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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柳杨传一 ...

  •   陀山,名山之一,不仅风光迷人,还处在军事要塞。昔日瞾国高祖皇帝起兵反前朝暴|政,杀至贺邑县,被驻守的前朝霍大将军钳制,不能进半寸,僵持之际,据说经此处山神指点,才一举大破贺邑,进而挥师北上,定乾坤,建立新朝。
      高祖皇帝感念神之助力,下诏于陀山修筑寺庙,并亲手赐名'兴瞾寺'。如今此处香火鼎盛,香客日日络绎不绝。因其昔有神灵显迹,且从不缺得道高僧于此清修讲法,普渡世人,故而声名远播,不亚于帝都的定国寺。
      今天下海晏河清,盖高祖逝后,皇太子李安羡承平继位,居安思危,勤政爱民,不曾有一丝懈怠自大。源清则庙堂之上多良臣,文武百官各安其职,把一个瞾国天下,共同治理得兵强马壮,百姓安康,以至四夷臣服,八方来朝。
      文德十二年四月,天子巡狩河东。途经贺邑县,欲率百官入住兴瞾寺。时寺里有一僧不同于他人兴高采烈迎天子圣驾,而是愁眉不展,对天怅然叹气。
      跟在僧人身边的小沙弥见此,十分疑惑。他的这位师父虽然年不及三十,但对佛法的领悟却很深。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心空无相,难得见到一丝情绪波动,而像眼下这般如热锅上蚂蚁,坐卧不安,倒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了。
      小沙弥一边在佛前念经,一边拿眼偷觑自家师父。他家师父长相异于常人,面带观音像——男生女相。有人曾说,这乃慈悲福寿像,又有人却说,那属于祸水妖孽,就算身处佛门,红尘内外的人见了,也会招孽。
      果然,俗人见他,无不心旌动摇,暗叹世间竟有如此超凡绝俗之子。倘若再多了解一番,又会发现此子性情凉淡,与之相交,似饮山涧幽泉,又如观沧海浮云,总叫人捉摸不透。
      人啊,越是神秘,越是好奇,也就越是放不下,念念不忘,这么多年,不知有多少人住了相思障。
      春夏秋冬四季轮转,此僧从未踏出兴曌寺山门一步,每日青灯古佛,虔诚念经,一概不闻红尘,乍然见到其面上出现淡然外的其他表情,怎不叫小沙弥惊讶。
      小沙弥憋了许久问:“师父,天上除了云,什么都没有,你在看什么?”
      僧人答非所问:“佛言:爱欲之人,犹如执火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小沙弥更不理解了:“师父,你到底在说什么呀?”
      “唉——”僧人重重的叹了一口气,面上已恢复往日的云淡风轻,“我在寺中已有七年,如今是时候下山云游,寻访师友,求法证悟。”
      小沙弥长大嘴,不可置信。这个久居寺庙深处,无论何种盛大法事节日,都不露面的僧人,竟然要收拾行囊,单凭双脚就去丈量四海山川?
      见僧人要去拜访主持辞行,不像是一时心血来潮,小沙弥连忙跟上去:“等等,师父,你走了我怎么办呀……”
      小沙弥追到月洞门,扒拉着墙壁,目送他师父的纤长挺拔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漫天纷飞的桃花中。
      当夜,僧人披星戴月径直往西去。三日后,帝王领文武百官至。四日后,一队精装人马趁夜西奔。七日后,一位僧人临风立在一条宽阔的溪边。溪底铺满光滑的鹅卵石,阳光落于水面,浮光跃金,宛若金莲盛放。
      轰隆的马蹄携长风踏水而来,溅起无数碎珠琼玉。僧人不动声色的扫视团团围定他的人马,阖眼唱了一声:“阿弥陀佛。”
      马队里一紫衣人驱马上前,马蹄踏在水中,如同盛开朵朵白莲。明丽的阳光给他的侧影镀上了一层高贵的金色光晕。长呼一口气,披风猎猎作响。他似喜似怨道:“朕的小柳儿,找你真是太难了,你说,朕该怎么罚你?”

      ****
      文德初年,皇太子初登大宝,圣心仁慈,广施恩赦。闻名帝都的醉卧桃花,此时则一片愁云惨淡。鸨母花娘肉疼的看着辛辛苦苦调|教出来的头牌收拾了包袱要从良——当今圣上大赦天下,某些充作官妓的罪臣之女得到宽恕,从此一跃出泥沼。
      花娘装模作样的掉了几滴泪,回到房里便噼里啪啦的拨算盘,得失一出,顿恨得牙痒,暗骂黄灿灿的金子长脚跑了。气完了,忽又从她的箱笼里翻出几包金子并碎银子,合着前几日她亲手做的几件男子衣物收拾入一个包袱里,才一整发鬓衣裤,唤人来问:“柳杨那丫头跑哪儿去疯了?”
