!”她霍地起身,抓起皇后的手臂,满眼惊惧,惊叫道“臣妾听见他们在下面哭,他们定是想臣妾了,皇后娘娘对不对!”

      书兰发了疯似的摇着皇后的手臂,一旁的宫女见了,忙按住书兰,书兰犹挣扎着,口中不断念着“孩子,额娘的好孩子,你们不要哭,额娘很快就去陪你们了。”

      皇后见状,心下更痛,因着月份已大,小腹隆起,身子不便挪动,只好微向后退了退,命宫女松开书兰,好生安抚她躺下。继而道“本宫知你伤心,可断不能因为伤心便赔上自己的命。孩子没了还可以再生,若是命没有了,那你还有何颜面去面对你九泉之下的孩子呢!”

      书兰听着皇后的话,霎时眼泪滑落不止,嗓音悲沉而又沙哑“孩子,我的孩子···”
      围坐在床边的妃嫔中,与书兰平日里交好的昭妃,钮祜禄婉嬅此刻却字字有力,道“荣妹妹固然痛心,也不可轻生,难道你忘了妃嫔自戕乃是大罪,会祸及母家的。”
      连素不喜书兰的安贵人也道“昭妃所言极是,荣贵人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得多为家人想想。”说罢眸光中含了一丝厌嫌,瞥了一眼榻上的书兰。

      书兰脑中闪过“家人”二字,登时眼中的泪珠大颗大颗滚落,滴在寝衣上碎成无数瓣,锦被之上宛如乍开朵朵泪花。书兰紧紧地攥着被角,咬着嘴唇。终于,在目光触及到床边放着的早已绣好的小儿肚兜后,书兰失声痛哭,那哭声撕裂心肺,灌入人耳。

      锦初陪着太皇太后进了钟粹宫,行至后殿外,方听见里面的哭声,门外的宫女见是太皇太后驾到,忙要宣,只见太皇太后摆了摆手,示意她噤声。锦初听得出那里面的哭声是书兰的,搀扶着太皇太后的手便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太皇太后似乎感觉到锦初的忧惧,便抚了抚她的手背,轻声道“不必担心,有哀家在,荣贵人不会有意外的。”锦初与太皇太后相视一笑,稍稍安心。

      眼前的扇扇殿门依然是旧时模样,而此刻落在锦初眼里,那朵朵菱花图案分明就是枯萎了的年华和深深的落寞。书兰自承宠以来,钟粹宫从未有今日这般不堪,即便是有过一段失宠的岁月,钟粹宫也依旧保持它最傲人的姿态,伫立于东西六宫之中,只是,今日的悲绝,早已充斥整个宫殿。

      甫一进殿,众人皆起身请礼问安,太皇太后看皇后有孕不便,忙教锦初去扶了她起来,一旁的苏麻则命人搬来了绣墩,请太皇太后安坐。

      书兰见着太皇太后,才止住了哭泣,正欲起身行礼,忙被太皇太后打住,太皇太后和蔼道“还未出月,不必起来了。”书兰这才安然躺下,声音依旧颤抖着“臣妾有罪,惊扰了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莞尔,替书兰掖了掖被角,眸光慈爱,言语细细“你痛失爱子才会致此,哀家不会怪罪你的,你亦不必在意,哀家此番来。主要是想看看你是否安好。”
      书兰满面愧疚,低声道“臣妾教太皇太后失望了,臣妾福薄,没能为皇上顺利诞下子嗣,臣妾自知再无福生养,便求您开恩,准臣妾为这死去的孩儿尽尽心罢。”

      太皇太后目光落在书兰手边的小儿肚兜之上,那肚兜上用金线绣满了福字,从针脚可以看出是书兰的手艺,太皇太后的心似皱起一般,她仿佛是忆起了十余年前的那段岁月,她痛失爱子福临,当时的心情,与现在的书兰又何尝不是一样的呢。

      她取过巾帕,轻轻地为书兰拭去眼泪,复又徐徐道“莲子心中苦,梨儿腹内酸。天下的母亲,都是一样的。”说罢,她唉叹了一声,仿佛在叹书兰的人生,也是在叹她自己的一生。
      她表面上是荣光万丈、受人景仰的大清的太皇太后,而她又何尝不是一个母亲呢。福临是她亲生子,是她一手抚养长大的,可最后,他终究还是离她而去,只余她一人,身覆荣华,却心如死灰。

      皇后见太皇太后想得出神,便示意众人退下,昭妃等人便跟随了皇后一起退出了内殿。
      苏麻心知太皇太后心伤,忙道“荣小主颇得万岁爷宠爱,定会再怀上子嗣的,切不可再为小皇子之事伤心了。”

      太皇太后回过神来,亦道“苏麻说得对,你还年轻,日后还有很多机会。”语毕,她看了看身边的锦初,又道“你便留在这儿,陪一陪荣贵人,这两日慈宁宫的差事哀家就交给旁人去做罢。”

      锦初甚是感激,忙跪下道“谢太皇太后恩典。”
      太皇太后又对榻上的书兰慈蔼道“你且好生休息着,哀家乏了,先回宫了。”

      锦初将太皇太后送出,忙掩了重重宫门,此刻殿中唯余她与书兰二人。锦初伴在榻旁,看着数日未见的书兰,泪水不由自主地奔涌而出。
      书兰笑了,笑声是那般微弱,缓缓念着“你瞧,我都不哭了,你还哭什么呢?快别哭了···这么久未见,快陪我···说说话。”

      锦初含泪,理了理书兰细碎的鬓发,因着长久卧于床榻,鬓边的青丝早已和着汗水贴在脸颊之上,锦初取过一方巾帕,替书兰擦了擦双颊,温和道“还记得么,那年我在浣衣局病倒,三日不曾下床,你便是这样为我擦汗的。”

      书兰莞尔,握住锦初的手,“当然记得,做宫女的那段岁月,虽苦,但有你,亦是快乐的。”

      忆起当年,两人同在浣衣局,吃住在一起,连受罚都是一起的,直到后来,书兰被调去御前,得了皇帝的宠幸,跻身后宫。她和锦初能相见的日子便逐渐少了。有时她很迷惘,这恩宠,到底是好是坏?得了恩宠,却失了那再也回不去的最纯真的时光。

      锦初破涕为笑,道“以后可不许再做这样的傻事了,你若出了事,叫我如何是好。”
      书兰“嗯”了一声,紧紧挽住锦初的手。
      那样好的年月,锦初陪伴在自己身侧,两人亲如姐妹,无话不说,度过了漫长天光,守候着心中唯一美好的执念。那段岁月,当真是一生中最难以忘怀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莲子心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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