      进来服侍的是丫头春喜。她眼珠子咕噜噜乱转,想了想才道:“一大早奴就没看到她。昨个儿夜里奴见她偷偷摸摸的去了后院,早上奴帮妈妈摘簪头的花,见到桃花树下有个大洞。”
      花娘脸色一变,大叫一声:“不好,老娘的酒”然后提着裙子直奔后花园,一瞅见桃花树下空空的洞,心都碎了!
      还没来得及吆喝下人把那小兔崽子揪出来让她捶一顿,忽然背后哐当一声,像有什么东西从天而降砸碎了。花娘转身见是酒坛,和春喜一抬头,便见房顶上躺着个穿淡粉衣的人,脚边垒了几个红泥胖肚酒瓶,正天为被,房顶为床,呼呼大睡。
      “来人——”花娘气得脸都快歪了,娇喝道,“那竹竿把他给老娘戳下——等等,拿梯子来,老娘亲自上去叫他——”
      春喜咬牙,脸上既不甘又嫉妒。柳杨是从小养在花娘身边的小丫头,长得跟妖精一样,不服管教,老爱惹祸,偏偏花娘把她当成眼珠子一般,从不让她抛头露面,那样子根本不像是在养长成后供千人骑万人睡的妓子,倒像是在养个大小姐。
      可是,纵万般羡慕嫉妒恨,春喜也不敢多生事端。在醉卧桃花,没有哪个姑娘不畏惧花娘的手段,除了柳杨。
      花娘把柳杨拎着耳朵拉入房间里,瞪着一双仍旧含情带媚的丹凤眼,嗔道:“小祖宗,这是妓院,来这里寻花问柳的公子哥儿,看见漂亮的,可不会管你是男是女,以后少这么没心没肺没防备的乱找地儿睡。”
      柳杨搂着花娘的脖子,一边蹭一边撒娇:“这不是有花姨在么?我才不怕呢,花姨酿酒的手艺真好,我喝了一口就止不住了…….”
      “好了,好了,别跟我撒娇,都多大的人了。”花娘摸了摸柳杨的头发,见那绾成的女子发髻和穿的女子裙襦,忽地有些心酸,“柳杨,你今年已经十五了,不小了。”
      柳杨一愣,正了正表情:“花姨,你想说什么?”
      花娘细细的打量柳杨那张随着年岁增长,越来越惊心动魄的脸。她很忧虑:“醉卧桃花并非你能久待的地方,你在这里十五年已经是极限,当今天下大赦天下,你也在内,我的小柳杨,鸟儿长大了,就该展翅高飞了。”
      说完,花娘把准备好的包袱拿出来,摸了摸柳杨的脸:“好好的男儿,无奈要当成女儿养,当年真是——唉——”
      前朝丞相的小孙子本该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的长大。没料到一朝风云变幻,江山易主,新帝会那般雷厉风行,不仅诛杀尽前朝皇族,所有前朝大臣无论忠良奸佞尽遭株连。可怜的柳杨,刚出娘胎,就撞上那等大祸,倘若不是当年有人心慈,报丞相昔日恩情,帮忙遮掩柳杨的男儿身份,将之当作女儿充入官妓,几经波折转手到她花娘手里抚养,这么一个幼子早就死在流放边疆的路途上。
      “你该堂堂正正的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花娘想到当年老丞相之子,柳杨的父亲,是如何的惊才绝绝,文武不凡,就暗恨老天天妒英才。
      柳杨思考有顷,突地一笑:"花姨,你说,我要堂堂正正做个男子汉,这张招祸的脸是不是需要割上几刀?早年那个帮助我家的恩人,你说他手段非常,为何只把我置于这烟花之地?既然已经放养在这儿了,又为何任凭我手无缚鸡之力,无一技护身,只嘱托花姨让我衣食无忧,随我心肆意玩耍?"
      花姨脸色一变,半晌才道:"我能护你一时,总不能护你一世。早做打算,对你并非坏事。"
      柳杨不以为然的耸耸肩,甚为随意的道:"车到山前必有路,随缘度日罢。"
      话一转,他又道:"我也明白,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花姨且再容我一月,到时候我自离去。"
      花娘一怔,急道:"我不是——"
      "我明白。"柳杨截断道,"这些年,幸苦花姨了。"

      *****
      花娘专门给柳杨设有一厢房供其独居。从浴桶里起身,柳杨换上半旧的男儿衣裤,立在镜前,挽起一个男子的发髻,镜子里那张脸便多了几分雌雄莫辨的妖冶。用特制的粉膏抹黄肤色,又画出一个垂尾八字眉,两颊上点上几个黑点,再把额发垂下几绺。之前艳若桃李的容颜,立刻泯然众人。
      柳杨从醉卧桃花的后门来到大街上。帝都繁华无比。他来到一个热闹的茶楼,挑了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一边听喝茶聊天的茶客谈走南闯北时所见所闻,一边留意楼下。
      茶楼对面是一个首饰铺子。柳杨已经观察了四五日,每当有女子出入,他都会细细打量一番,在片刻之间,分辨出该女子是否嫁人,性情好坏,家境贫富。
      身在勾栏,柳杨别的没学好,一双眼倒极会看人,尤其是女子。就如同花娘所说,勾栏不是他久待之地,现在安然无恙,不代表以后就无虞。倘若有一天他冲撞了哪个权贵,那麻烦就大了。故早做打算,把一身臭皮囊安排好,免受苦难,才是正理。
      柳杨这人,从小养了一个怪毛病。胸无大志,读书随心所欲不求借此入仕,不喜与人交际,冷冷淡淡多说一句话都嫌费力气。醉心于吃喝,反而练成一手好厨艺。很少为未来打算,花钱大手大脚,钱财在他身上搁不住一整日。万事心中过,不留半分影。别人对他好,也不见他热情的回报,对他不好,从不见他愤怒记恨。他有一套歪理,说什么不曾多求过什么,既然别人主动给了他,他受之,却没必要日日谨记感恩,凡事有因果,今日施恩于他,他日自有照应,至于仇怨,亦然。事事搁心中,徒增愁绪罢了。
      但任凭一个人再通透淡漠,只要还有一命尚在,吃喝拉撒衣食住行便缺一不可。柳杨非视金钱如粪土,不在乎亦非不需要。他的皮囊,虽有百害但仍有利可图。兼他颇有才具,堪称才貌双全,时又民风彪悍,女子最喜他这一款男子,属于供不应求一列。虽说以才貌入赘女子家中,有吃软饭丢男儿气概的嫌疑,但世上多有言行不一致的男子,明明希求借妻直上青云,却常故作不屑。
      柳杨是个实诚的,他只想安安稳稳,寻个极爱慕他的女子,好好厮守一生,想来也颇美满。
      很快,他便选中了一个目标。第二日他备齐礼物,央一媒婆替他上门说项。原来那被柳杨看中的女子乃一寡妇之女,生得千娇百媚,最爱风流才子,她的母亲一直想招个上门女婿,看了许多,哪知女儿不是嫌人貌丑,就是挑剔对方才学不够,一来二去,女儿心高气傲,渐渐耽搁了年龄,如今大了,高不成低不就,整日长吁短叹,其母也甚忧,柳杨这一毛遂自荐,合了小姐十分心意,勉强合了其母五分意。
      何故呢?盖因小姐之母,靠一己之力把个家治得富裕非常,红尘打滚,也擅看人。就对小姐说此子虽才貌双全,但恐无勤奋上进之心,入了家门,无异于一尊活菩萨,需人供养。小姐闻言,却说男子可娶妻,女子亦可娶夫,丈夫在外打拼赚钱养家乃世俗定之,并未规定女子不可养个丈夫,只要女子喜欢,就无多大妨碍。
      你情我愿,但合该这两人有缘无份,诸事已备,就差吉日一到,拜堂成亲,贪心的媒婆却给他多事,一日跟一女说漏了嘴,提到世上有那么一个极标致,极俊雅的男子,又不幸该女子寡居已久,财大气粗,靠山不小,闻之非要见识一番。及设计见到了柳杨不曾遮掩的真容,立马被迷了神魂,求柳杨为夫,被拒,便领了一队家丁,光天化日之下,在大街上追着柳杨,要逮他回去拜堂成亲。
      幸好柳杨熟悉帝都,左钻右拐终于甩掉了凶神恶煞的家丁,回到醉卧桃花,重新扮作女子。花娘不知柳杨这些日子的行动,见他早出晚归,身上钱财消耗也不多,还感叹此子终于开窍,不沉溺吃喝玩乐。
      柳杨很快发现自己身上一枚极重要的玉佩在逃串中不慎丢失。于是,又换了衣装扮成丑样出门寻找。找遍可能的角落,无果,失望之下,行至卖书的地儿,见门口有人立了一杆幡儿,上书一行字:拾玉一枚。
      忽然忆起躲避跋扈女时,曾路过此地,柳杨不无欣喜地上前询问。
      持杆儿的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柳杨也没少观察对方,等到发现眼前人面白嘴上无须,一开口嗓音细长发嗲,心头微微一惊。
      柳杨看出对方似乎是个阉人,而不等他作出反应,那人的主子从书肆里款款迈出,见他投来目光,便露出一笑,甚为宽和。
      "是阁下拾了我的玉?"柳杨忙不迭低头行礼,因一刹那发觉对方的眸光如刀锋犀利,就没敢细看那人容貌。后者亦行过礼,笑道:"我是拾到一块玉,却不知是不是小兄弟的。"
      柳杨听跟前人音质低沉,内敛威严,已心知对方身份不凡,于是更不愿多做纠缠,便极为流利的将玉佩描述了一番。
      那人也爽快,听柳杨所述无误,便把玉佩交还。
      柳杨又施一礼:"多谢。"说罢,抬脚要走,岂知那一旁自主子出来就尽责当壁画的阉人冷笑道:"主子捡到小兄弟这么一个贵重的玉,特意等在此处交还于你,你一句谢谢就够了?"
      "闭嘴。"主子呵斥了一声,见柳杨发愣,便道,"别听他乱说,我见这玉佩价值不菲,猜测遗失之人,必然心急如焚,故在此等候,现在完璧归赵,解小兄弟之忧,已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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